李敖秘藏日记

编者略部分由Q群敖友:“孤笑看一线天”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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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禁残记

  1970年1月里,彭明敏在被国民党全天候软禁下,神秘偷渡到瑞典,并取得政治庇护。消息传来,国民党立刻把我软禁,不分日夜,由专车一辆、专人若干,对我紧迫盯人起来。这一紧迫盯人,先由警察单位派人,后由警总单位接力,前后“跟监”(跟踪监视)了我十四个月,直到我在1971年3月19日被捕为止。

  在软禁的头两个月,我有完整的日记,副本在抄家时侥幸没被抄走,现在我决定发表出来,算做“伤痕文学”。唐朝诗人“长安居,大不易”,看了我这日记,不有“台北居,大不易”之感者,非人也!

  1983年5月8日,软禁后第十三年,记于台北旧居

  1月26日 星期一

  一、〔追记〕清早魏廷朝来,说彭明敏已偷渡,且得瑞典政治庇护,昨晚家属已收到电报云云,听了令人惊奇不已!

  二、午后吴相湘来,说杨西崑昨天已在北大同学会上证实此事。

  三、与蕾、段晚饭。

  四、夜王晓波来电话,说洋报上有妙消息。我说我知道了!

  五、请晓波、嘉广消夜。

  1月27日 星期二

  〔追记〕彦增、段来午饭。与刘、段、范赌钱。贏九百元。

  1月28日 星期三

  一、〔追记〕亚洲学会来电。维斌今早以延付赡养费被捕,明将再入狱,缺六万五,我设计募捐未成。近月来真多事之秋!

  二、王淦(王淦为上任调查局台北站站长,时任调查局公共关系室主任)午来电,约下午4点到我家。3点50分他来,坐到4点40。他先说去年调查局办了许多大案,忙得不得了,所以没能来拜访我。我说:“你们业务兴隆。”他说:“只可惜百密一疏。”我们对视而笑。王淦要我帮他一点忙,想想看可有熟悉的外国人跟彭要好的。我说:“好像有一个《纽约时报》记者Fox(包德甫),就是上次你们派了二十多个特务,在飞机场扣他五小时的那位。”他又笑问我跑不跑,我说:“第一、我要跑我五十三四年就跑了。第二、我要跑,也不会跑在彭明敏后面。”

  1月29日 星期四

  一、〔追记〕傍晚管区警察来,我在家吃蛋炒饭,顺便约他同吃。他貌似有难言之隐。最后说上面通令捉拿身高多少之独臂人彭明敏一名,他现在奉命来查管区内计程车,有没有搭过这类客人云云。我说你们要拜托《法网恢恢》(The Fugitive)中的医生去找,因为他是找独臂人的专家。……

  二、管区警察下楼,我看他直入对面小店内,其中又人影幢幢,心知有异。不久小滕来,说:“怎么你的楼下有007?”我把话题扯开,因今晚大家玩牌,免得扫兴也!我一边贏钱,一边注意楼下活动,最后门半开,灯亮通宵。

  三、夜赌贏九百七。

  四、临睡前重读《阿登纳传》,看被极权者迫害故事。

  1月30日 星期五

  一、〔追记〕Strangers at the gate!

  二、小华来电,说昨晚范经理等下楼,被人仔细端详,大大确定是007。

  三、通知众朋友,“不来不怪,要来自负其责”。

  四、魏胖来电“恭喜”。

  五、午后经过派出所,找管区警察不在,所中值班人说他有“特别勤务”,我心里更明白了。

  六、回来文岳来,我电王淦,说怎么彭明敏家门口的人跑到我家来了?我不像彭明敏——你们看他一年半载,可是他妈妈有钱养他;你们若看我一年半载,你们吓不倒我,可是却吓走了我的朋友,那我就饿死了,我只好先卷好铺盖,住到你们局里来!请你问问沈局长,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会过后,王回电,说沈局长说,不是他们局里的,并说为我打听打听。

  七、我还跟王淦开玩笑说:“这回冬防,我要特别加钱了!”

  八、汤迺文来。

  九、夜晓波、嘉广来。

  十、夜小店又开灯通宵。

  十一、2时后,改为路上监视。两人走来走去。

  1月31日 星期六

  一、早起,下楼叫住磨菜刀的,看到灰西装秃头胖子,他一看到我,就把头转过去。我上楼后,胖子在路上走来走去。

  二、8点48分。013754红垫摩托车,一年轻蓝夹克骑士,载来一褐西装上衣、白衬衫、黑领带、深灰裤、黑皮鞋中年人,三人到小店密商,秃胖及蓝夹克到门口,褐西装则转到小店后面甬道上向我张望,再转到路上,秃胖向他打招呼后,坐在蓝夹克车后而去。

  三、不久又来了穿大衣戴美军压发帽的中年人,与褐西装在一起,看到我在楼上看,两人分开。

  四、穿褐西装的不断向楼上看。

  五、午前,褐西装和穿褐夹克黑裤者,同一警察,索性坐在墙下晒太阳,聊天。

  六、上午老段来电,说开小钊玩笑,说他来看小钊都被登记,小钊吓死了!

  七、刘维斌又来电,我把几天来的情况详述一过。他说:“我们还是要赌,不赌不行。”(后赌到次晨九点,输二千四。)

  八、与魏午饭,被跟踪,被我摆脱。

  九、下午情报:彭一走,警总派管区警察先看我是否在家(24日上午)后,即由特勤队到我家盯三四天,后以责任太紧,决定皮球踢给市警察局,市警察局再踢给大安分局,于是由市警察局、大安分局与我的管区派出所组成专案联合小组,除由警总、市警局、分局、派出所各单位主管分层督察外,小组设组长一人,组员八人(内中一名为管区警察,改派为特勤〔特别勤务〕,免除其他业务,专门参加监视工作)。待遇除正规薪水外,组员每人每日加发二十四元,一月加发七百二十元,内定此项监视,至少三个月,八人每月开支五千七百六十元。其他跟踪车费等另报,组长以上薪水不详。同样被监视者,除我以外,有通化街的谢聪敏,与和平东路的□(按后查出即彭太太),每月总开支预算是五万元。监视方法是二人一组,四小时一换班,二十四小时不断,做情况记录。先是派出所主管以李、谢二人都在管区内,为恐祸延,坚主管区警察逼李、谢搬家。我的管区警察表示没办法。(“房子是李敖自己的!怎么逼他不许住自己的房子?”)后分局局长与管区警察面谈,管区警察表示三点:一、李敖房子已抵押,经济情况不好,没钱逃(此点已被分局局长认为李敖可受外面接济)。二、李敖是最聪明的人,他要跑,会跑在(彭)前头,不会跑在后头。三、又因为李敖最聪明,所以他目前不走,政府抓他师出无名,他若一走被捕,对他反倒不利(此二点分局长同意)。

  十、管区警察又先向分局长报备,以他跟我相识,分局长特准他到我家或坐我车。但他问分局长:“若是李敖到观光饭店去,我又没钱、又土,怎么办?”分局长说:“那你在门口等他。”

  十一、管区警察仗着跟我相识,并了解我,在他当班时异常松懈,他甚至说:“李敖要跑,也不会在我当班时候跑,李敖够朋友。”因此被上面警告。甚或有其他警察,要求同他派在一组当班,以这样安全故也。

  十二、管区警察透露:“上面只是怕你跑,只要你不跑,你在家里赌钱,我们不但不抓赌,反倒欢迎极了!”

  十三、管区警察以看管有利可图,想包办看管,由他具结:看管费全部交他,如李敖跑了,愿被砍头。看管费他愿分一半给我。……继而思之,上面一定怀疑他跟我勾结,致有此奇想,如此议一出,反倒每天二十四块的外快也拿不到了。于是打消此念。

  十四、管区警察又说:上面悬赏一万元,给提供彭在12月20号到1月20号重要动态的人。

  十五、他又说现在我的照片已在各重要出口暗中画影图形分发,为怕我偷渡也。

  十六、他说29号傍晚在我家,以奉命不准说,故只有做出难言之隐表情,让我心里有数。他说他所说一切,都请守密。

  十七、原与彭明敏约今早10点见面的,如今他“爽约”了。

  2月1日 星期日

  一、早起一直是秃胖和蓝夹克二人监视。

  二、廷朝来,说昨晚他的管区警察还请他吃饭。谢聪敏处境与我一样,门口也是两个人。谢的老板请吃丰盛晚饭一顿,坚约再回去工作。大概官方感到谢之辞职,恐生意外,故迫老板前倨后恭也。

  三、午后回来,褐西装在路上右口遥视。

  四、夜1时后送蕾回家,一人从小店窗后望,另一人在路上走来走去。今晚小店灯火齐亮。

  五、我归途中,碰到在路上的那人,已坐上摩托车,迎面开来。

  六、Mrs. Phillips午约见于美囯学校,说李翰祥不能出境,其中一理由竟是他同Mrs. Phillips联合设法偷渡李敖!真可笑!真是妈妈的!

  七、与魏胖比较廖文毅回来与彭明敏出走对KMT之得失。魏胖说:“拉回来一个会撒尿的;逃掉了一个能拉屎的。”我们大笑不止。

  八、今天各报遍登通缉彭明敏消息,内容一律,自是统一发稿也。

  九、夜两点半,门口又恢复了两辆摩托车。大概路上走来走去的(就是昨天戴美军压发帽的)回来了。

  2月2日 星期一

  一、整日被监视。

  二、与维斌、小蕾下馆子、逛公园、打保龄球、看电影。

  三、夜小店熄灯开门。

  2月3日 星期二

  一、上午警总查勤车来。

  二、11时,魏廷朝姐姐来电:魏胖昨午十二点半,在班上被二人捕去。后魏胖女友杨小姐来电,确定为12点40分。

  三、管区警察午言谢聪敏一再捉弄监视人:如上计程车,开一段就下来,走几步,再雇车等,又上楼后,半小时不开灯之类。

  四、自由斗士罗素死矣!九十七岁。这几个月来生离死别之事太多!

  五、下午去雷太太处,告以不宜来我家过年了。并送洋糖一盒,请转雷震。

  六、再转赴齐世英家。世英先生对我临危不乱,且有幽默感,大感佩服。

  七、再到魏家,劝慰廷朝姐。她没申请提审,盖申请也无用也!临走我笑说:“胖子在外招摇过甚,该让他好好在里面住几天!反正他说坐牢和在外面一样,叫他坐坐也好!”

  八、夜段、刘约赌,我没去。为恐有累朋友也。

  九、今晚搬出民家,改由计程车、摩托车摆在楼下监视。我夜1点送小蕾回家,利用自后开来的其他车灯光,看到:

  (一)车内二人,一睡一醒;

  (二)车为浅蓝色,字号“华宾15-51492”。

  十、夜思绪颇多。近月来,友朋中上天入地者有之(如殷海光)、远走高飞者有之(如彭明敏)、再入囹圄者有之(如魏廷朝)、如我被日夜看管者亦有之(如谢聪敏)。孰令为之?而使才智果敢之士,散失如此。

  十一、今晚有车来驻,思及杜甫《宾至》诗中二句:“岂有文章惊海内,漫劳车马驻江干。”正前句写我,后句写特务也!

  十二、因这次看管漏了魏胖,前天我笑他是“国特”,否则为什么只看我们,不看你。魏胖大笑。今天得知魏胖被捕,又可谓“后来居上”了。

  十三、齐伯言就政治艺术而言,蒋经国似宜到彭家有所表示,起码宜约彭太太有所表示,如愿留台,无差別待遇;如愿随附彭先生,给予方便。

  十四、临睡前,得宋时一故事,可为齐伯之言做一注脚:“李继迁扰西鄙,保安军奏获其母,太宗欲诛之。以寇准居枢密,独召与谋。准退,过相幕,吕端(此大事不糊涂者也)谓准曰:‘上戒子勿言于端乎?’准曰:‘否。’告之故。端曰:‘何以处之?’准曰:‘欲斩于保安军北门外,以戒凶逆。’端曰:‘必若此,非人之得也。’即入奏曰:‘昔项羽欲烹太公,高祖愿分一杯羹。夫举大事,不顾其亲,况继迁悖逆之人乎?陛下今日杀之,明日继迁可擒乎?若其不然,徒结怨,益坚其叛耳!’太宗曰:‘然则如何?’端曰:‘以臣之愚,宜置于延州,使善视之,以招来继迁,即不即降,终可以系其心,而母生死之命在我矣!’太宗附髀称善曰:‘微卿,几误我事。’其后,母终于延州。继迁死,子竟纳款。”

  十五、齐伯言通缉令之下,愚笨无比,大概是主管通缉单位者,不得不来一下子也。我说,毛泽东已被通缉二三十年。

  2月4日 星期三

  一、起床时见小八留字,知魏胖已于昨晚六点回来。因与联络,约午饭。但以被蓝夹克者尾随太紧,又电告不来了。只说:“调查局说我对他们有成见,所以这回表现良好”云云。

  二、今值午班者,改在右面洗衣店原址监视,坐于窗后,手执一册,似为武侠小说。此为日来所见第一好学者也。

  三、下午与蕾看电影。

  四、今夜又改为步行哨,无灯无车。

  五、致王兆民信:

  二叔二婶:

  前次被捕,承义为作保,至感。官方以彭明敏偷渡出境,似恐我将援例,现以九人小组,日夜在楼下监视,行动不便。旧年当前,此次失礼矣。

  工部《闻斛斯六宫未归》诗:“本为卖文活,翻令室倒悬。”息影四年,而校事诛求如此,思之可叹。此颂

  双安

  1970年2月4日午

  刘叔前乞代致意。

  2月5日 星期四

  一、孟能来、定宝来、小钊来、秉钦来、张平来、亮言来、才蔚来。

  二、今为阴历除夕,仍整日监视,原以为会“新年停火三天”——去年监视彭时曾停火三天。

  三、晚上又入小店中,门ajar,外有摩托车一辆。

  2月6日 星期五

  一、上午萧车入水沟,萧又伤手,陪他去市立医院,陈、蔡二医师识出文星集团。下午起在小滕家赌钱。

  二、整日监视,入夜在小店中,以我未归,不熄灯。及我归来,方熄灯。门口有摩托车及灰大型吉普车一辆。

  2月7日 星期六

  一、上午管区警察来,说住在和平东路同样被监视的是魏廷朝(按地址恐有误)。他说吴相湘表示,监视令一下,将何以善其后?何以收场?此乃官方不智之举也。

  二、仍整日监视。

  三、在范家赌到次晨,赢三百一。

  2月8日 星期日

  整日监视。夜在维斌家赌通宵。

  2月9日 星期一

  一、清早赌归,watcher自小店窗帘后望。不久魏胖来,跟踪者二人随至,同聚于小店中,魏胖过旧年游兴大发,结果由警察雇计程车陪他玩了横贯公路,一千多计程车钱,由警察请客,亦大有趣之事也!魏胖又说某公共汽车事及竞走比赛事,极有趣。魏说和平东路被监视者是彭家,他本人则被松山分局负责监视。如是,则诛求范围远较我想象者为大。魏胖又说在调查局事,亦有趣。

  二、今晚两点送蕾回家,被“兴业15-03079号红计程车”跟踪。我回来后,此车又来回熄灯走三趟,又不见。过了一阵,又偷偷停于小店门前。今晚情况或与魏胖早上来有关,或与小八昨晚把车开到六小姐家一夜有关。

  2月10日 星期二

  一、午间出来,一直被昨晚红车跟踪,我先送小八到国泰永吉公寓,再转赴蕾家。红车一直跟我到巷内,才停止。

  二、傍晚看电影回来,红车仍停在小店旁空地上。一人在驾驶座上,与午间的不是同一人。

  三、夜里2点送蕾回来,初不觉被跟踪。及回来,红车已不见。不久开来,在楼下逡巡一阵,停车熄灯。

  四、致吴亮言一信:

  亮言先生:

  旧年承赐礼品,至感至谢。国民党以彭明敏教授偷渡至瑞典,似恐我将重演故事也,自上月29日晚饭起,即派员九人轮流全天候监视,昨夜起,且明显加派计程车跟踪,后果如何,尚未可卜。失礼之处,想蒙谅解。我既为朋友所浼,自不愿浼人,特此奉闻:在国民党浑头脑没清醒前,朋友暂以保持距离为宜。冬日气候多变,务乞珍重。万语千言从何说起,世乱如麻,尚不知闹到什么样子也!

  李敖 敬上 1970年2月10日

  2月11日 星期三

  午饭于六小姐处,一直被尾随。三点半小八出来,见仍在。后接“美国人”放学,红车不见。入夜后再来,停于小店前。

  2月12日 星期四

  一、午被跟踪,我开八十,在敦化桥摆脱之。与蕾看电影,小八来接,红车随小八至。趁他们不见,偷开车走,办一点事,在公寓旁先下车,与蕾相挽悠然步行回家,侦骑二人投以奇怪眼光。

  二、晚饭时管区警察来,他说因表示不好意思监视我,上面改派他监视谢聪敏,今天跟踪谢,很累人。他说红车是警备总部交给侦骑们用的,会开车的治安人员,改调到我家。

  三、魏胖穿球鞋,跑步转小巷摆脱骑50CC摩托车跟踪,到家里来聊天。

  四、夜一点半,蒋芸自香港来长途电话,说《明报晚报》(?)已头条登出我的情形,并有照片。

  五、蒋光超清早来电,问今天《联合报》登他和我豪赌之事何不解释,我说:“人家说我是‘匪谍’我都不解释,何况是‘赌徒’?”

  2月13日 星期五

  一、午跟踪不及。及小八回,又跟踪小八,又不及。

  二、与蕾打球回,又手拉手散步归,彼辈疑态毕露。今日下午似换新班,一个熟面孔都没有。

  三、夜1点,楼下三人行。汽车、摩托车俱全。

  四、夜1点25分,我先warm up车,他们也跟着热起车来。

  2月14日 星期六

  一、早上管区警察来,说昨天谢聪敏被跟踪到亚洲百货公司,忽然当众说明身份,并指着跟踪他的两人,大骂是“国民党的走狗”!跟踪他的人昨晚已反映到上面去,台北市警察局安全室卢主任(金波)说:“让他去骂,你们忍耐几天,他们没几天好日子了!”我听了这事,决定约聪敏聊聊。管区警察一齐到六小姐家午饭,再同访廷朝,在看守中,把廷朝约上我车,廷朝笑向看守招手,并说:“大兴戏院!”车和警察都丢在我家,我同廷朝到大兴戏院访谢,不在,碰到房东,房东听说是“那个被红计程车看着的人”来了,笑着跟我招呼。与廷朝出来,电约聪敏,再转赴他办公处,同去波丽露吃冰。我劝聪敏不可跟走狗惹气:“人家派走狗来咬你,你居然蹲下来,向走狗吼声不绝,却何苦来?”“如果你想坐牢,可到介寿馆门口喊口号,包你立刻生效;如暂时不想坐牢,大可不必给他们口实。他们现在以老彭刚走,正苦没有口实泄愤,你这样公共场所演说,正好中他们之计。因为他们的目的之一是在困扰你,而你不以幽默处之,正好被他们所困扰。”“有大用的人,不可不‘爱其死有以待’‘养其身有以为’。……”“我们都不是怕坐牢的人,但总得找个好一点的名目坐牢。由于激动情绪或增加误会而坐牢,太不值得。”经我和廷朝劝慰,聪敏变得平静快乐起来,于是一起逛街。跟踪者在后藏藏躲躲,最后管区警察跑上来(他是三点半接班的),说:“算了,算了,我们一起走吧!”于是三要犯,二警察同行,我说:“今天是要犯跟踪警察。”大家大笑。又开了一阵玩笑,听警察诉了一阵苦,最后管区警察说:“你们去玩吧,晚上在李先生家见。”我说:“这两人,今天包在我身上,可是我跑了,却不负责。”于是分手。我们三人,同勘保安处旧址,互忆被囚痕迹。又逛书摊,下小馆,互骂KMT不绝。晚饭后同来我家喝茶、下棋,不久管区警察来电,我笑说:“派各路的人来吧,接他们回去。……”10点后,二人走,时楼下已足够开个警察局了,两个人跟一个,相偕离去,而看我的,却静候不已。

  二、今天得知被看管者还有黄其明和“主席”。

  2月15日 星期日

  一、午前老段拿来Newsweek,上有老彭照片。

  二、午饭于蕾处,被跟依旧。饭后打球,又在球馆株守。6点后出来,已不见。回家时,红车在,秃胖也在。与秃胖互致意。

  三、晚饭后红车又不见。

  2月16日 星期一

  一、早上跟踪小八。

  二、午又跟踪,被我甩掉。

  三、傍晚又跟踪小八,小八停车,他们发现跟踪错了,又回车看守。一直是一汽车二摩托车。夜11点50分,摩托车开走一辆。

  2月17日 星期二

  一、跟踪依旧。红车一新驾驶人与我颇友善。

  二、今早龙山分局传我,为蒋光超事。可是问来问去,却在彭案上旁敲侧击。

  2月18日 星期三

  下午接蕾,去医院、去西门町,一直被跟踪。晚饭后不见。夜十点半回,红车在家门口。

  2月19日 星期四

  一、魏胖来终日,跟他的人也守门终日。

  二、管区警察早上来说市警局安全室一组长命他以抓赌及抓漏税名义进行罗我入罪。

  三、下午接蕾,一直被跟踪。正值他们换班,中途他们开车回,再由秃胖接班赶来。

  四、今夜跟踪方式较客气。我热车时他们不热车。我折返时他们竟先间道回来。

  2月20日 星期五

  2月21日 星期六

  2月22日 星期日

  2月23日 星期一

  2月24日 星期二

  以上五天,跟踪依旧。

  2月25日 星期三

  一、今午跟踪者且伸手招呼。摆脱跟踪,与蕾去草山小游。

  二、夜管区警察来,言恐已被bugged事,又说上面怀疑我家有电台,真可笑。四班轮流,其中一班休息者,竟不付加班费,大家怨声不绝。

  2月26日 星期四

  一、魏胖午后来。门口特勤者又聚合。魏胖走时,与属于他的谈笑而去。属于我的,则留下照旧。

  二、整日足不出户。

  2月27日 星期五

  2月28日 星期六

  两日来照旧。

  3月1日 星期日

  一、下午谢聪敏来,来自彭家,是警察请他坐计程车来的(彭家有吉普车一辆,内经常有男一人女二人)。云彭太太已二次被传。与聪敏访魏,再同逛西门,一直被尾随。再逛中山区,我请他们吃天桥客家菜。又逛延平区,车中三人坐守,另三人尾随。夜归时,他们车竟不在,急得三人乱找,又找不到计程车,竟被我三人脱梢而归!甚好笑。

  二、自正式发现被软禁起,到今天足足一个月了!

  3月2日 星期一

  一切照旧。

  3月3日 星期二

  午后下楼买番茄,他们竟跑过来帮我挑选。并问车哪里去了,我说要卖了,先去修,卖了你们就省事了!

  3月4日 星期三

  一、夜2点送小蕾回,车不见,只一人影、一摩托车。

  二、日来阴雨,又冷,他们偷懒明甚。

  三、2点40分,他们车始回。

  3月5日 星期四

  一、中午外出吃饭,晚送小蕾,都跟踪不舍。

  二、将一月来日记寄三三,并附识如下:

  “台北半月记”加半月记

  昔日戏言彭宅事,今朝皆到眼前来。

  岛国风光行看尽,偏安气量总难开。

  尚想旧仇怜公仆,也曾加班送钱财。

  试知此恨人人有,雨夜独听梅吕哀。

  不计韵律,改元稹诗如上。聊写被软禁始末。此册但写此一事件,其他个人生活、舆论资料、消息来去,暂不与也。一月日记成,远寄三三,以答故人。

  李敖 1970年3月5日,在台湾台北

  3月6日 星期五

  3月7日 星期六

  照行故事。

  3月8日 星期日

  一、今天丁颍夫妇来、小钊来、晓波来、嘉广来、小华来、老段来、魏胖来、聪敏来、管区警察来。

  二、此房被录音矣!

  3月9日 星期一

  3月10日 星期二

  3月11日 星期三

  照行故事。

  3月12日 星期四

  4点40接蕾下课,红车适因驾驶不在,未能尾随。8时后回,两班人马皆在。我问“协买番茄者”吃饭了没,他说:“今天运气不好!还没下班呢!”

  3月13日 星期五

  一、午前世君约去美军顾问团看车,红车不得入,出来时已不见,大概赶去告警去也。

  二、楼下似又有一蓝车,颇有问题。

  三、下午接蕾被跟踪,在中山桥被我摆脱。

  四、夜2时蒋芸来长途电话,问被看管近况。说胡菊人等发起反对台独签名运动。

  3月14日 星期六

  3月15日 星期日

  小蕾家已有管区警察去过,说“李敖是卧底的匪谍”云云。

  3月16日 星期一

  一、午前后车不在,换来新面孔二人。

  二、换成“兴业15-03042号”天蓝色车。

  3月17日 星期二

  夜送小蕾,蓝车采包抄式跟法,大概是昨晚被我甩掉,因而提高警觉。

  3月18日 星期三

  3月19日 星期四

  3月20日 星期五

  3月21日 星期六

  跟踪者大换班,都是生面孔,大概恐熟手日久生玩忽之心,故时时注入新血也。魏胖今早始去,昨晚车中共有两组四人。

  3月22日 星期日

  蕾说管区局长(她爸爸学生)告诉她爸爸,李敖乃卧底匪谍,魏廷朝常去他家开会,这些人快要抓起来了!

  3月23日 星期一

  3月24日 星期二

  上午跟我到法院后,再跟小八,小八修车,他们又偷问何时车修好。夜魏、谢来。1时后跟小八、老段,被小八甩掉。

  3月25日 星期三

  一、上午管区警察来,说昨晚报告我中途下车,小八自己回,上面要他看我在不在。

  二、公文说有偷渡可能者共十九人。

  3月26日 星期四

  3月27日 星期五

  聪敏晚上来小坐。他听说我家被录音,特来相问。

  3月28日 星期六

  一、今晚老郭来便饭。他被调查局关了一夜,查彭事。出来具结绝口不敢提,只说“他们赖我”云云。我笑说:“你们这些迷信法律的人,这回碰到这种非法待遇,一点也没法子了吧?”他苦笑。

  二、今晚又用车灯照老林,我大光火。11时后开车出,转入小巷,熄灯开行,他们被摆脱,我去蕾家,看到他们正朝蕾家开去,我尾随之。到蕾家,碰到他们的管区警察正在查东查西,蕾为介绍,我大骂他们主管一阵,要他转话,说李敖骂他们:“干你娘!”归途又大兜他们,摆脱后,把车停在隔壁巷内,走路回家。此时家门口已有四五人。

  3月29日 星期日

  一、早上10点31分,来怪电话,台湾口音,说是谢聪敏表弟,问谢是否在我家。我说我不认识你,不能答复你的问题。

  二、被禁足足两个月了!

  以上两个月日记外,又发现劫余的一天日记:

  4月15日 星期三

  管区警察秘示四公文,由市警局局长罗扬鞭画行,正面有大安分局李凤超局长拟办签字。重点调查:

  一、女友及女友之父。

  二、孟祥柯与“小梅”上面开门过来了。“小梅”住天母,是谁?

  三、林“顺”钦说为避跟踪者,林是谁?

  四、王晓波来电,李说:“没饭吃去做匪谍”等话,王晓波是谁?

  五、魏电话说“张委员”自意大利回,张是谁?

  如四公文无诈,则可知:

  一、大都自偷听电话而来,而又听不甚清楚。且无幽默感,故把玩笑话当真。

  二、许多详情皆不详。

  三、打进电话似不知拨号者号码。

  以上日记外,又发现劫余的两封信:

  一、致魏廷朝

  魏胖:

  以下成绩,得以具体化,皆拜国民党软禁之“赐”也!

  一、苦其心志的锻炼,更成熟。锻炼自己可应大难、任大事。并充分做这一准备。

  二、专注于世界性大目标的研究。瞩目于新世界、大世界,而不斤斤于一个江河日下的政权、一个老人政治、一个小岛。

  三、对于人情冷暖,有更清楚的测验。

  四、对曾经磨难的榜样,有更大的兴味去体认。

  五、能过孤独生活,且在孤独中忙个不停,自得其乐,得到不怕孤立的本领。

  六、全天候做工,没有假日。增加了做工的时间,自然效果也相对的看好。

  罗素说:“所有伟大生活都有无趣的阶段。”(All great lives have contained uninteresting stretches.)“伟人的生活除了少数伟大时期外,并无令人兴奋的地方。”(Nor have the lives of most great men been exciting except at a few great moments.)“相传康德一生没走出故乡十英里以外。达尔文周游世界后,剩下的时间在家里度过。马克思煽动几次暴动后,在大英博物院度其余年。”(Kant is said never to have been more than ten miles from Konigsberg in all his life. Darwin, after going round the world, spent the whole of the rest of his life in his own house. Marx, after stirring up a few revolutions, decided to spend the remainder of his days in the British Museum. )“从全体看来,安静的生活是伟人的特征,他们的喜乐并不是世俗心目中所认定的那一种。一切伟大的成绩必由于历久不懈的工作,其全神贯注与繁重程度,使人没有余力去从事狂热的娱乐。……”(Altogether it will be found that a quite life is characteristic of great men, and that their pleasures have not been of the sort that would look exciting to the outward eye. No great achievement is possible without persistent work, so absorbing and so difficult that little energy is left over for the more strenuous kinds of amusement…)这几段话,我都喜欢,都受用,特地写给同被国民党迫害者,而此一迫害,如善处之,亦安知非福也!

  敖之 1970年10月29日夜3时

  二、致谢聪敏(并代拟彭太太致严家淦信)

  聪敏:

  彭太太的信,代拟如下,此信主旨要不失立场、不亢不卑,又要使愚蠢的KMT能够看得懂,转得了弯。就整个态势而论,彭太太出境乃对KMT有利。KMT准她出境,是KMT智慧之战的胜利;反之,则为彭先生的又一诱KMT于不义的胜利。不过KMT常常笨得气人,所以常常坐失良机,净得蠢蛋之名。

  敖之 1970年10月29日

  院长先生:

  七个月前,曾写一信给先生,迄未得复。前信的主要意思,是盼先生设法运用影响力,权衡轻重,允许我和子女出境。前信的措辞和当时的情势,也许有劳先生须做长时间的考虑,所以我一连等了七个月。

  现在,七个月过去了,情势的变化也愈来愈大了。我想就前信的主要意思,进一步做三点说明,以供先生卓裁时的参考:

  一、是政治问题而非法律问题——“彭案”一直是政治问题,处理彭案自以政治解决为上策,拘泥于法律问题,既不能欺人,也难以自欺,以政治问题肥己而以法律问题绳人,何以昭服于天下?就政治问题着眼,允许我和子女出境,自不发生法律问题。

  二、是有例可援问题而非破例问题——允许我和子女出境,并非破例。前吴国桢事件,可供参考。吴国桢儿子,岂非役男?但何以竟在吴国桢叫骂声中护送出境?有前例可援,想先生记忆犹新。

  三、是度量问题而非人质问题——自古举大事者,不顾其亲;有大度者,亦不胁人之亲以为质,楚霸王之于刘邦父亲、宋太宗之于李继迁母亲,都为显例。先生等以复兴中华文化自许,于此类度量之复兴,自不让古人专美。何况古人还有流刑之设,宁逐于异邦,无“不准出境”,深愿中国文化之复兴,起于流刑,而自彭明敏妻孥始!

  综上三点说明,深盼先生考虑后,惠为转达各位执事明公:放彭明敏妻孥出境,对国民党实无害可言,至少利多于害。一个战国时代的食客,都会为主人“市义”,何况是一群新时代的执政者?怎可不学学古人,去“买买人心”?去向联合国大会显示一下国民党掌握的是一个多么自由的中国?现在,机会在此,是怨怨相报,还是解铃系铃,全在先生选择。先生也许在事实上做不了主,但在内阁制的宪政体制下,这封信,若不写给先生,又该写给谁?我想,若写这么一封信,而收件人竟不是先生,那该是对先生的最大侮辱了!祝

  前途光明

  彭明敏的太太上

不自由的自由(wjm_tcy)制作!

金兰琐碎

  ——1978年札记

  《李敖五十年表》1978年条下:“四十三岁。做土木包工。吴俊才自萨尔瓦多返台,亲到我家,同意我辞职,但邀我去《中央日报》任主笔,再准备接任总主笔,我笑着说:‘我不会给国民党做打手的,谢谢老师啦!’”1978年全年的事,在《李敖五十年表》中,只这么几个字。年表就是年表,不能涵盖所有的事。但在知识程度在联考以下和国民党特务眼中,这种人总会以为你在隐瞒什么。我读《太炎先生自定年谱》,颇憙其把年谱当年表来写,一年之中,只举一二大事,不及其他琐碎。我的年表也略近之。今早检出1987年的卷,发现我在金兰大厦第一年,零星写了不少琐碎,读来也颇有趣,有深意,决定不妨发表也。

  1985年6月6日

  交代家人(1月11日)

  一、所有找李敖的人,都不准进门(只萧先生例外),理由如下说:

  “李敖到中部的一座庙里休息去了,住在哪儿和什么时候回来都不知道,也无法转话,你可写信到‘台北邮箱26-264’,也许能找到他。”

  二、所有李放的客人,除非李放带来的,都不准进门。

  三、响两声停后再打来的电话,李敖接。

  四、一路响下去的电话,接不接随便,如找李敖,说法同框内一样。

  大智慧的选择(1月16日)

  智慧,大智慧。大智慧知“道”——大彻大悟的知“道”——快乐需要选择,凡是有后患、有副作用、太倚靠外界因素的快乐都是坏的选择。我经过大风大浪,已彻悟什么是真、什么是幻,绝不做坏的选择。

  我至少先做到智者不忧,我要一个人孤独的自得其乐,并且不停的窃笑(心懈时,写点日记即好,以起劲书接力,亦可)。

  剪报一则(1月13日)

《华盛顿明星报》有香港通讯,引述一位自大陆冒死逃港的难民之言,说:“我不知道四人帮罪大恶极到什么程度,也不知道华国锋怎么样,我只知道我一直吃不饱!”

广告战(一月十五日)

今日联合报:

华府方面了解情况的人士指出:十二日在华盛顿邮报刊登全版广告,谈论“台湾人权”的一个团体,是美国一些极端亲中共的学者和科学家所组成的,他们的目的是:在世界各地舆论交相谴责中共违反人权之时,在华盛顿邮报刊登大幅广告,谈论所谓“台湾人权问题”,以转移一般美国人对中共迫害人权的注意力。

  自得其乐(7月6日)

  帮他“安全撤退”已近尾声,炉火纯青的自己过的生涯愈过愈自得。今天下午为了牙为了银行借款,必须亲自出马,在外两小时四十分钟,已厌心四起急于回家。我现在已经很自然的很习惯的很兴奋的过自得其乐的日子,并且深通自得其乐之道(Like a painter’s, my work was my own and nobody else’s.)。自得其乐是一种好习惯,每一段时间里老是自己笑嘻嘻的。窃笑是一种可以训练成功的好习惯,我已经完全能“从心所欲”。看看旧札记,(“你们能做到的是常人之行,可是他所做的却远非常人所能及,那是难能的。他有一种完全不同的气象。”“只有独自一人的收敛才能使我超凡入圣,走上接近最大的价值那一面。”)二十二年才完全完成自我。理智上的深沉定力加上感情上的“去他妈的屄”、“不信邪”,都可殊途同归。

  最后的大觉悟(7月6日)

  从心所欲,我一样一样摆脱了重大的纠缠自己的topics——外出、电视、友情、谈话、琐闻。

  修炼到今天,我觉得我事事都已经从心所欲,都很自在的自控一切。毕生最大的heel of Achilles也因发现它终是幻,终是鼹鼠饮河(而忘了从边际与饱和看,不过乃尔),终是大同小异,终是除性交以外皆多负数,终是屈己从人的败笔,终是使我不自由的大患,而决定有一种大觉悟与大决定。

  我能看破并想通最后的heel of Achilles,我就完成了自我,我就是一个纯粹的持久的不惑不忧不惧的完人。

  陈菊案(7月7日)

  报载陈菊昨天在记者会中丑化自己。报上说:

  在歧途摸索了九年,陈菊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方向,昨天下午,她坦白的承认:“我错了,过去我完全误解了政府的诚心和苦心。从今后,我将尽我最大的力量,协助和我一样陷入泥淖的青年步入正途。”

  过去,陈菊因为对政府的偏见,使她徬徨歧途,但是在过去的十天里,她和许多与她有不同看法的朋友开诚布公畅谈,终于,她彻底的觉醒了!

  九年摸索不得的方向,在警总十天就正确得之,天下有是理乎?

  吴俊才来访(8月15日)

  早上吴俊才来谈七十分钟(9点到10点10分),坚约我到《中央日报》做主笔,至少答应做特约编审,他说给社长待遇,最高薪水,我拒绝。

  他说先做一年,情况好了,再转更好的,准备接任总主笔。我说我消极得很,并没有前途可以追求。还是让我自生自灭吧。

  他盼我用真名(最好不用笔名)为《中央日报》写文章,我说如果你们能开放专栏、不改文章、允许公开批评国民党,我就写。

  他说:“总主笔姚朋当然不如你,只是目前他做熟了。”戴杜衡、王新命(尤其是戴杜衡)并没改变他们的立场,意谓“异己”(?)不乏在《中央日报》做事。

  他说就任主笔后,可以获得安全保障,治安人员再也不会骚扰,也可以免掉以后许多麻烦。

  我说我很不祥,一定会连累老师,还是让我自生自灭吧。我不会给国民党做打手的,谢谢老师啦!

  他同意转告中心给我离职证明。他两度说有没有其他合适的,他可以代为设法,我说我准备去开野鸡车。他最后看了我有关印度的资料,笑着说:“你去做甘地吧!”

  他说“中央”都说你有才干,但是没法处理,也没人敢出面处理。大家都说太可惜了。

  (《李敖五十年表》1976年条下:“在我未出狱前,国民党派我的老师吴俊才与我洽商,我指陈在叛乱案外,另以杠上开花的背信冤狱整我、判我一年的不当,经吴俊才查明确是冤狱,乃透过协调,以‘不执行’解决。吴俊才相对要求我任政大国际关系研究中心副研究员,我以判乱案的褫夺公权六年也可就此不了了之,可证明所谓国民党法治,不过乃尔!乃同意。于是在出狱后第十一天(12月1日),有了生平第一个正式职业。”1977年条下:“与Martha同居。做土木包工。坚辞国际关系研究中心职务,主任蔡维屏不肯放人,我感觉是:‘那次短暂的副研究员,就好像一个人上街买菜,突然被抓去当兵,他一有机会,必然要开小差,还回去买菜一样。’最后,‘在中心我待了十三个月,但是全部上班的时间,不到十三个小时。不但拒绝研究,也拒绝讨论、拒绝听演讲会、拒绝签到、拒绝请领书报,最后拒绝领薪水。’”吴俊才这次来我家,就是谈这码子事。1985年6月6日,李敖附识。)

  只写三条(8月27日)

  一、用一无表示的方法代替大发脾气,更智慧得多。

  二、有时候“外界”会有吸引力,但是只要你一念之转,再技术上进入、立刻进入知识层,就立刻觉得“外界”是单调而无法相比的。并且另一方面,“外界”在有余味状态下不接触比接触好——这个岛上的“外界”太糟糕了,可看的实在不多。

  三、夜看秀兰邓波儿片段纪录片三遍,真是奇绝。人生多接触这种画面才好,其他浊相,愈避愈佳。

  只写两条(8月28日)

  一、Life is too short to be little.对一切不该浪费生命的,一律用去他妈的和一无表示处理。必须牺牲这个,才能成全那个。

  二、等待、摸索、准备了那么多年,我才达到今天这种万事俱备的巅峰状态,我现在正全神贯注、全力以赴于生命的大业,珍惜余春和时机,有信心和全套可行的方法,以轻快而又豪迈的气魄推进。

  读者来信(8月29日)

  告别文坛十多年了,居然还有读者来信:

  李敖的妈妈张桂贞女士惠鉴:

  冒昧得很,我从邮政划拨处,查出您敦化南路的现址。从我小的时候,就时常从兄姐的口中听到令郎的名字。如今,相隔十年,我在无意中从朋友的案头发现令郎所著:《大学后期日记甲集和乙集》二册,阅读之际,感慨颇深,于是想请教您。

  是否此二集《日记书册》您还留存着?若有,我可以向您购买吗?需要金额若干?您若不愿受打扰的话,我把款项直接寄到邮政划拨6836号您的账户好吗?

  由于在近日之内,我将有远行,所以若您能在接信后,予我回音,我会十分的感激。

  我的电话号码:台北(02)768-2331。

  不然,请您通知我在台南的永久地址:台南市长乐街98号。电话:(062)228897、2282380

  诚挚的谢谢您,并祝您

  身体健康!

  晚辈 郑惠光 敬上民国六十七年8月29日

  大警觉(8月24日)

  四十三岁的人,一生中已经过到后半生,前半生的奔波、前半生的喜怒哀乐、成功和失败、收获和浪费、走上对的路和误入歧途、认识了好人和误交匪类,该做的和不该做的一切一切,都该冷静而又清楚的算它几天账。最后根据这本账,重新决定自己下半生该怎么过。

  凡夫俗子不太会这样结账,这样重新决定自己的下半生,要结也是一仍旧惯,甚至过得一年不如一年。只有大智大勇的伟人才会想在下半生有计划的超越自己,使他自己突变,最典型的是史怀哲。

  特殊的处境与信仰使我陷于荒岛孤门——像是流落荒岛的小野田,我是“文化小野田”。我的下半生中,大概七年以内将不会有生活方式上的大变化,我在这七年的难得的机会中,决心生产“生命的产品”。对知识,要像蜜蜂采花,而不是被花所葬,也不是葬花,这样才只得其利、不蒙其“害”。我的底子是精密的史学训练底子,最容易在处理知识上误入歧途!对生命的安排,其实要像福楼拜所描写的行文之道,每一小时都该有它最该过的过法,下半生中每天每一小时都能过到恰到是处、恰到该这么过之处,就是我的大成功。

  写生命的产品。生命的产品有两种意义:一是产品内容是有生命的(可读的、世界性的、永恒的)——这是一个最好的去取标准,面对一切资料,都用这个标准来决定;所以一时一地的靠大量资料完成的,不再有兴趣,只喜奇闻入眼来,别的都不要。另外是该在下半生的生命去完成的,是在下半生中做最值得做的、最该做的。

  永远不再有水准以下情绪问题(9月17日)

  一、我痛恨情绪低,我永远不再有水准以下情绪问题——我从忧患里活过来,遭遇过情绪上的千万次难关,吃尽了这种自己整自己的苦,我痛恨自己有水准以下的情绪。情绪低问题根本就是二流现象二流反应,第一流的人绝对造出没有水准以下的感情。水准是一种平静——一种宁静致远的伟大修养下的平静。

  二、情绪可以造出来——我完全可以造出一种水准以上的情绪,林肯说你可以像你所想那样快乐,我可以将偶发的水准以下的情绪“骂”掉!(“须是一刀两断,萦萦地讨个什么!”)水准以下情绪是一种坏习惯,根本可以不发生,发生乃是Byronic unhappiness型的多愁善感,像我这种炉火纯青的一流人物,还有这种二流情绪,这算什么?

  六百字纪律(9月18日)

  为了纪律和纪录,决定写我想写的一种日记,比什么也不写好。

  花了一上午时间写六百字纪律草稿,提要如下:

  一、笑脸第一,平静起码,痛恨起码以下的情绪。起码以下的情绪是自己整自己。我决心做到太上忘情的没有起码以下情绪的境界。

  二、起码以下的情绪其实只是一种byronic unhappiness坏习惯,是一种娘娘腔,一种多愁善感,我从千锤百炼中活过来,我全用吴汉式的态度骂走起码以下的情绪(“须是一刀两断,萦萦地他妈的讨个什么!”)instant造出起码以上的情绪(林肯的情绪可造论)。

  三、时时刻刻做instant价值判断,像个将军一样的立断。

  四、用信仰和气势去bulldoze,以发誓、不信邪的精神力量加强这种气势。

  困居记奇(10月11日-10月29日)

  10月11日 星期三

  一、今天开始过修正后的生活。进步的人永远是修正主义者。

  二、与愚人谋(由李放去桃园迟到想到),必须先留二十分钟和二十块钱。必须有grouch-bag,此诸葛之所以预留三锦囊法也。

  三、小猫“无礼”,竟一再睡在书桌正中央,前晚睡在小文枕头正中央,小文无枕而眠,为老太所见,大恨之。今日起老太随手关厕门,使猫不得方便。

  四、桃园女推事问李放这是真的吗?李放答:“千真万确。”小刘说她忍不住笑。

  10月12日 星期四

  台风,卧室东西墙显因建筑商的偷工减料,大漏水。为了急救,与小文去远东,用信用卡欠来吸潮机(小日本制,精巧之至),独自抬回。在远东看到猫书,忍不住不买,买了五册。

  10月13日 星期五

  一、李放说今天陆善仪(晚我两班,海门人。她同班鲍家鳞吴县,陈宛常熟,俞小薇、乔芹南京,周尔美高邮,六女生皆苏籍)来电,她从中心打听到李放电话,想请老同学吃一顿。要我回电。我想她可能有些海外消息,可是我还是决定不见、不通音信、不答。

二、整天整理房间与灾区,改书房 壁橱为立桌,可以减少每天坐的姿式。

  10月14日 星期六

  一、小文被罚禁看电视一个月,今天届满,她的小朋友来,大看特看一下午一晚上。

二、午后精神差,糊壁橱三小时。

  三、10时后看《步步惊魂》,描写一心理变态大富豪非因钱而嗜与高手赌,且以假牌胜对方后谋杀之。小穿插皆以赌例表现(最后向女的说你是从犯至少判十年,女答以“在全是男陪审员的审判里,绝不会判这么重,你要不要打赌”之类)。

  10月15日 星期日

  一、卧室电视移水晶六二。

  二、热水浴后决定:门非不得已不出;电视好的可看,同时记下结构特点。

  三、傍晚小刘为理发,小文也动梳助理,乱来一气,被劝退。

  四、夜看长片《愤怒的葡萄》,中译电影《愤怒之火》。

  10月16日 星期一

  一、送老太新式缝纫机送到,七千五百元。

  二、午后增列散布半小时以上。

  三、5时起运动,到六时半热水浴完毕。

  四、今天起穿毛背心二件,但仍穿短袖衬衫以便做工。

  五、夜孟能来,述广仁来台事。

  10月17日 星期二

  一、胜家公司派人来教缝纫机用法,老太盛装以迎,俨然贵妇人也。教了老太两个半小时。

  二、今日起剪报即日理清,不再累积任何待处理之新资料。

  三、有训练的忍是一种阴狠、一种审度情势以后的冷静反应。冲动固然是小不忍,怄气和生闷气也不叫忍,同样乱大谋——因为会使自己生肝病。有训练的忍不是对自己强压,而是使自己进入化境。

  四、叫李放送郑律师西装料一件,并请教黄平涛案法律问题。

  五、以壁布糊橱内门,一做无法停工,做了三小时。

  10月18日 星期三

  一、小刘李放三去桃园开庭,桃园人竟找出一男一女伪证。

  二、再糊橱门。

  三、孟能来谈他的财务情况。

  10月19日 星期四

  一、我修炼自己到第一流的境界:

  ①任何情形下都没有水准以下的负面情绪。这是所有伟人的共同特色。

  ②任何情形发生都用有训练的忍配以达观乐观洒脱境界化掉。一波又一波的失败或不顺利乃当然的。

  ③不信邪的悍气、奋发的生命力。

  ④Life is too short to be little.凡是低于这一水准的一切俗事,要注意使之适格,不适格的一律以“雍容法”不闻不问不答出之。

  二、他的情况已经愈来愈变得使我不想说话。他的自己的不高明但极强烈的意见与女人的馊主意已使他付出了大代价,今后看样子更要因小失大的转下去,并且转出的问题都牵扯到“内政”,实在“外人”不该再说话了。

  三、午前与李放装电视天线。

  四、李放送来一号订书机,该机在我入狱后“失踪”。

  五、在客厅沙发中猫在怀中拟平行定稿书目,至于“发热”状态,每天做到如此火候才合标准。卢梭写征文前有此状态。读河上肇、中本《孝子史传》,情同异代。金兰幽居时期,将是我生命中在河清前的必然的生活,我已经把它调适到完全能“长期抗战”的独立自足程度。完成了这种准备以后,我从今开始在“发热”状态上着力,注意这是着力点(这种状态动源来自内在,最可信赖。这种状态一生出来,一切小的生活困境都根本相对减少。我回想起写评传与西化医学二专著的日子,现在比过去更适合有产品。也许此生我就是一个writing上的休斯,终生只下蛋不见鸡了)。

  六、下午孟能来谈贷款之难。王国梁由其姐代理,有合法证件、有设定,银行竟说得请上面批,因为王国梁“不在国内”。

  七、运动后热水浴,甚益身心。

  八、夜为猫做窝。

  10月21日 星期六

  一、上午研究东京大审。①正义问题当从大轨迹论断方得其平。②当国者死事不烈不能早引绳墨反多憾。③战胜者以法律与战败者周旋二月,反弄得不伦(因在纯法律本身实难得平)。

  二、下午孟能来,述冯志翔怪他致萧同兹基金会信事。我说他们这个集团就是靠无是非不伤和气来朋比为奸谋利,当然不能了解这种质问信方式的意义。

  三、孟能又述家事,我不再接话。

  四、注意搞财政、税务、统计这种人,他们永远是贪小利揩百姓小油的家伙。由财政部复国税局文件可见也。

  五、孟能忆《文星》抨谢然之前,“三爷”已得知国民党中常会通过对《文星》动手。

  六、运动后浴时,小刘自南港“偷睡”后回,说刘大宇指着大强的小鸡说:“他的和我的一样,可是比我的大一点。”

  七、小文气色差,她说睡眠不足,乃解必须6点起之禁,准7点起。她趁机讨价,以七点半起成交。

  八、今晚《步步惊魂》写盲人破案,处理凶手方法多以两脚戏悬疑。

  九、电视中自“慈湖”传圣火,黎玉玺转给许信良。

  10月22日 星期日

  一、午前调律师来调钢琴,四百元。

  二、完成第一册札记存件。

  三、下午起与小刘看房、看鱼池,买皮垫四、(不包括心卖。经谈后曹小姐说心给了你了。我对小刘说:“你看,她把心给了我了。”)瓷砖框四。吃鱼堡。走路约三小时半。

  四、齐格菲传记电影。有些人竟专为使有钱人快乐而贡献了一生。

  10月23日 星期一

  金兰一年。

  10月24日 星期二

  整天为他与救十楼事伤神他为女人所误,糊里糊涂。只知贪得,打一厢情愿如意算盘,全不知反蚀之理。经我剖析,始悟而难自拔。

  10月25日 星期三

  尘嚣不得去,营扰至天黑始得写毛笔日记澄虑。应注意简化尘嚣,使自内力量instant价值判断掌舵,而忌忘了自内力量,反随尘嚣度日。

  10月27日 星期五

  一、重订生活表,只订下限:6点起床。六点半到一点半七小时保持完整(绝不误用生命,这七小时不用来产品,其他都是误用生命)。一点半午饭看报散步到三点半。三点半到四点半整理存件一小时。四点半到六点半清洁运动洗澡。六点半到八点半副产品及书面杂务。八点半晚饭(少吃)、清洁、分类到10点。十点半前洗澡后睡。

  二、“走背不空法”占满时隙。

  三、“待办单法”制喧宾症。

  四、instant价值判断,绝不误用生命,认清真幻,保持清气,从大孤独中完成自己。

  五、上午小猫生下野种三只。

  六、三点半后竟能做准产品一小时半,成绩不错,和散步一小时后精神转佳有关。

  10月28日 星期六

  一、夜沈登恩来约,说胡金铨想见,小刘请他留字。

  李先生:

  您好。

  我是远景出版社沈登恩。

  胡金铨先生来台北,他说许多年不见您,十分想念,希望明天上午十点半左右同您一晤,不悉您是否有便?请给我电话:7523419。

  谢谢。

  沈登恩 1978年10月28日P. M. 8:05

  近两小时后,我请小刘在外面电话亭电登恩,告以不便相见,后会有期。登恩转问我好。

  二、小文打赌说是生小猫四只,打二百元。细看果然四只。原来今天又生一只。生育竟可追加如此。

  三、小彭下午来修电视,似有惭色。我交李放送他印泥一盒。

  四、25日《中央日报》:

  (中央社东京24日电)《朝日新闻》报导,邓小平访晤因丑闻案正受审讯的前首相田中一事,引起了各方的评论,有人认为是“干预日本内政”,有人认为“无视于日人的感觉”。

  曾任日本法治局长官而于1976年下令逮捕田中的众议员稻叶修说,这可能是北平一种习性。

  著名的日本评论员立花隆说,田中接受邓小平的访晤是具有政治目的。立花隆在日本杂志上发表的评论文章,是导致田中垮台的主要原因。

这种烧冷灶的“习性”好像任何现实的民族都不会懂得,也做不到。

  五、我说小文的谎话就好像猫生小猫,一次该做完的要分段来完成。

  六、夜看《步步惊魂》,写苏联特工以自己女情报员顶替应征者之姓名身世,而把来应征的杀掉(应征者限无牵挂者,可远游者)。如此则全套“接收”了一个具体美国公民的“壳”。

  10月29日 星期日

  下午与小刘小文逛台大等。

  认清我不可为的和只有我能做的(12月9日)

  忧患余生,生命已经走过了四十三岁,已经清楚认清什么是自己能做也愿意做的、什么是自己不能做也不肯做的。畸形的环境使我认清实际政治活动已与我无缘(帝乡不可期也),富贵也非吾愿,案牍劳形的学院生活也讨厌,与人的任何交往格于环境,不能施展。除非海晏河清,我余生将过一种休斯式(隐)、爱因斯坦式(孤、愉、淡、高)、萧伯纳式(一世之雄,但独来独往)、威尔斯式、罗素式、丘吉尔式大量立言家,也是立德家。

  大开始——清楚的选择后,“吾志不移”(12月9日)

  一、一行法——用一行做一个决定。

  二、不出门——除对健康稍好对财产更坏外,出门旷功疲神,得不偿失,降格败志。

  三、不做错事——永远在清气、信仰、专注与价值判断之中。

  自画一页(12月9日)

  一个人在小房里,每天不烟不酒不电视不养猫不见客也不见三分之二的家人(不见几等亲,也不见直系亲属),不午睡,精力过人,有全套的翻江倒海的作业,遁世(又大破又大立)、救世(又悲天又悯人)、愤世(又诃佛又骂祖)、玩世(又尖刻又幽默),当然这种人绝不会出世或厌世。他性格复杂,面貌众多,本来该是好多个个人的,却集合于他一身,所以弄成了千手千眼的大怪物。他的作品,下笔时候,必须极力抑制,才能把各种作业各就各位,否则就以大怪物笔触出现,他笔下的人物刻画将完全失败——犯了GBS的毛病——白发红颜,皆“何其声之似我也”。

  对“拦路”的看法(12月9日)

  局势的变化和时间的变化(其中最牢靠的是,他们会先死〉,都令人确信他们必然做一个decline的小朝廷。我的命运好像是以色列复国前的犹太人,忧患余生,满怀仇恨,但又斗志不衰。“拦路”(hindrance)对强者而言,不算全是损失,因为可以从对“拦路”的苦斗中使自己壮大。

  但以色列真的最大目标是立国(对我个人说,相当于完成自我)。所以对“拦路”的排除乃至于惩罚、报复,只该是我“行有余力”以后的事,不是我的主流。

  背景、人物与影射(12月10日)

  背景、人物不妨古今域外,但明眼只要把背景往上一套,人名一改,就是活生生的现状写实。时机成熟,稍加套改,就是真正正本现世。

  正大大适用影射法,指着和尚骂贼秃是也。有时候老K甚至蠢得连这种办法都不能发现,或令人哭笑不得的不认为是指他呢!

  理发与省钱(12月10日)

  小刘修头发连洗一百六,她为省钱,只修,一百元。跑回家我替她洗,省六十元。我理发都由小刘包办,一分钱都不花。

  死囚的表(12月10日)

  江蝶卢《哈哈笑》(二十九年广益再版)记录一个“时计已死”的笑话。下午5点很疲倦时候看到,花了七十分钟,写了五百字,订出《死囚的表》书名,很满意。七十分钟能有这么多的收割,使我极有兴趣和信心多走写fiction的路,大大的改变了文路。

  这书专写冤狱,写因恐、恨PC而来的许多黑暗。

  一个小笑话可以使我有这么多而好的灵感,可想而知我如走写fiction的路,取材和运笔的自由度将比写non-fiction容易得多,真省力又讨好。

  拟化名(12月11日)

  廖安寇、廖重来、廖阿根(Liao again)、廖甦、廖再起、廖化、廖东山、廖燎原(Liao Liao-yuan)、廖卷土、李金兰、金兰隐、居金兰、金兰居

  乱世寄衣与金石为业(12月12日)

  三姐转寄来二姐在大陆手做上衣两件给老太。

  李放买来金石工具,闻一多曾以刻印伴活,刻印应为我的生计之一。

  所有“打岔”要在十分钟内办完——警觉“零碎掉”来打岔(12月13日)

  在大工作时间内,凡是岔入的事件,都要预算在十分钟以内办完,否则就容易一发不可收拾而形成“零碎掉”的老路。昨天清理纸张,占了大工作时间太多。下午又被许多选举的书占去大工作的时间,比例显然不对。根据威斯康辛大学心理学实验的估计,如果你活到七十岁,那你花在打电话的时间是一年,睡觉的时间是二十年,两个月的时间领二十年辛苦工作的薪水的签名上,五年的时间穿衣服和剃胡子,五个月的时间系皮鞋带,两年半的时间吸烟,七年运动,三年的时间等某些事或者某些人。对零碎事可不引为戒哉?

  重定每天写作(12月14日)

  看了新出的《奋斗》的小册子,使我感到我每天的具体成绩,未免太少。我是专业的行家,又比任何人能有更多的时力用在专业,从这一标准看,实在太不相称,成绩实在太少。过分的准备是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出狱已两年,我决心开始修订我的计划:

  一、我有足够的时力写完我高兴写的全部fiction和non-fiction,我一本也可以不漏掉。

  二、每天不少于二千字。但我要做到不论是fiction或non-fiction,都应该尽力做到世界性、永恒性(不能一下子就完了)、普遍性、代表性(抽离出来的观念有代表性)、生命性。如果不符合这些特性,我要避免。我以第一流自许,自然不落二流痕迹,也根本不为二流所动。

  三、经验使我深知我长于因写而看、随看随写,所以我限定自己全是写的时间,所看随时化入写(只有写出来才是具体的、自己的,看都是抽象的)。

  四、希望每天把握十小时,才不算偷懒;9点到3点,六小时;4点到8点之间,至少有二小时以上;九点半到十一点半,二小时。每天专注工作十小时,岂不正是我这种人该有的表现吗?

  五、根据已拟妥的,每天随看随写(看写比例约为一比一,否则就犯了看得太多的毛病,犯了“看书侵占”),所以每天理应有五个小时“在写”才对。

  六、十分钟以内解决打岔事(否则就犯了“打岔侵占”)。

  傍晚结论:一、我必须严格执行先写五小时的规定。否则将被看“别人的工作”而耽误“自己的工作”。二、一天只不过十小时,若不先写五小时,抢定时间,极容易赶不上进度。

  一二一六(12月16日)

  10点50多分,李放来说外传美国已承认中共,于是听11点广播,说今早2点钟,美国大使通知蒋经国,蒋经国即时提出最严重抗议。美国方面说正式建交在明年元旦,3月1日派大使。驻台美军四个月内撤退。电台广播新闻后,说“现在我们要播放振奋人心的歌曲,第一首是……”。

  1点钟以前续得知:行政院长引咎辞职被慰留,外交部长引咎辞职照准,暂由行政院长代。选举一律停止(叶公超发表谈话犹说选举不受影响)。立法院外委会头王霭芬竟说,美国选此时机志在影响台湾目前选举。邓小平在1月底前访美。

  国民党在失掉做给人看的必要与鼓励之后,似将走不择手段以得安全第一的路。国民党与党外处境都有不同程度的艰困。

  我个人仍是不变。我坚信我的处身方法完全正确。我盼我能在为时代殉葬前留下“舍利”。

  卡特在期中选举之后,国会休会期中,新国会未召开前,17日以埃和约恐难签订下,闪电决定此事,是卡特的政治技巧。

  1949年以来:①第七舰队协防台湾、②联合国失位、③蒋死、④承认中共,是四大消息,就其观点言,每况愈下矣。

  当它变得什么也不是,你跟它同在一起,你也变得什么也不是。你不必对陨石做什么,如果你不与陨石同碎,你还是做你自己的世界性普遍性永恒性生命性的工作吧。

  四点半后与小刘走四小时,在台大师大附近看看,晚报卖光,甚至卖出影印本。选举一片维谷状。竞选车全停,车上改贴爱“国”标语。台大附近又在搞爱“国”签名,并发传单。水晶附近有“卡特是共匪走狗”等标语出现。原订之区公所等晚会也一律奉令停止。

  台大附近散发“全体同学”署名的传单,真是妙文。全文如下:

  全国亲爱的同胞们:

  站起来!坚强的站出来!

  站起来!勇敢的站出来!

  为中国的命运作不屈不挠的奋斗,为八亿同胞的前途奋斗到底!

  五千年的中国历史证明了中国人顶天踏地,愈挫愈奋的伟大民族性格,这一伟大的性格我们今天要以行动向历史交代。同胞们!中国是中国人的中国,中国的命运与中国人的前途,要我们中国人自己决定,断交也好,废约也好,撤军也好,任何巨大的风浪,我们绝对承受,任何巨大的挑战我们绝对担当!

  今天美国自绝于为争自由、争人权而奋斗的中华民国,背弃了全世界最坚强、反共产、反奴役的中华民国。站在一个自由中国人的立场,我们要提出最严正的抗议;站在一个自由中国人的立场,我们更要坚决反对到底。

  此时此刻,团结才能生存,我们要呼吁全国同胞:

  ——以一致的行动,拥护政府的领导和任何决定,庄敬自强,处变不惊!

  ——要对所有恶意的攻讦作最无情、最猛烈的回击!

  ——要保持意志的坚定!心智的冷静!行动的果敢!

  ——我们不要分化,要团结!我们不要奴役,要自由!我们要为中华民国的前途、八亿人民的命运奋战到底!

  中华民国六十七年12月16日——我们永远记得这是一个同舟一命的日子

  我们绝不流泪,我们要坚强的站起来!

  我们绝不冲动,我们要冷静的站起来!

  我们绝不软弱,我们要勇敢的站起来!

  击溃台独分子!

  消灭共产匪党!

  支持蒋总统的领导,支持到底!

  拥护政府的反共国策,拥护到底!

  中华民国万岁!

  中华民国万万岁!

  国立台湾大学全体同学同启

  (附全校学生社团代表签名)

  中华民国六十七年12月16日

  张晓风肉麻妙句(12月17日)

  今日《联合报》,有张晓风为断交事发肉麻妙文:

  母亲,你被别人倒了账,你抖索索的从12月的暮寒中走来。母亲,我突然发现,我更爱你了,不!比爱更多,那是一种熔铁摧钢的感情,我不会形容。

  那人骗去了我们曾经给予他的信任,那人跑了。母亲,那人是个撒谎者,母亲,说我们不伤心是假的;但我们失去的是一份早就腐臭实质的友谊,寻回的却是清清楚楚的视野,我们宁可要真实的孤单,不要粉饰的热情。

  母亲,我们要把屋子扫干净,我们要把衣服穿整齐,没有人能遗弃我们,除非我们自己遗弃自己,我们要带着弟妹,手拉手的昂首阔步而行,我们要去笑给天下人看。

  有人想听我们的哭泣,有人想坐在远处用观剧镜头欣赏我们惊惶失措的表情。他们妄想,没有那么容易,我们要把勇敢高贵的笑容给天下人看。

  母亲,我爱你更多更多,在别人欺骗辜负你的时候。

  老蒋死时,张晓风亦有肉麻妙文,中有“我爱他”等语。呜呼台湾女作家!

  改变写法(12月17日)

  感到该先完成一本fiction中的自成剧本单元。《正义之士》五万六千字,只是半本fiction之量,就能完整成书并且完整表达几个topics。目前我该先写完五六万字的对话,有了对话的基架以后,再决定补成剧本形式还是fiction的另一半。

  我所以这样改变写法,因为我要从形式上强制改变我的文路,我的表现法。过去我几乎从没走fiction尤其剧本的表现法。

  先限写对话体。

  能Fiction的时候就不Non-fiction(12月19日)

  写书的目的本来就在向群众宣传自己的思想,使看自己书的群众有深刻印象。注意,是有深刻印象就已足,并不在知道多少多少细节与资料(写K,如可厌、如专制、如卑劣、如小儿科……诸印象一一达成即是成功,不在堆资料)。所以,最好的技法是电影技法,这是造成群众深刻印象的最好方法。现在虽然用书来取代电影技法和补电影技法的不足,但基本上,仍要提醒自己:这书的内容,要像电影一样对看它的人“直指本心”、“一片见效”,并且终生受用。所以,fiction比non-fiction好。

  一流的文学家在能以高手处理任何浓得化不开的题材,而落墨不多,即可采花成蜜,使人受用。

  除非为了举证和详述,限于题材的特殊性质,否则纯为了向群众宣传自己的思想,不该用non-fiction。

  Fiction 实比Non-fiction 好写(12月19日)

  为了举证和译述,限于题材的特殊性质,才有GBS的长序补救法和巴斯特纳克的附诗法,……均与fiction合为一书。

  一定要以上办法都行不通的时候,才以non-fiction写出。

  裤子都快挤掉了(12月27日)

  小刘说:黄伯林太太清早6点去美国大使馆签证,到8点才发牌子,发到297号,每天只能签300号,排队300号外者一律不予签。人多清早3点去排者。黄伯林妈妈说,进门时贵妇状,出来时是疯婆子!裤子都快挤掉了。

  踩花生·穿孝(12月29日)

  《中国时报》刊出张晓风穿黑色丧服照片,又刊出为向“花生总统卡特”抗议而踩花生照片。国民党的抗议模式也!

  高速脱产(12月29日)

  美国助理国务卿郝尔布鲁克在回答有关“中华民国”已将大使馆与双橡园官邸卖给“自由中国”友人的问题时说,美国已查过其他国家承认北京政权时,有关“中华民国”在当地财产处置的先例。老K高速脱产,可经验丰富呢!

  1978年岁暮(12月29日)

  一、做休斯式的隐居,愿付任何代价,达到没有例外。

  二、在我这种心情下,触目被污染了的景色外相,已一再证明我只有厌倦之感。外相是幻,判定是幻,得不偿失,远胜于近,不做比做好。

  (以上不出门)

  做到爱因斯坦式的孤独的愉悦:永远保持这种愉悦,包括伟大的心灵,时时刻刻的清气。清气使自己不做错事、清气使自己毫无矛盾之苦(因为清醒的早已判定该和不该。然后用一种精神力量去推动,不是相持拉锯后的胜利),也不受任何外相所主动:主动在我,把生命支付在best之上。

  (以上孤独的愉悦、清气)

  每天纯写时间:9点到3点六小时,务必做成,绝不间断。其他时间,能做多少算多少。

  (以上工作量)

  对所有侵入的俗扰,一律用最简单解决法解决、最省时间的方法解决。切忌饱和的废话、饱和的吸收(如新闻消息,点到即止可也)。

  (以上处理俗扰)

  口顺,随心所欲不逾矩,就是绝不说可以不必说的。不说比说更好,绝不顺口多说。

  (以上口顺)

  刚毅。焊气。不信邪。信仰的成功就是生活的成功,生活的成功就是信仰的成功。精神生活。

  (以上信仰)

  最后一次的修养理论,理论已全通,全在实行了。

  (以上《金兰琐碎》,最和我隐居生活有关,可以看出我隐居的基础。在第二年6月我复出之前,我已有五个半月没下楼的纪录了。如今我五十闭关,所以能过得得心应手,和我那时的隐居训练,实有关系。这种成长的痕迹,在《金兰琐碎》中可以看到不少。1985年6月6日,李敖附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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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评鲁迅和他孙子

  ——1982年9月23日的日记

  阳明山上傍晚的山岚与落日,尚可一看,我“酱”在岛上已久,能排除尘嚣,接近一点山岚与落日,倒也不错。(“酱”字是鲁迅的词儿,有人(按:柏杨)偷他的,推出“酱缸”之说,因而成名,是拜国民党不准读鲁迅作品之赐。国民党如大开文网,这些文抄公又何能在台湾“发明”这些名词?)

  1958年5月4日,我听胡适讲《中国文艺复兴运动》,他说:

  鲁迅先生的毛病喜欢人家捧他,我们这般“新青年”没有了,不行了;他要去赶热闹,慢慢走上变质的路子。到抗战时期前几年,所谓左翼作家同盟组织起来了,那时共产党尽量欢迎这批作家进去,但是共产党又不放心,因为共产党不许文艺作家有创作自由。所以那时候监视他们的人——左翼作家的监视者,就是周起应,现在叫周扬,他就是在上海监视鲁迅这批作家的。诸位如果有机会,我希望有一本书在自由中国可以得到,是值得看看的。这本书在抗战初期出版,是鲁迅死后,他的太太把鲁迅写给各朋友的信搜集起来,叫《鲁迅书简集》;这本书里面几封信值得看看,特别是他写给胡风的四封信,其中有一封信就是鲁迅死之前不到一年写的,是1935年(他是1936年死的),这封信胡风问他三郎(不知是谁,大概是萧军)应该不应该加入党(共产党)?他说:“这个问题我可以毫不迟疑的答复你,不要加入!现在在文艺作家当中,凡是在党外的都还有一点自由,都还有点创作出来,一到了党里去就‘酱’在种种小问题争论里面,永远不能创作了,就‘酱’死了!”“酱”在里面去,这个字用得好极了。底下更值得读了,他说:“至于我呢,说来话长,不必说了吧。”他说:“我总感觉得我锁在一条链子上,背后有一个人拿着皮鞭打我,我的工作越努力打得越厉害。”这一段话里,打他的就是现在大陆搞文艺的周扬——那个时候的周起应。这封信不能不看看。我们要的是没有人在背后用鞭子打的,不要人监督的,人人要自由,本他的良心,本他的智识,充分用他的材料,用他的自由——创作的自由来创作。

  胡适讲演时讲到“酱”字,大家为之鼓掌,当然这次是鼓鲁迅的掌,鼓得胡适站在台上,怪别扭的。

  胡适提到鲁迅的信,是1935年9月12日写给胡风的,原文是:

  11日信收到。三郎(三郎就是萧军)的事情,我几乎可以无须思索,说出我的意见来,是:现在不必进去。最初的事,说起来话长了,不论它;就是近几年,我觉得还是在外围的人们里,出几个新作家,有一些新鲜的成绩,一到里面去,即酱在无聊的纠纷中,无声无息。以我自己而论,总觉得缚了一条铁索,有一个工头在背后用鞭子打我。无论我怎样起劲的做,也是打,而我回头去问自己的错处时,他却拱手客气的说,我做得好极了,他和我感情好极了,今天天气哈哈哈……。真常常令我手足无措,我不敢对别人说关于我们的话,对于外国人,我避而不谈,不得已时,就撒谎。你看这是怎样的苦境?

  胡适在钱思亮家单独见我的时候,也特别提出这封信,证明鲁迅死前内心的痛苦。

  总之,国民党不像话,鲁迅反国民党以至于死;共产党不像话,他也没有不反的理由。做为一个追求真理的人,任何不像话都要反,否则也就跟他的身分太不相称了。

  鲁迅的成就,在小说史一类和《阿Q正传》一类,除此两类外,他的杂文一类,却锋利、单调而冗滥。他写了那么多杂文,最明显的表现,不过一肚子情绪而已。情绪并非要不得,但是必须同“言之有物”并用、必须跟“大量的资料”并用、必须随“卓越的分析与见解”并用,但鲁迅的文章,却情绪有余,其他不足,结果炒出来的,只是一盘盘上好辣椒,反倒没有主菜了。

  但是,即使是杂文,鲁迅的也落伍了,他那些放小脚式的和东洋式的词汇与造句,现在已经明显的属于另一时代了。现在我们写文章,再也不用那些表达法了。

  鲁迅在杂文里太多情绪语言,他实在不够格搞思想。周作人晚年写信给鲍耀明,谈他老哥说:

  现在人捧鲁迅,在上海墓上新立造像——我只在照片上看见,是在高高的台上,一人坐椅上,虽是尊崇他,其实也是挖苦他的一个讽刺画,那是他生前所谓思想界的权威的纸糊高冠是也。恐九泉有知,不免要苦笑的吧。要恭维人不过火,即不至于献丑,实在是不容易的事。

  在思想内容上,鲁迅实在很贫乏。他能那样有虚名,证明了中国人思想的普遍贫乏;至于偷鲁迅的国民党杂碎文人能在台湾得虚名,更反证了这个岛上思想的普遍贫乏,反证了他的读者的混蛋。

  总之,中国现代的文人,不论是鲁迅型的、胡适型的,以至那些杂七杂八型的,实在都有他们的限度。他们的成就,都因掺入政治的推波助澜,而变得不能“恰如其分”,而变得像淹了水的浮尸,臃肿而失本来面目。他们的货色都被高估了:他们的努力也是不够的。

  我想我会在货色方面、努力方面,给中国做一个榜样。至于在人格方面的坚苦卓绝,孤军奋斗。那更无人能比了(鲁迅、胡适那时候,国民党对异己的压迫力量,远不如今天。鲁迅有租界和左联保护,胡适有帮口势力。他们都在尊敬知识分子的社会里,得到蔡元培等的支持。今天我的处境,的确比他们困难得太多了,太多了)。我这种说法,我曾对邓维桢说得很详细,我说:

  我们是现在的国民党的批评者,你可知道过去的国民党的批评者他们多安全吗?他们大都是在国民党刀枪拳头达不到的地方批评的,他们或在洋人保护的租界里批评国民党(如《新月杂志》),或在北方军人的宽厚里批评国民党(如《独立评论》),或在允许办报的局面里批评国民党(如《大公报》),或在民情汹汹的公理昭彰时代里批评国民党(如《观察》)。……可是我们呢?我们全身暴露在国民党空前大好的统治优势下,他们有高度集中的力量、有密集安打的环境、有四面是水的方便、有日本留下的被统治惯性、有现代的镇暴设备、有一党独大、有八号分机、有大量的喊万岁唱梅花的小市民。……这一切一切,都足以使国民党的批评者心灰意懒、胆战心惊的。我们没梁山可上、没出境证可拿、我们活象玻璃窗户上的苍蝇——“前途光明,没有出路”,随时都要被苍蝇拍子打下来。……可是,我们还是做了!还是头破血流,一做再做了!维桢啊,不要搞错了,我们是最有勇气的人!我们才是最有勇气的人!

  只有深刻了解我是在何等阴影与压力下奋斗的人,才知道我的人格是何等崇高、何等伟大。只有这样比较,才知道我在国民党孤岛高压下能做一点事,能不畏强暴的表现真理与自我,是多么难能可贵。在我这种处境下,有些人还诽谤我,这种人,不是漫无心肝又是什么?他们“大义灭亲”、“大义灭友”、“张大义”,其实他们懂什么叫大义?这种人若懂大义,那么狗男女又懂什么?这种人在国民党统治下一路做顺民,还跟着唱梅花、摇小旗,不以为异也不以为耻,他们懂得什么叫大义!

  今天《联合报》上登鲁迅的孙子周令飞谈话说:

  [台北讯]周令飞昨晚在《华视新闻杂志》节目上说,罗曼罗兰夫人的一首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小时候读过这首诗,只觉得句子短,琅琅上口,现在真正了解了这首诗的含义,也代表了自己的心声。

  这是胡扯。第一,罗曼罗兰夫人从没写过这首诗。第二,周令飞是为爱情抛弃了自由。他来台湾前曾公然向台湾、大陆双方表示了意愿,可见两地的自不自由不是他“抛”的条件,而是他为了爱情不惜跑到任何给他爱情的地方。古往今来,显然有给人爱情却不给人自由的所在。《旧约》中《出埃及记》第二十一章记买希伯来人做奴仆,奴仆必须服事六年,第七年他可以自由。若来时带着老婆来,走时仍可带走;若老婆是主人给的,“妻子给他生了儿子或女儿,(则)妻子和儿子要归主人”,他只能自己走。“倘或奴仆明说:‘我爱我的主人,和我的妻子儿女,不愿意自由出去。’他的主人就要带他到审判官那里,又要带他到门前,靠着门框,用锥子穿他的耳朵,他就永远服事主人。”这就是给人爱情却不给人自由的证据。所以,若有人以为得到了爱情就得到了自由,不但是“左倾幼稚病”,也是“右倾幼稚病”了。

  周令飞在台湾的表现,到处拜会、致敬,他的祖父必然死不瞑目。鲁迅若想到自己的孙子这样向他所厌恶的政权表态,真要甘愿“令”这小子“飞”了。中国俗话说“富不过三代”,其实斗也不过三代。第三代的人,气力就更弱了(严复的第三代中的长男一支,算是一个例外)。

1982年9月23日

不自由的自由(wjm_tcy)制作!

5月26的日记

  ——1983年

  5点起来做工。

  为了给《前进》赶今天交的稿,早上特别买了报,先看看有什么可写的新闻。看了报,发现侯贵生狱中播种精液走私的事极有意思,就决定写《长程射精和中国文化》。

  文章写到十点半,情况来了。中午得知详情如下:警总及各衙门联合小组到装订厂抢书,先是由管区警察和一便衣来看装订,不久离去,10点50分,大批人马开到,约七八人,自备专车,出示命令,抢书而去。命令是“七十二年五月二十四日十六时”的(72)隆彻字1960号最速件。重要内容是:

  主旨:《老儿·小儿·病》一书(《千秋评论丛书》二十二期),内容不妥,依法查禁,请查照!

  说明:

  一、该书由四季公司出版发行,刊登《王国维自杀写真》、《天涯哭此时》等文,内容歪曲事实,淆乱视听,挑拨政府与人民情感,违反《台湾地区戒严时期出版物管制办法》第三条六、七款,依同法第八条之规定予以查禁,并扣押其出版物。

  二、请依权责转知各级学校,图书馆、警察单位、社教机构、各工(矿)厂及所属有关单位清查报缴。

  总司令陆军二级上将:陈守山

  这是我生平遭到的第三次装订厂抢书。这个政权非法抢夺百姓财产,以钳制言论自由,是由抢李敖的书开始的。始作俑者是警总宁俊兴中将和李国瑾中校,我愿史学家永远记得他们的名字。

  中午圣康、光珪来报告详情,神情惨沮,我则谈笑自若,讲吴汉差强人意故事给他们听。《后汉书·吴汉传》上说:

  汉性强力,每从征伐,帝未安,恒侧足而立。诸将见战陈不利,或多惶惧,失其常度,汉意气自若,方整厉器械,激扬士吏。帝时遣人观大司马何为,还言方修战攻之具,乃叹曰:“公差强人意,隐若一敌国矣!”

  我跟他们说:遭遇任何困难,都没关系,只要你的反应是像吴汉那样就好了。

  在整个处理的过程中,圣康、光珪他们都表现得很难得。抢书大队也对他们还算客气(其中有的是常去四季搜书的“老朋友”,也并非全不认识。)

  我决定立刻赶出“千秋”第二十三期来垫档,预计六月初出书。

  晚饭前给前进社诸男女君子一信。

  夜做工到11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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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军师”手记

  ——1983年9月9日日记

  去年11月21日晚上,我写信给邓维桢,我说:

  “为了人民和‘大局’”,人们应该“赞美”那更该“赞美”的,“鼓励”那更该“鼓励”的,而不该再为乡愿所骗,不论是国民党乡愿,还是党外乡愿,一律不该虚耗大家的感情。不给开国元勋黄克强立铜像,却给卖友求荣临革命却开小差的吴稚晖立铜像,这种国民党的“公道和正义”,是我们看不起的;党外人士老跟着陶百川、徐复观、康宁祥建立知人论政之规格,又跟给吴稚晖立铜像有何不同呢?这难道是刘福增看得起的吗?殷海光的大门人、李敖的老朋友,难道就这样没出息吗?

  为了给我这一立论详细举一些证,我终于在昨天早上写完《砸掉那铜像!》,今早2点50起写完《党国元老的几副嘴脸》、《肚子疼的革命党》,对国民党不为邹容、章太炎立铜像,却为出卖邹、章的人立铜像,严厉的、仔细的予以批驳。其实,国民党这种颠倒历史、专捧其私昵,又岂仅铜像而已哉?有“吴稚晖先生水葬纪念亭”,此铜像之外,又有亭也;有《中央日报》“稚晖厅”,此铜像之外,又有厅也;有“中国文化大学”、“稚晖楼”,此铜像之外,又有楼也;有“吴稚晖先生百龄邮票”,此铜像之外,又有邮票也……由此可见,国民党用民脂民膏专捧其私昵,是样样全来的。

  国民党气量狭小,始自两人,一人是胡汉民,一人是吴稚晖,他们教猱升木,最后不可收拾。胡汉民最后自食其果,吴稚晖最后也罪无可卸,我连日辛苦作文,忍臭为国民党解臭脚布,臭气四溢,结论重点如此。我不服这口气,就要解出个真相,辛苦就是大快。

  捧假革命党,则真革命党不显矣;捧私昵,则公道不显矣,岂容国民党如此横行哉?

  正杰转来党外编辑作家联谊会筹备会请帖,今日下午2时举行。我不参加任何集会,自然不去。

  今天完成四篇文章,有点累,晚上早睡。

  〔补记〕9月10日《中国时报》:

  一百余位无党籍编辑作家9日召开“党外编辑作家联谊会”成立大会,通过联谊会章程,并正式选出会长及副会长。

  联谊会是由十四家无党籍杂志社编辑所共同筹备发起,并由各杂志推荐约一百余位无党籍作家出席成立大会,会议由律师江鹏坚担任主席,自下午2时至晚上8时许始结束冗长的讨论。会议通过联谊会宗旨为学术性、联谊性与批评性团体。联谊会设会长、副会长各一人,但限定无党籍现任民意代表不得担任此二项职务。

  昨天会议经过投票选出首任会长林浊水、副会长邱义仁,纪律委员五人:谢长廷、林正杰、刘守成、郑南榕及苏庆藜。

  成立大会并作成两项重要决议:第一、这两天来进行签名连署杯葛现任无党籍立委连任的声明,依个人意愿自由签署,不代表联谊会对外决议。第二、与会编辑作家应以个人力量影响,定于今天举行的“党外后援会”成立大会采纳原先无党籍杂志通过的后援会草案,如争取无结果,联谊会将在本月15日举行临时大会,届时再作最后决定。

  昨天会场上仍继续进行连署前项声明,该声明指责8月29日无党籍现任民意代表拟订的后援会草案,目的在建立“党外法统”,排除所有非公职人员的后援会成员,使后援会成为“现任者推荐现任者”的“荒谬”大会。

  声明中主张如后援会通过推荐“现任立委优先考虑”时,同时现任民意代表占后援会成员名额超过二分之一时,则无党籍杂志或连署的编辑作家将对后援会推荐人选全面杯葛,拒绝为他们助选。据悉,昨天在会场上连署此项声明的无党籍编辑作家人数已超过六十人。

  9日开的这次会,自然是对10日开的“党外后援会”的当头棒喝。10日的会中,逼使康宁祥“对簿公庭”,最后使这种政客败绩,联谊会的作用莫大焉。自“党外后援会”以来,林亚卿的默默推动、郑南榕的独力作战、邓维贤的力持大义、林正杰的以会制会、林世煜的安定全局。……他们的功劳或明或晦,都是不可忘记的。正杰说老康谈话中暗示一切乃出自李敖之操纵,其实政客失人心、犯众怒,自然会被群起而攻,又何待乎“黑军师”操纵也哉?(1983年9月13日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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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游“太原五百完人成仁招魂冢”

  ——1984年5月12日日记

  为了重新印证一下《上山·上山·爱》中写圆山那一段,午后独去圆山。在“太原五百完人成仁招魂冢题辞”碑后,“中华民国四十年二月十九日陆军总司令孙立人敬撰”二十二字中,“孙立人”三字已被敲去。国民党之气量,竟然如此!

  另阎锡山有《太原五百完人成仁纪念碑文》,全文如下:

  抗战胜利,我国家望治图安,兼容并蓄,共匪独挟其乘机坐大之势,包藏祸心,病国残民,肆侵噬而坏和平者无不至。以山西为北方重镇,如鲠在喉,惎之尤甚。先则连年逞其横暴,迭陷长治运城临汾各要地。三十七年夏,渐进为晋中城镇之争。逮乎秋初,遂向太原作直接之猛击,亘六阅月,大举进犯者六,诸小接触,始则无虚旬,继且无虚日。次年四月九日,乘和谈进展之际,罔顾信义,更纠合精锐三十万,民兵称是,为第七次之总攻。十九日战况益急,环城碉堡三千七百有六十,旧恃为固者,匪集所得新式火箭炮全力猛轰之,人碉将次尽毁,火海沸腾,血肉如飞雨,天日俱昏,地铃铃动,战斗之惨烈为向所未有,杀贼之过当亦为向所未有。二十四日城陷,肉搏巷战,民居六万户,乃无一完堵。山西省政府委员代理主席梁敦厚,于陷前二日,尚与余通电谭谓:“一切已准备好,请释念。”其前夕犹持灯巡各室,顾视诸人,笑语相慰藉。及匪薄省府,警卫官兵激战,伤亡殆尽时,饮药自杀,遗命焚尸,不为贼辱。国民大会代表山西妇女会理事长阎慧卿,亦自杀于省府。慧卿者,余妹也。山西省政府统计处处长兼特种警宪指挥处处长徐端,山西第一区行政督察专员尹遵党,各率所属男女职员力战后,集体饮药,焚楼毁尸。山西省会警察局局长师则程率部力战后,先枪杀子女,与妻史爱英沐浴更衣,命之背立,史谓就义胡示怯,正立不稍挠屈,乃杀妻自杀。太原绥靖公署特务团营长赵连魁,率部固守绥署据点,激战力尽,破坏武器,向匪大呼,告以不屈,悉举所携手榴弹拉火自杀。是役也,除战死及军民殉难者无算外,我文武人员义不反顾,集体自杀以报国家者,举今所知已五百六人,虽共匪亦谓为称兵以来第一剧战云。事闻,朝野震悼,中央明令褒扬。立法院开会广州,吴委员延环等三十六人提议,建立太原五百完人成仁招魂冢,用资矜式,决议通过,咨行政院办理,中以粵蜀相继撤守,未及施行。是年冬,政府建台北为行在所,改岁三月,爰于行都北郊圆山之阳,择妥址,颁库帑新台币二十万元,饬各主者共为营度。总统蒋公优恤有加,重锡褒扬之命。创始八月一日,迄十一月十五日落成,为坊一、碑坛一、堂一、冢一。贞松劲柏,森植于其间,灵爽式凭,越海山而眷兹西顾,登临瞻礼,使人溢兴起之思焉。乌乎,人生会有死,顾轻重何如耳。昔张许之殉睢阳也,江淮既赖以保全。周忠武之殉宁武也,闯贼且折其逆志,良史书之,具见关系之大。共匪为祸之酷,超轶闯献,徒以邪说横流,群众易受其蛊惑,非有坚贞弘毅之奇节,不足拒诐淫而大警颓靡。今梁君等慷慨从容,临难不苟,可以明耻,可以教忠,使正义大白于世间,绝不与顽寇凶渠共戴天地。事越期年,虽神州暂沉,而人心转奋,河山荡涤,已如冰泮之先春,此其关系所存,将抗睢阳宁武而媲迹,炳千秋而昭乎九域,讵唯一时一地之光烈哉。自唯作镇乡邦,垂四十载,至此危难,适衔命在都,商承大计,未克与父老同其终始,独令诸君子燔躯湛族,联袂成仁,凭吊英灵,追怀良佐,虽愤深公敌,自将抑我私悲,然兴言雪涕,实不能无感于存亡也!

  五台阎锡山撰民国三十九年十月 日勒石

  此文引说这是共产党“称兵以来第一剧战”,可谓实录。山西人这样能死战,真愧杀黄埔系也。师则程的全家死法,颇似柏林围城下的戈培尔全家。

  十多年前来“招魂冢”时,尚无人驻守,现在则宪兵一、便衣一、碉堡一,台湾治安日亟,可知矣!(1984年5月12日)

  〔补记〕阎锡山所以能有这么多的“完人”,重要原因之一是他的残酷连坐统治。1948年3月31日,他写《复青训队王云山等同志函》,说:“你们一千四百七十五人,誓死保卫太原,与城共存亡;并本三保证一必学的守约,谁做不到群众乱棍打死谁。这很表现了你们为组织奋斗牺牲的决心,我甚欣慰!你们要本此决心,共同努力做一个和组织共成功的人,在你们自己也一定会成了有前途的,你们好好共同努力去做。”阎锡山所说“谁做不到群众乱棍打死谁”,是他的拿手好戏。正因为他不断的采用群众乱棍打死人的方法,所以似乎棒头出“完人”,他才有那么多的“收获”。黄少谷挽阎锡山:“近四十载遗大投艰退食著书为素愿;有五百人成仁取义平生养士亦奇功。”乖乖,“乱棍”环伺,原来“士”是这么“养”的!最后,别人死在太原,他却活到了台湾,和所有国民党逃到台湾的人一样,“未克与父老同其始终”,一个个都是贪生之辈了。最有趣的,是阎锡山说他自己在太原围城时“衔命在都,商承大计”,因在南京开会,所以未能赴难,但是,阎锡山死的时候,阎夫人徐竹青、阎公子阎志敏、阎志惠及大批家属,均在台湾,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也来南京开会吗?可见阎锡山全家开小差,早就妥为之矣!

  今天到台湾的国民党,他们以“归骨于田横之岛”自许,但田横不田横,又谁知道?只知道他们能有今日,是拜他们的先烈与“活先烈”卖命之赐;正因有“活先烈”之断后、有亲密战友在掩护他们撤退到台湾,他们才有今天。如今国民党喘息已定,对“活先烈”们却无情丑诋、不准归队、不准骨肉团聚,实在太不忠厚了。国民党的无情,可真叫人心寒呀! (1984年6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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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战”也要选择对象的

  ——1984年7月20日日记

  国泰来电二次。

  下午整理书三小时,浑身大汗。

  傍晚文杰、章义、继平来,并共进晚餐,他们都是文史方面很有成绩的新生代。章义说前几天他见到胡秋原。章义说,李先生为什么不考虑拉胡秋原他们一起做点什么,一起“统战”一下也好啊!我说统战有两种,一种是国民党式的,一律人弃我取、一网兜收,“捡到篮子里就是菜”;一种是共产党式的,虽然是联合次要敌人打击主要敌人,但也斟酌去取,不能联合到极不堪的对象而影响到自己的基本立场。胡秋原他们这种人,根本是政治杂碎,国民党丢掉大陆时候,这种人留在大陆不肯走,可是连共产党都不要他们,连共产党都不拿他们当统战对象,何况是我这种狷介拔俗的人呢?三年前有一天,碰到陈映真、曾祥铎、王晓波、毛铸伦、许良雄等几位,顺便一起吃饭,我对他们说:“请记住我的话:‘脱离胡秋原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你们跟他扯在一起一天,我们就会怀疑你们的水平一天。你们青年有为,何苦来抱着一双老腿不放?真是不智之至!”所以,拉胡秋原他们一起做点什么,我是不考虑的。

  章义又说沈刚伯临死前告诉他,李敖才气过人,但是李敖不受人管,不受人管到头来会感到孤独寂寞的。我说野马在给人做牛做马受主子羁勒的家马眼中,当然不顺眼。

  我劝章义辞去大学教授职务,我说今天在台湾不被解聘,你在大学教书,就反证你一定有某种程度的同流合污。为了保持自己的快意与清白,还是趁早做摔饭碗的准备,台湾三十多年来,总该有一个大学教授主动辞职以为抗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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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曹禺驳夏志清

  ——1985年1月16日日记

  一上午清理书,上楼下楼无数次。体力甚佳。

  “陈资本家”送《胡适的日记》影本一册,稍翻一过,胡适真勤快,但是日记似乎也不必这样琐碎也。丘吉尔说从日记上可看出一个人的优柔,太琐碎的日记更是如此。

  昨天“拿美国护照的女士”转来吴祖光先生送我的他在1980年出版的《求凰集》(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上题“李敖先生大家指正 吴祖光一九八四年”。我不认识祖光先生,也无书信来往,但在小学时就知道他是中国的名剧作家,著有《风雪夜归人》、《牛郎织女》、《少年游》、《捉鬼传》、《嫦娥奔月》、《林冲夜奔》、《正气歌》等名剧。如今他远从大陆,隔海赠书,知道台湾有李敖在,真是博闻多识的有心人也!令人感念。

  《求凰集》有曹禺的序。曹禺说:

  我认识祖光大约在1937年,在南京剧校,我们同在那里教书。他只有二十岁,他在那里教国文,很得学校同学的爱戴。我初见他时,他像是一位“白面书生”,不大说话,而自然有一种翩翩然的风度。那时的南京冠盖如云,反动党棍很多,每天总有些乌烟瘴气的事发生。我有时在备课室见到他,终因不大熟,似乎没有谈几句话。但偶尔交谈起来,就觉得他很亲切朴实,还有些腼腆。今天回想起来,他那张憨厚可喜的红红的脸仿佛又在眼前。

  不知是否因为后来知道他是书香门第出来的俊逸子弟,当时我蓦地想起从前称赞人的一句话,这大概是一位“浊世之佳公子”吧。这自然不是真的祖光。后来和他稍稍接近了,逐渐明白这只是个假象。但我相当羡慕他,他有一手好文笔,无论写什么,他可以洋洋洒洒写下去,毫不困难。还有那一手聪明的毛笔字。这都会使人有深刻的印象。

  抗战时期,我和他同随南京剧校,浮洞庭,溯长江而上,到重庆,终于在四川的一个小县江安住了几年。他认识了许多戏剧同行,大约逐渐更熟悉了戏剧,从此开始写下许多各种体裁的剧本。

  在抗战的岁月中,祖光受到许多戏剧战友的影响,他的文采开始显露出来,被人称赏。他的话剧……嬉笑怒骂,矛头是敢于指向反动派的。同时因为他遇见了周总理,受到总理的教诲。他又与许多进步人士往来。在党的领导下,他成为一名进步的戏剧工作者。此时的祖光在我的心目中,再也不是“浊世之佳公子”了 。

  在他的戏剧创作里,他有优美俏皮的语言,人物性格是鲜明的,戏的节奏流畅,同时曲折有致,活泼生动,经常露出压不下的幽默感。他的剧作正像他的为人,充满乐观主义。他的戏不但朗朗上口,而且舞台技巧好,戏的演出总是受到内行和广大观众的喜爱。

  在朋友当中,他是个妙语惊人的人物。听他说话是个享受。他能把极普通的一件事说得很有趣。一件小事经他一描绘,便惹得人笑个不止。比如我平时有些心不在焉,经他在朋友们面前描述一次,连我也禁不住笑起来。他的诙谐是善意的,确有画龙点睛的本领。

  但祖光是严肃的。一件事情的是非曲直,经常要和人辩得清清楚楚。他经得住考验和磨炼。在十几年的考验中,不许他说话,不许他分辩,但他从来没有被“四人帮”压低了头。终于,他获得了自由,头发斑白了。我见着他,他还是那种笑嘻嘻地满不在话下的神色。他对我讲:“我已经‘中专’(指“中央专案组”)毕业了。”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懊恼和感伤,还是有一种不服输的气概。

  “四人帮”被打垮以后,报纸、杂志上又刊载他的各种文章。他又很快写出剧本来。……

  祖光是多产作家,他落笔之快十分惊人。他写了大量的散文、话剧、京戏、电影剧本和诗词。他甚至于导演了许多成功的电影。我们中国需要这样多才多艺的戏剧家。……

  这两年我忽然听到有人说:要请吴老为我们写剧本。我诧异地问起吴老是谁?原来吴老就是吴祖光。我这才想起,祖光已经六十二岁了。但他精神饱满,正在创作的盛期,他会写出更多的好剧本的。

  曹禺的序写于1979年,算起来,祖光先生今已年近七十矣!

  由曹禺的序,使我想起国民党同路人夏志清写的那篇《曹禺访哥大纪实——兼评〈北京人〉》(1980年5月12日《联合报》)。夏志清说:

  在中共暴政下,能这样潜心读书自娱,钱钟书可说是绝无仅有的一位。普通中国新文学作家,他们对古代典籍兴趣根本不大,他们看不到世界各国新出版的文学作品,大陆出版的新作品,内容千篇一律,大同小异,他们读书的兴趣就淡了,友好同事大家无书可读,自己不读书也无愧于心了。所以王寒操先生讲起曹禺去年在北京同美国作家大谈杰克·伦敦的笑话,我完全相信。杰克·伦敦在共产国家系统里算是美国的经典作家,殊不知在美国本国,其一小部分流传的作品只能算是小男孩的读物了,成年读者很少人去碰它。据《纽约时报》3月29日的报导,1978年亚瑟·米勒(Arthur Miller)访北平后,曹禺才知道美国有这样一位名剧作家,这段消息简直不易置信。米勒两部名剧All My Sons,Death of a Saleman1941年百老汇初演,非常轰动,而曹禺本人1946年3月赴美,12月返国,不应该不注意到美国剧坛上这颗新星。很可能,长期住在北平,同欧美戏剧界毫无接触,日子久了,真把米勒这个人忘了。加上“文革”期间,曹禺也吃了不少苦,自言曾过过猪槽管理员的生活,身心受到磨折,米勒算是老几,还把他记在心上?

  夏志清这段话,可就太不公道了。夏志清文章发表的时候,台大外文系出身的刘会云,一边看着报,一边对我说,她觉得夏志清弄错了。细查之下,亚瑟·米勒的“两部名剧”,All My Sons(《都是我的儿子》)是1947年1月29日在百老汇初演的,初演地点是皇冠剧院(Coronet Theater),演出之日,毁誉参半。这一年亚瑟·米勒才初在百老汇露头角,试问曹禺又何能时光倒流,在头一年就“注意到”他?至于夏志清说1947年百老汇初演Death of a Saleman(《推销员之死》),“非常轰动”,曹禺头一年在美国,“不应该不注意到”云云,则全是胡说八道。Death of a Saleman是1949年印行的。1949年2月10日在百老汇的摩洛斯哥剧院(Morosco Theater)上演,连演七百四十二场。夏志清说1946年曹禺在美国,“不应该不注意到”云云,试问曹禺又何能在前三年就未卜先知《推销员之死》?因为那时候,“推销员”非但没“死”,并且还没“生”哪!(《推销员之死》是亚瑟·米勒1948年8月起稿的)

  夏志清字里行间,似乎在嘲讽大陆文艺工作者的孤陋寡闻。不幸的是,在亚瑟·米勒名剧上,孤陋寡闻的,却正是久住美国的夏志清自己!

  呜呼!国民党的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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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的日记

  ——1985年

  1月1日 星期二

平景从日本来电,大谈大陆三千多万共产党员,他们骑在九亿多老百姓的头上,是新的集体特权。我认为吉拉斯的“新阶级”正此之谓也。人间的问题总是强凌弱、寡暴众的问题,我年纪愈大,愈觉得这是人性的问题、利益的问题,不是主义的问题。主义只是幌子,任何主义都是一样。一个集团只要强凌弱、寡暴众,谈什么主义我都暗笑。共产主义如此,三民主义亦复如此。

  1月2日 星期三

  虚一“劳改”归来,与小王请他午饭,建议他多为老兵述衷曲(他说他见到的老兵,没有一个是按《兵役法》征来的,都是拉夫拉来的)。

  饭后去“故宫”,“故宫”最多蒋介石铜像画像,又出售《蒋夫人画册》等,真不伦不类也!转赴忠烈祠,看到国民党特务头子戴笠也入了祠,真真荒谬好笑!当写专文斥之。

  唐伯虎画中有“漫劳海内传名字”、“书本自惭称学者,众人疑道是神仙”等句。

  1月3日 星期四

  维青、峰松、金珠、文茜午前来,有“志”一同,一起吃饭。文茜说林家丧礼时,陈老爸(陈文成的父亲陈庭茂)当众指责林义雄不知为母女报仇,未免同国民党妥协云云,以致与田妈妈发生了争执。我认为陈老爸真是“君子爱人以德”者也。

  饭后去太原五百完人招魂冢,散步至动物园。

  1月4日 星期五

  蔡仁坚做《前进》发行人,昨天被判八月,午约他吃饭,南榕作陪,慰以坐牢算不了什么。仁坚说判刑以来林正杰迄未看他,甚至连电话都没打一个。我说小政客就是这样忘恩负义的、不懂事的,实在不必计较。这种小政客的作风不改,这种人一定没有前途的。

  夜南榕转告美国南加州台湾同乡会访问团要见我,我谢绝之。

  1月5日 星期六

  周清玉清早来电话,说南加州台湾同乡会访问团要见我,我再谢绝之。清玉说:“应该对他们多予鼓励。”我说:“他们表现得好一点、有种一点,我自然会鼓励。他们这次来,见不到蒋彦士也见不到李敖,足供他们反省一下了。”

  每天时间总是忙得不够用,因此更要在忙中忙甲不忙乙、忙东不忙西,逼自己“抢写”出成绩来。检验每天成绩的方法无他,只是要看写定了多少字,只要没写出定稿来,这一天就是忙错了。

  我要特别注意用这一检验标准检验我自己。

  1月6日 星期日

  夜尚勤来长途电话。

  1月7日 星期一

  与南榕午饭。

  与导群晚饭。

  1月8日 星期二

  天福来电,约明午来。我主动说我愿调停秋镇控他的事。

  请承厚午饭,还清他五十万元。

  1月9日 星期三

  天福夫妇、逸洋来午饭。

  今天《联合报》登:

  小人国大结盟、荷兰龙潭决“建交”、并将筹组“联合国”

  〔龙潭讯〕荷兰“小人国”和桃园县龙潭乡“小人国”昨天决定建立“邦交”,今后“两国”将交换展示景观模型,并筹组世界“小人国”联合国。

  荷兰“小人国”位于菏兰阿姆斯特丹附近。已有三十二年历史,面积虽仅三公顷,但因各项模型精巧无比,闻名遐迩,每年约有二十万游客去参观。现任总裁葛辛克是在华航杂志上获悉台湾也有一个“小人国”,而于6日来台参观。

  昨天当葛辛克踏进龙潭乡“小人国”时,龙潭“小人国”特以“国王”之礼欢迎,在小人国入境处架设了三尊小钢炮,以二十一响礼炮欢迎。随后由“小人国”董事长朱钟宏陪同,观看各项景观模型。他对模型的惟妙惟肖,甚为赞赏,他认为龙潭乡“小人国”已和世界闻名的荷兰、瑞士的小人国列为同一级。

  国民党大的不成来小的,意淫成性,办起家家酒式外交来了!(今天《新生报》登:“大冰雹‘空袭’,小人国‘灾变’,建物及小人一副悽惨状,如全部复旧约需百万元。位于桃园龙潭的‘小人国’昨(8)日凌晨,遭到大冰雹空袭,造成损失‘人口’十分之一,初步估计,各种被毁建筑及小人,如果全部复旧,约需百万元以上。‘小人国’董事长朱钟宏表示,在‘灾变’发生后,立即召开紧急会议,决定动员三十余位迷你建筑物技师,进行紧急抢修,并且紧急修补破坏的小人,务使一周内,完成五万余小人的旧观,以利春节游客的观赏。有关这次灾变的造成,主要是狂风骤雨中,‘小人国’又毫无防冰雹的设备,造成‘小人国’的五千余名小人,残骸遍地——想不到老天爷真会开玩笑,连国民党意淫一下,都要天地不容也!1985年2月9日补记。)

  1月10日 星期四

  李宁来电说秋镇找我。乃约秋镇夫妇来,一同午饭。

  老孟来晚饭。苏洪月娇来。

  1月11日 星期五

  午前黄玉娇在电话中保证与公政会中任何要拿掉党外两字的分子作战。她说:“李先生,你我心连心。”

  午前天福电话中,颇忧虑今晚公政会大会,许多会员会做出糊涂决定。他说昨晚许国泰居然赞成去掉党外二字向国民党办登记,我说许国泰这次太糊涂。

  午请南榕转告张贵木,说张贵木如放水,我将辞去《发扬》总监。

  午请导群转告尤清,请尤清做一选择,并告以采违反党外立场路线,李敖将与之为敌。尤清太糊涂,做空秀多,做实事少,实在愧对大家对他的期许。

  苏洪月娇、苏治灏、苏治洋来一起午饭。

  郁慕明、赵宁再请晚饭。

  9时后黄玉娇来,述战况,费希平、林正杰出卖党外者皆败绩,党外招牌得以不变。

  11时后送阿娇姐回家。

  1月12日 星期六

  苏治洋被国民党法院陷害,我代写状子,上午她来取去。苏洪月娇来电道谢。

  上午天福、水扁、逸洋又被国民党法院陷害,在诽谤罪上,判出前所未有之重刑。国民党以法律做政争工具,已到了疯狂程度、不择任何卑鄙手段的程度。今天清早,各报及电视台即被通知届时去报导宣判情形,明显已先知判决结果,意在丑化党外,幸水扁当庭抗议,表现非凡。

  午与导群调查书摊被搜书情形。导群说昨天公政会散会后晚餐,林正杰气愤说:“李敖老是说我们,他为什么不出面领导?”导群说:“你们敢让他来吗?他是‘毒药’,他不怕坐牢,他一切场面都见过,他不怕国民党,他比你们好勇斗狠,你们跟得上吗?你们两天半就给他带到牢里去了,你们敢吗?你们敢,我明天就请他出来,我保证他出来!”导群说他此言一出,在座噤口矣!

  与水扁、天福、秋镇等电话多次。劝秋镇撤销对天福、逸洋控案,秋镇同意。

  1月13日 星期日

  与南榕、世煜、慧玲午饭。

  1月14日 星期一

  昨晚犯冷病。

  早起写致《自立晚报》信,面交颜文闩。认识林森鸿、陈国祥。

  天福夫妇、逸洋来,一起午饭,谈他们坐牢后维持杂志继续发行等事。

  今天《中央日报》:

  刘宜良在美被杀害案、陈启礼供出一线索、正由军法机关侦讯

  〔中央社台北13日电〕据有关单位透露,刘宜良在美被杀害一案,经有关单位侦讯,前因“一清专案”在押之陈启礼等人,供称有情报局人涉及本案。据悉,有关涉案人员已交由军法机关侦讯中。

  真是大消息。你牺牲黑社会,你主子牺牲你。马科斯牺牲将军局面将出现!

  1月15日 星期二

  与兆基晚饭。

  赵宁邀王小痴小姨劝我撤回自诉,小痴太太今晚电告。

  1月16日 星期三

  邓维贤欲以我为《民主政治》封面人物,托李宁做访问,我说小邓这一阵子表现得太坏,不能维系过去水平,拒之。

  与老孟老T午饭。

  夜荣文夫妇来。

  夜深秋镇、天福电话不绝。赵宁来电。

  1月17日 星期四

  与老T午饭。午后去大台北华城小游,景色尚纯,亦为此鸟岛罕见者也。

  天福、秋镇、苏洪来电。

  1月18日 星期五

  与老T午饭。

  与南榕晚饭。

  1月19日 星期六

  写致秋镇信。午后送正本到秋镇家,碰到周朱枕。又送副本到天福、逸洋处。

  永丰邀晚饭,蔡仲伯偕来。夜逛山路,去太荣家小坐。

  1月20日 星期日

  兆基来助校。

  1月21日 星期一

  与小苏午饭。

  与导群晚饭。

  1月22日 星期二

  与导群、维桢午饭。

  与老孟、锡福、敏香、小王晚饭。

  慰先来电,述她们西北空姐的一些委屈。

  夜深南榕来,述水扁方面恐有变化,他说他佩服我在众口一声肯定的时候拒绝访问谈话,有所保留于先,自然不进退失据于后。他说他今晚恐怕睡不好觉。问我呢,我说我对政治人物从不高估,我不会。

  1月23日 星期三

  与南榕、伯伦午饭。下午4时后,水扁、性忠夫妇、伯伦、南榕来。南榕先行。水扁、伯伦谈近三小时后去。与性忠夫妇晚餐。

  1月24日 星期四

  买旧《百科全书》四套。

  下午在三德与天福夫妇、逸洋谈二小时。

  夜与天福太太、逸洋太太电话。

  1月25日 星期五

  维桢晨来,说要为我祝五十大寿,联合大家表示“台湾人对李敖的感谢”,我谢绝了他。我举这几天的事为例,我说我要写《台湾人的政治规格续集》呢,我说台湾人的不成材、不上路,都把我给气得夭寿了呢!还来祝什么寿!并且,我和严家淦一样,过生日也要全天做工的——敌人有的长处我全要有。我是“禁止祝寿”的。

  午小马来,广东香山人,1952年生,十六分之一英国混血。小苏来,三人谈出版计划。

  1月26日 星期六

  刘福增今早对邓维桢说:“党外讨厌李敖讨厌得不得了,因为李敖破坏了团结。”维桢答道:“如果把你的话中党外两字换成国民党、李敖两字换成党外,这正是国民党的大脑和理由。”

  维桢事后打电话告诉我,我听了大笑。维桢说有许多人书念得愈多,愈糊涂。我说念得愈多愈糊涂不可怕,可怕的是,这种人居然还教人逻辑、教人思想方法、教人如何不糊涂,这就真正可怕了!

  今天下午2点,台中一中同届众校友包中兴号返中,共祝五十大寿。日前国强、建园一再邀约,我谢绝了。

  1月27日 星期日

  益宣来电说:“老同学部长(施启扬)、市长(林柏榕)全到齐了,你为什么不来?”

  下午小苏、小马及其女友来,助编《五十文选》。

  南榕来。

  夜尚勤来长途电话。

  1月28日 星期一

  会云来长途电话。

  下午在路上碰到潘有光太太。我责备说:“潘有光是萧孟能的老同学,他总该为萧太太主持一点正义啊!你们真是‘道德羞羞’的人!”我一边说一边用食指在我脸上划动,羞她。她边退边笑,还说:“你才是‘道德羞羞’呢!” 南榕、文茜来看房。

  与祥柯、辰旦晚饭。

  1月29日 星期二

  市面已搜查“千秋”四十期。

  夜“万岁”十四期完稿。

  1月30日 星期三

  午前导群来,送书六册。

  与南榕、盖世午饭。劝盖世必要时,为了原则,可对许荣淑以去就力争。

  在环亚会见林永智、周永嘉、陈经魁,谈国民党中常委辜振甫欺负鹿港人事。南榕、慧玲、李宁、王镇辉在座。

  夜明道来电,关心江南案。我笑政工(吴敦)杀政工(刘宜良),政工(骆明道)关心。明道人甚敦厚,政工出身中之怪胎也。

  1月31日 星期四

  晨题美国画家斯坦伯格(Saul Steinberg)漫画:

  千里杀人竟出丑,

  领袖走狗齐发抖,

  纵有走狗肯顶罪,

  难杜悠悠众人口。

  今天《联合报》说:“帝利市警察局29日在记者会中,就刘宜良命案发表简短声明指出,该局已得到一卷由陈启礼录制的录音带,因该案目前尚在调查期间,故录音带内容暂时仍不公布。据了解,帝利市警局在1月上旬左右,即已取得所谓陈启礼的自白录音带,但为了办案的准确性,警方一直保密,并对外宣称尚在寻找这卷录音带。”可见我最早的判断正确。我早就断定,美国官方早就找到录音带,然后谎说还没找到,以套取国民党先自行招认,看你先翻牌、看你先招出多少。国民党无奈,才“寡妇撒尿”式招出(“寡妇撒尿”是调查局办案人员骂人的话,意谓不痛痛快快撒尿,而是一点一点挤出来)。美国找到录音带是“1月上旬”,1月中旬国民党就关起情报局长汪希苓,公开承认涉案,这一被美国逼出的因果关系与时间前后,已极明确。国民党宣传说是“一清专案”逮捕陈启礼后,由陈启礼口供得知有江南命案,乃提供给美国,美国才因而破案,自是一派遮羞之言。(美国且已否认矣!)

  曾心仪为仗义行动,昨天被《民众日报》辞退,今早电“贺”之。

  午前南榕来。

  耿荣水电话中对林正杰对他的不够朋友,深致感叹。荣水是帮《前进》打天下的元勋级人物,如今天下未定,即诛功臣,此种“政治家”之短视与凉薄,真令人寒心者也!

  夜接筱峰限时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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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的日记

  ——1985年

  2月1日 星期五

  与棠仪午饭,并由他带看新来的日文书。

  夜南榕来,谈连载《蒋经国传》,人多为担心。我说老K除了抓人外,实在无计可施,但抓人却又是计之下者也。

  2月2日 星期六

  申虹电话中大谈妖妄命理,说人之命定,岂是求菩萨可得?菩萨岂是那么好讲话的?派出所主管都没那么好讲话,菩萨当然更不好讲话了。花几万块钱就想解决问题,那至多只能买通派出所主管,岂能买通菩萨耶?

  耀祖来电。

  2月3日 星期日

  上午治洋来,述官司事。谢凤梅来,送康白稿。南榕来。

  夜平景来电,说陈鼓应过去拥毛反邓,今则拥邓反毛矣!

  2月4日 星期一

  南榕请尾牙,谢绝之。我笑说:“我不去,万一你们鸡头对我,我的总监就垮了。”

  与老孟、申虹午饭。

  午后永丰来,送来“扶轮社政治犯会长”送的夹克。夹克极贵,会长盛情可感也。

  与兆基晚饭。

  夜南榕、锡福来。

  2月5日 星期二

  今早《发扬》被抢一万多册,在高速公路路口拦车被抢。

  午前导群来。

  与胜助、云翔午餐。下午出庭。

  赴维桢处,会南榕。与南榕同去天元。送钱给虚一。与南榕晚饭。

  夜兆基来助校。

  阿娇姐来电,她说费希平、尤清他们要向国民党去登记,记者问她参加不参加,她说会上国民党的当,绝不参加。记者再追问,她笑说你们去问李敖先生,他说可以,我就参加。阿娇姐说这次水扁太太不去机场送水扁,内有文章。并说尤清头脑尤其不清。

  2月6日 星期三

  晨维桢来,讨论他这两篇论“蓬莱岛案”的文字。

  慰先来电,说今早她梦到我,醒后不安,特打电话来问我是否还好,有没有“国民党式”车祸之类。我说车祸是害不死我的,不过坠机倒可能呢!她说她们整天飞,离上帝那么近,上帝总会保佑空姐。

  下午国泰来谈二个小时,我力劝他不要上林正杰、尤清之流的当。其间治洋来。

  见小苏。与维桢、南榕、慧玲晚饭。

  2月7日 星期四

  小女生说看不到我很难过,我说看我照片,就有我“容”在;打个电话,就有我“音”在,我是“音容宛在”的啊!

  午与维桢、导群、小魏、阿奇(魏新奇、廷朝儿子,八岁)吃饭。送二千元为阿奇买电玩。

  慰先来电。

  下午苏治洋、苏洪月娇来。

  夜兆基来助校。兆基常有很好的见地。

  2月8日 星期五

  与林文郎电话。提醒他:一、向国民党登记的政研会等不可参加,因为会上国民党与出卖党外者的大当;二、注意我在《千秋评论》第一期《一个联合造成的冤狱》一文,其中有法官张迺良者,就是今天他请的律师,请他特别留心此人。

  永丰约晚餐,有司马晋(James D. Seymour)等,谢绝之。

  与南榕午饭。饭后崇崧送书来,没买。

  夜永丰来电,说司马晋要来登门拜访。不久他们来,宗文一同,谈得很高兴。司马晋送我1982年SPEAHR head一册,内有英译我的文字。司马晋1935年4月22日生,比我大三天。他说列宁生日也是4月22日。他说我被军法大审时,他飞来赶去旁听,结果被老K所阻。老K初以其为杜勒斯之外甥也,颇巴结他,当年他船到基隆时,老K且由夏功权去接。后来发现他不买账,乃冷待之。司马晋提到他舅舅是美国国务卿时,我打趣说,别忘了你还有一位中央情报局局长的舅舅!他为之会心一笑。

  2月9日 星期六

  报载施启扬父亲施福财讣文,忆三十年前在启扬家见此人,如在目前。启扬今日昧尽天良、埋头做官,甘为统治者鹰犬,实在令人浩叹。党内党外各有一个海德堡混蛋——党内施启扬、党外尤清。他们都是博士呢,西德的海德堡大学真有了问题!

  登恩、小苏、陈嘉君、春男、尚勤来电。

  旧书店老板娘认出我,她说:“唉!李先生,你真想不开,你什么都要批评,你看你多累!”她说她要帮助我,她送了我好几张“济公活佛圣训”,都是她“恭录印赠”的。全文如下:

  一生都是命安排。求什么

  他家富贵前生定。妒什么

  今日不知明日事。愁什么

  前世不修今受苦。怨什么

  不礼爷娘礼世尊。敬什么

  赌博之人无下梢。要什么

  兄弟姐妹皆同气。争什么

  治家勤俭胜求人。奢什么

  儿孙自有儿孙福。忧什么

  冤冤相报几时休。结什么

  岂可人无得运时。急什么

  世事如同局一棋。算什么

  人世难逢开口笑。苦什么

  聪明反被聪明误。巧什么

  补破遮寒暖即休。摆什么

  虚言折尽平生福。谎什么

  才过三寸成何物。馋什么

  是非到底见分明。辩什么

  死后一文带不去。悭什么

  谁能保得常无事。诮什么

  前人田地后人收。占什么

  穴在人心不在山。谋什么

  得便宜处失便宜。贪什么

  欺人是祸饶人福。卜什么

  举头三尺有神明。欺什么

  一旦无常万事休。忙什么

  荣华富贵眼前花。傲什么

  此中国“平均公民”的“平均人生观”也!

  2月10日 星期日

  登恩来、小苏来。送登恩古碗一对。登恩今日困窘,基本原因是这个岛上读书风气太差。国民党是不悦学的,流风之下,高级读物也滞销了。

  2月11日 星期一

  午前竞学来谈。他说国民党宣示江南是它的情报人员,意在减少海外台独对他的同情。

  与南榕午饭。

  连日忙“万岁”十五、“千秋”四十一,今晚近1时才全部完工。赶旧年档期,这档期中,老K查扣力或稍懈也。

  2月12日 星期二

  性忠今天被改判两年半。

  与导群午饭。

  夜陈嘉君再来电。

  苏治洋夜来电,说开庭时法官态度已极有异,她说她打算判决后,不想上诉以为抗议了。我说等判决后再研究吧!不过可以用不出庭方式先表示抗议。

  夜会云、Miles来长途电话。Miles说日本Sumo Wrestling选手说他们的摔角不是运动,而是艺术。我心里想:难怪日本有这么多艺术!

  2月13日 星期三

  与南榕午饭。

  午后2时陈嘉君来,陈述被留校察看事,我说我可代为主持正义。

  小文来信。

  春男来电。

  登恩夜述林正杰找人向他逼债的恶形恶状,向我叹息这种小政客真无情。登恩对人甚厚,今遭此报,甚令人不平。

  夜深会云、朝枢有长途电话。

  《今日晚报》载合众国际社汉城电,说:“南韩国会选举结果显示,采强硬路线反对党,获得民众肯定支持。”“从四年来第一次举行国会选举结果显示,与金大中关系极密切的一个新的强硬路线反对党,今天已肯定地成为南韩主要的反对力量。”“第一次参加竞选的新韩国民主党,已获二十二席,可望再赢得二十八席,共五十席。经常被称为‘政府认可的反对党’的民主韩国党与韩国国民党,在直接选票中,将分别赢得二十六席与十四席。”“以普选票来说,执政党候选人得票率为35.9%, 1981年选举时,该党得票率为35.6%。新韩国民主党的得票率相当可观,高达28.7%,其次是民主韩国党得票率19.6%。”“新党的表现在首都汉城尤其令人印象深刻。新韩国民主党候选人在汉城十一个选区中,贏得所有席位。”“这次国会选举是五年前全斗焕主政以来第二次选举。不过这次是首次有一个与韩国两名最著名的反政府分子,金大中与金泳三结盟的真正独立的反对党参加的选举。曾被判处死刑的金大中,结束在美国两年流亡。上周五返回韩国,目前与金泳三同遭软禁。他们两人都被禁止从事政治活动。”“不过在他们的影响下,二金为新韩国民主党的一股支持力量。新成立的反对党是由最近才获准从事政治活动的政治人物所领导。”看了这条消息,想到今天的党外人士还不明“采强硬路线”的真义,真是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一群蠢蛋!

  2月14日 星期四

  午张春男来,畅谈四个半小时。

  南榕来。

  与为鉴晚饭。

  锡福、文茜来。

  《前进》(2月14日)有《前进系列周刊小启》,说:

  《前进》曾经在总号第九十四期的“编辑室手记”写到:“为顾及读者负担绝不轻言涨价。”最近常有读者询问我们有关《前进》不涨价的原因。

  《前进》的价格政策如此,并不表示我们的财务没有危机。《前进》创刊已接近两年了,在过去一个年度的五十二期杂志中,我们被警总抢了二十九期。

  《前进》之所以在现阶段不赞成涨价,理由十分单纯,那就是,在我们的财务还能靠我们的敬业和努力去平衡收支之时,我们不应该将查扣的负担转嫁到读者身上。我们也深知,《前进》的读者并不会在乎区区五元,而只要涨价,我们每月可以多收入十多万。我们也知道,我们的想法和做法似乎并不是一般社会所惯用的“经商”方式,但是身为反对派的立场,当我们在杂志上大声挞伐公车票价无理涨价、公营企业偷偷涨价之时,我们怎么可以和我们批评的对象犯下同样的错误?

  《前进》的售价是准备调整,那是在我们版面改进、篇幅增多或者是物价调整之时。我们的处境或许艰难,但是在我们的社会上,有多少的公务员、中小企业商人、老师、计程车司机、工人、农人……为了人类最基本的生活条件,每天辛苦地在这个制度不良的社会中奋斗。《前进》,顶多只比这些人多了一些政治迫害的风险。而我们不正是为了这社会更有制度化在努力吗?

  看了不禁齿冷。《前进》今日得以讲风凉话,原因是我免费帮它打天下,使他们得以赚大钱(做议员前骑破50CC机车的林正杰,且已买了汽车、房子),立下基础,如今如此风凉起来,真是无耻极矣!(在上面日记写后二十二天,3月8日的《前进》封面上,赫然“定价55元”出现!在别人涨价到五十五元时,它骂别人,并在封面上印“定价50元(老价钱)”,可是只过了二十二天,它就“将查扣的负担转嫁到读者身上”矣、和“我们批评的对象犯下同样的错误”矣!《前进》此次涨价,内容既未“版面改进”,亦未“篇幅增多”,又未“物价调整之时”,但却高速出尔反尔,真是无耻之尤,林正杰式清高,原来如此!林正杰式善变,原来如此!此种“清高于先,拿钱于后”作风,唯胡茵梦足以媲美。三年前胡茵梦为了作秀心切,斗臭李敖,自己展示出无限清高,弃房子如敝屣,说李敖送她不要;但是曾几何时,她却“暗中”把房子接受下来,明着清高,“暗中”不再清高了;明着说一向对钱财之事没兴趣,“暗中”却兴趣可来得大。林正杰、胡茵梦这些伪君子,真令人看不过去,对这种人再予以曲容,真要道德故障矣!1985年3月9日补记。)

  2月15日 星期五

  午导群来。峰松、金珠带便当来午饭。峰松大概认为李敖什么都好,就是不信教;我却心想峰松什么都好,就是信教太糟糕。

  维桢来电说,他碰到尤清,尤清说因为李敖反对,现在搞政研会登记遭到阻力,李敖有力量,所以现在发生困难。

  夜万生来电。

  2月16日 星期六

  晨永兴代万生来取书。我题以“牢里受罪,失之交臂,特为补足,台湾纸贵”。

  午亲送钱给虚一过年。

  散步至维桢处送书。

  2月17日 星期日

  晨波波来,一年不见,变得更大的波斯猫了。

  市面上下午大搜“万岁”十五,又查禁矣!

  兆基来送食物。“老大哥”、登恩送礼品。

  我不过年,但为了别人过,年礼与“赏钱”也送了个可观。

  2月18日 星期一

  晨访“潘小姨之夫”。

  与南榕、文茜午饭。

  载臣来。志信来。志信送水仙。

  2月19日 星期二

  去北投Unicorn店,但已不见。

  晚饭后,小华来小坐。大骂他九十三岁的国民党爸爸。他说:“要活九十三岁就不要那样自寻烦恼;要那样自寻烦恼就不要活九十三岁。”

  今天是大年三十夜,我照样工作。

  子夜后“老大哥”电贺年。

  连日秋镇、苏洪等寄来贺卡

  2月20日 星期三

  国泰等电贺年。国泰身背许信良留下的摊子,责任不轻。

  下午周渝来。

  会云来长途电话,今日正是美国方面年三十。傅朝枢日前已面致贺年卡,托她转我。

  2月21日 星期四

  午后在“国父纪念馆”看大陆风光录影带。

  慰先来电。

  今日《联合报》:

  黄少谷勉全体司法人员:严守立场公平执法善尽职责不为势劫

  〔台北讯〕司法院长黄少谷昨天在团拜中,以“严守立场,公平执法,善尽职责,不为势劫”与全体司法人员共勉。

  司法院及法务部昨天上午10时举行春节团拜,由黄少谷主持,三百多人参加。黄院长祝福大家万事如意,健康进步。

  黄少谷这种“共勉”真逗。试问今日能“势劫”司法官的,除了国民党自己,还有谁啊?

  2月22日 星期五

  孟来午饭。

  饭后去国塑为布告照相时,被蔡家债主发觉,乃邀我一起谈谈,我说你们太懦弱,当然讨不到债。我建议他们要到国民党中央党部问罪——“蔡辰洲明明是你们一年多前支持出来的,你们当然要负责。”

  林先生来电话。

  申虹电讯非洲大角羊原名,我告以是Barbary sheep(巴巴利羊)。但他说此种羊以大角抵敌,使敌无从下口,我说这也许是北美洲的巨角野羊(Bighorn)。

  2月23日 星期六

  由波波想起穆罕默德爱猫,有一次要去祈祷时,猫正枕在他的长袖上睡觉,他不愿打扰猫的好梦,因此“断袖”而起。这一“断袖”比中国式的“断袖”精彩多矣!

  2月24日 星期日

  今天《联合报》四版:

  杂志内容不妥、依法予以查禁

  〔台北讯〕台湾省警备总司令部发布消息说,《追击》杂志第三期、《发扬》周刊第十五、十六期,《万岁评论丛书》十五期等,因内容不妥,依法查禁。

  午前锡福来、波波去。波波临去大发神经,不肯入笼,此猫神经质颇重,极有趣。

  午廷昱,南榕来。同到重庆南路书摊,得知大年初二,即有警总新进十余人去搜书,连过年都不放过也!

  芳邻夫妇送毛衣一件,由张太太亲织,盛情可感也。

  夜明道来电。明道说王昇权力事实上根本没有那么大,而是党外杂志把他说得那么大。意谓在国民党的分权结构下,王昇本人也并没外间所想象的那么多权力。

  2月25日 星期一

  去基隆一游。国民党统治下,庙堂建筑丑陋无比。

  2月26日 星期二

  苏东启、苏洪月娇、治洋、治宇上午来。

  与导群、锡福午饭。

  与孟在家晚饭。

  申虹电告:他们狮子会想义务提供律师给国泰塑胶受害人,可是今早被国民党党部警告。22日国塑受害人告诉我,他们的律师是国民党党部“介绍”来的,这些律师是何种身份与使命,可知矣!(3月10日《中央日报》载:“昨日的座谈会快结束之际,由于部分债权人认为对国塑采法律行动无济于事,应将责任归于监督疏忽的财经单位,致债权人与律师引起争执,出现不愉快场面,全场秩序一时混乱,几名律师在债权人相互喧嚷中,悄悄离开会场。”《中国时报》载:“一位债权人激动的向律师质问,在律师循法律途径索债无望的情况下,应将目标指向有关方面才有希望,此项提议引起债权人热烈鼓掌响应,使得在场的律师极为尴尬。律师团律师李永然则起立表示:‘我就像儿子回家挨老爸骂一样。’李永然语意流露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按国民党台北市党部“介绍”的五位律师是石美瑜、李永然、刘树铮、林茂松、吴宏山。3月11日《自立晚报》载:“李永然并说,因为有少数债权人要求解决国塑事件,必须政府负起责任,有些律师不以为然,被部分债权人指责不尽力,是不公平的。他认为,并无任何依据,要求政府负责,站在律师的立场,讲究的是依法争取委托人的权益。……”其实此案政府是祸首,当然要政府负责。国民党党部“介绍”这种律师来,用心昭然若揭矣!1985年3月13日补记。)

  想到国泰信托蔡辰男与国泰塑胶同在一商标之下,如今蔡辰洲事发,蔡辰男岂能脱身?午前乃电史通速写一文。史通晚上即写好送到,题曰:“国泰诈财,蔡辰男可以脱身吗?”内容言之有物,写得不错。

  2月27日 星期三

  苏洪送书来。

  金钟来,一起午饭。

  会云来长途电话。

  指南宫佛道杂陈,风光甚劣。有出售诵经录音带者,此“西餐叉子吃人肉”也!有对联“且拾级直参紫府;乍回首已隔红尘”,又有对联“指地玄门开觉路;南天紫府渡迷津”。

  夜渝来。

  小马自香港归。

  2月28日 星期四

  会云来长途电话。

  小华来电。明道来电,说到维斌向他借十五万,开自己的票子,但已退票。

  与兆基晚饭。

不自由的自由(wjm_tcy)制作!

3月的日记

  ——1985年

  3月1日 星期五

  与毓刚的小姨子夫妇午饭

  3月2日 星期六

  《自立晚报》载立法院周书府委员发言,说:

  国内部分政论杂志利用“言论自由”,大搞民族分裂,清算老账,作历史翻案文章,制造地域观念,打击政府威信、诬蔑国家元首、破坏公务员形象、破坏法治、破坏民主、破坏团结、破坏和谐、破坏社会安宁,破坏国家形象,甚至危害到国家的安全。本席借此机会不得不大声疾呼,希望政府主管机关,赶快拿出积极和有效的手段来,依法采取行动,将这些杂志的创办人、发行人、编辑人、总监、顾问、社长、撰稿的或作者等实际的负责人,统统绳之以法,像“一清专案”一样,彻底清除这批散布思想污染毒素的人,来保障我们多数人的安全,维护真正的言论自由和法律的尊严,这样国家的生存、人民的生活、社会的安宁才有保障。

  新闻局长张京育答曰:

  关于少数政论杂志假“言论自由”之名散布谬论的问题,周委员所指确属实情,这些刊载违法言论的杂志,我们一向极为注意。近几个月来,有些杂志的内容已经逾越了言论自由之范围,严重违反了出版法的规定,新闻局对于这一类违法杂志,都已经依法予以处分。

  至于在言论尺度方面,鉴于国家当前的非常处境,任何言论必须不越出下列四项原则:

  第一、不能诋毁国家元首。元首代表国家,尊重元首即是尊重国家,世界各国都是一样。

  第二、遵守宪法体制。我国的民主政治系以宪法为基础,否认宪法体制,国家即无法立足,自然不能享受有自由民主与安和乐利。

  第三,促进团结和谐。不蓄意挑拨政府与民众,或民众与民众之间感情,更不能用情绪化的言论作人身攻击,甚至鼓吹斗争,煽惑暴乱。

  第四、不为中共伪政权作统战宣传,不为分歧言论撑腰。

  最后本人希望少数杂志的负责人,大家要共体时艰,认清国家的处境,不要藐视国家法律。否则,法律之前,人人平等,没有特权,今后如果再有类似言论,政府一定依法严处。

  一问一答,煞是有趣。这些人的大脑真不知是什么做的。张京育的长相极有趣,兆基说“像是个拉三轮车的”,信夫。

  3月3日 星期日

  与小苏、小马午饭。

  南榕夜来。

  3月4日 星期一

  会云来电述CBS播江南案内情。说张京育被记者逼问得支吾以对、洋相出足。

  与萧太太、史通午饭。别桌汪先生代付了账。

  去逛书展。

  国泰信托垮于今日,小华来电说真是“现世报”也。

  夜“万岁”十六完稿。

  3月5日 星期二

  晨见《蔡万霖声明启事》,不禁好笑,并且实在是千古妙文:

  一、蔡万霖一直在国泰商标下发展事业,怎能说不相干?

  二、他前面所说的一大堆理由,如能成立,则后面“愿筹供现金新台币三亿元”,即没有立场与必要,他说他“以社会一分子(非以蔡氏亲族身份),为社会尽一分解决之力”,因而捐三亿元,就是不伦不类。

  三、他说“济世助人为我中华文化传统美德,万霖从不后人”,其实他直拖到债主一再上门才吐出点钱来,是真正的“后人”也!

  二十年前为了国泰信义公寓偷工减料,我曾与此公打过交道,经由国泰认错赔钱了事。此种国民党卵翼下的伧夫,犹口口声声“中国文化传统美德”, 真是好笑。

  与荣文、小马午餐。

  每天花在跟这鸟岛有关的时间太多(不论读写上、人事上,都太多),始终未能有效矫正、缩小比例。

  3月6日 星期三

  秋镇来电。

  午后走到学生书局买书。

  3月7日 星期四

  与维桢、导群午饭,小尹会了账。小尹聪明如琉璃蛋,国民党留不住此种少壮派,其亡也必矣!

  夜徐露来电,约看她演出的《霸王别姬》,她说:“希望你对平剧感兴趣,可以为我们改剧本。”

  夜锡福来。

  3月8日 星期五

  锡福代去“中央图书馆”查材料。

  夜南榕、锡福来。

  夜2时完成《卖国大比赛》,距孙逝世六十年之期,只有四日,此时完成此文,亦有深意存焉。在海峡两岸均谋大力捧孙之际,我写此文,亦足象征知识分子之伟大独立矣!

  3月9日 星期六

  李登辉跑到巴拉圭向蒋中正铜像致敬,这敬可真致得远呢!李登辉是个笨东西,但比邱创焕“讨人喜欢”一万倍。邱创焕之讨人厌,举世罕见。

  贝鲁特爆炸,什叶派民兵开枪驱走看热闹的人,以利救火,此一妙法,老K可师之也!

  与廷昱晚饭。

  夜小麦、傅理代远流送书来。李敖著《要把金针度与人》,荣文已快速出版矣。今日下午金石堂新书发表会有此书,荣文约我出席,我已婉拒。

  3月10日 星期日

  治洋来电,说判四个月可易科,缓刑三年。我劝她不要接受国民党的缓刑。

  国民党党营事业“中央电影公司制片厂”中有所谓中国电影文化城、所谓水秀剧场,门票皆为五十元,全是逃税生意。

  3月11日 星期一

  与虚一、小吴午饭。饭后碰到刘绍唐。此公似因接触大官过多,音容之间,颇有官气,已不似当年整天在我家里的“刘大哥”矣!

  下午小苏等来。商封面事。

  与南榕晚饭。我笑谓:“你们的杂志,同人能力已到极限,但是努力没到极限。——我听说有人还有余力去打牌,这可不敢领教。”

  徐立德已辞职,国民党继汪希苓以后,又弃卒保帅矣。做奴才的下场,总是如此。

  3月12日 星期二

  与菊文等午饭。国民党搜书,已到大扰民境界。

  会云夜来电,再试寄之“千秋”皆未收到,都被王八蛋国民党查扣矣!

  3月13日 星期三

  忙“千秋”四十二,午饭都没吃,忙到3点,去万华送稿子后,在龙山寺前见一女尼,双手托钵,恭立化缘,两眼轻闭,神情肃穆。寺中有乱七八糟各方神祇,有走马灯式“关公保嫂过关”巨制,真不伦不类者也。

  夜八时半南榕来小谈。9点晚饭,饭后忙“千秋”四十二。

  “万岁”十六又禁,今日市面大搜书。

  香港《九十年代》以十六页篇幅做李敖“五十在望”专辑,今天收到影本。

  3月14日 星期四

  与老孟午饭。

  会云来电。

  今天报登新任国民党经济部部长李达海“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跳舞,是标准的‘四不’先生”。“种花”和“遛狗”成了他唯一的嗜好。——其实这算什么,我不但照样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跳舞,甚至也不种花、不遛狗呢!

  3月15日 星期五

  收到“万岁”十六《魔王·魔王·牛魔王》被禁令(七十四年三月十三日(74)剑佳字第1326号),理由是:“由台北市天元图书公司代理发行之《万岁评论丛书》十六《魔王·魔王·牛魔王》一书,其中之《谁是支持国泰诈财的祸首》及《为民除害乎》等文,蓄意淆乱视听,挑拨政府与人民情感,足以影响民心士气,核已违反《台湾地区戒严时期出版物管制办法》第三条第六、七款,依同法第八条之规定扣押(查禁)其出版物。”所禁两文,分别为我与老孟杰作。

  夜维侦来。

  3月16日 星期六

  苏洪来电。

  土城仁爱庄四周围墙已加高并加铁丝网,此可谓“铁丝网下的仁爱”也!

  3月10日有《啸天政论半月刊》转载3月3日香港《星岛日报》一文:

  好斗之人(高飞)

  某杂志访问李敖,他自曝内幕:不抽烟、不喝酒、不喝咖啡,连茶也不喝。为什么?

  他说:“我跟蒋介石比赛意志力,他不喝茶,我也不喝茶,敌人有的长处我尽量有。这种‘闭起门比赛’很好玩……”蒋介石墓木早拱,李敖要和他比斗,下地狱去吧!

  李敖出狱后搞的《千秋评论》,文章直指国民党的心脏,他说:“我很早就是一个反抗国民党,或者说是关心社会群众的人……”可是从那篇访问记来看,李敖只是为反国民党而反国民党,“我现在只觉得好玩,把国民党搞臭。”

  这位“文化太保”,真是可怕!留在大陆,必是斗争高手,梁效之流,退避三舍也。

  夜吃感冒药一粒。

  尚勤寄来美国《台湾与世界》发售李敖“岛内禁书”广告,零售每本美金六元。

  3月17日 星期日

  早南榕来电,杂志在台中被搜一万六千本。迁地为“歹”亦大不易也!

  西德总理阿登纳有一次演说后,一位朋友对他说:“总理先生,你昨天讲的话和今天讲的完全不同。”阿登纳笑答之曰:“这很可能,因为我的智慧每天都在增加。”龙虾在一生中,不因年纪大了就停止成长。可以人而不如龙虾乎?

  “千秋”四十二夜出书。

  3月18日 星期一

  午电会云,我说我在台湾,已经近乎全无秘密之人。现在每月在“千秋”上,且发表上月的日记,一切公开,由此可见。我打趣说,台湾发表上月日记,有二人焉,一为李敖,一为蔡辰男。蔡辰男在《工商时报》上发表日记,伪装其于国泰烂污有诚意,但是没有人相信他,故其日记停矣。蒋经国则是发表上年的日记,习惯固不同也!

  午后见申虹。申虹说他要出一书,拟交星光出版社林紫耀,不期林紫耀坚持书名要改,并且要删去《包龙图致俞院长书》、《牛魔王上蒋彦士书》。——连警备总部都没有查禁的,胆小的商人都要自行查禁,这种心态,十足显示了苛政之下的神奇效果是什么。古话说:“苛政猛于虎”,苛政久了,你自己就是你自己的“老虎”了!

  与兆基、南榕、虚一晚饭。

  今日收到地方法院“七十四年度诉字第286号”判决书:“萧孟能连续违反政府依国家总动员法所发禁止外国币券自由买卖转让之命令累犯,处有期徒刑四月。”“王剑芬连续违反政府依国家总动员所发禁止外国币券自由买卖转让之命令处有期徒刑三月,缓刑三年。”“事实”部分说:“萧孟能于民国六十七年间,曾犯违反票据法罪,经本院判处有期徒刑五月,六十八年4月24日执行完毕。萧孟能、王剑芬二人明知美金支票系经政府指定为国家总动员物资,禁止人民自由买卖或转让,讵王剑芬、萧孟能基于概括犯意,由王剑芬于七十二年3月初及7月初先后签发以美国纽约林肯银行为付款人,七十二年3月10日及同年7月8日期,面额均为美金一万元之支票二纸,在台北县新店市花园新城花园2路3段21-4号住处,交予萧孟能收受,借以清偿前向萧孟能所借之款项,案经刘会云告发,由台湾台北地方法院检察处检察官侦查起诉。”“理由”部分说一、讯据被告萧孟能、王剑芬对于在前开时地由王剑芬签发美金支票交与萧孟能,用以清偿王剑芬积欠萧孟能之债务,由萧孟能予以收受之事实,均坦白承认,核与告发人刘会云所指情节相符,并有上开美金支票影本二纸附卷足稽,被告等虽另辩称:不知如此是犯法的云云置辩,显不足采信,犯行堪予认定。二、按行政院曾依国家总动员法第七条第一项,先后发布四十年4月9日台(40)财检字第287号‘有关金融措施办法’训令,同年5月3日台(40)财字第302号补充训令,四十七年4月11日台(47)财字第1952号训令,指定黄金及外国币券为国家总动员法第三条第九款之总动员物资外国币券不得自由买卖转让,被告等违反上开规定,自应处罚。”

  3月19日 星期二

  董尚和来电。我劝他两点:一、不要因为对党外巨头们的失望,而错投了投稿对象。二、不要做无谓的行动,因为这些行动带来的伤害,对他太重了。

  下午逛书展。

  与南榕、祥柯晚饭。南榕在我力说之下,同意我做“总监”做到五十岁生日为止。我笑谓我一开始做“总监”,就像俞大维一开始做国防部长一样——上任之初,就准备做一段时间后移交给副部长。我在“带进场”使命达成后,就好了。

  深感每天写专书的时间比例不够,时间总是为“岛事”(岛上人事与跟岛上有关的文字)所喧夺。决定严格维持比例,删减这些,过一番新生活。

  夜以祺自港来电。说:“说不定哪一天你被‘江南’掉了,你要赶快把传世之作写完。”

  以祺谈到蒋芸、侯榕生、庄因等写的大陆游记。说这些文字都是虚晃一招式写法,靠一套方程式来写,自然不能得中国之真,只是个人的滥情而已。

  3月20日 星期三

  向筠来电,述雷震当年写给他的情书等事,颇有趣。

  与会云电话。

  苏洪月娇留来文件。

  连日来做删减“岛事”着力,颇有成绩。

  3月21日 星期四

  晚饭时小苏来,商“五十文选”事。

  治洋来电,我劝她不上诉,也拒绝缓刑。

  3月22日 星期五

  董尚和来电提醒说陈启礼依国民党之法,实应军事审判。我想国民党既不准陈启礼与军法审判中的汪希苓对质,“把陈启礼送入军法”,实为一妙戏也,亟嘱史通起草一文。

  小痴继丁颍之后,得“祝寿”之先。

  辣手著文章,半生已立千秋业;

  铁肩担道义,一怒能奠万岁名。

  敖之兄五秩华诞聊作此联半用成句半取“千秋”、“万岁”两丛书即景之情以为嵩祝

  乙丑三月 弟 王小痴 拜

  敖之兄:

  偶作此联,原想用泥金笺以篆字或隶字写就裱好为祝,只以你家素来未见张挂对联,所以就先以信笺书呈了。

  弟 小痴 又及

  3月23日 星期六

  午前南榕来。带来小董(董桂森)留给我的秘件。

  午后志信来。

  林正杰忍不住了,开始原形毕露,在《前进》诬谤我矣!

  观光局主办旅行导游讲习,有反统战训练课,列中共出版品与李敖出版品为敌方刊物。

  3月24日 星期日

  昨晚看到林正杰的杂志,深感人心之险恶,乃作《给林正杰先生的公开信》,一气呵成,南榕来取去。

  去松山机场看电脑展。

  夜尚勤来电。一一谈当年老友,说得志者罕见。说鼓应说要返美云云。

  3月25日 星期一

  感冒中做工,涕泪直流,午吃一粒急舒冒(Drixoral),下午睡二小时。

  夜7时做工,直到12时。

  文茜生日,1点后来电话谈一个半小时。

  3月26日 星期二

  午会云电话,说司马晋返美,见到梅心怡,说:“全台湾的党外都骂李敖”。

  独在财神午饭,尤清跑来招呼。

  维桢力阻发表致林正杰信于《民主天地》。

  周渝来电,说流言李敖破坏了党外团结。我说我破坏的不是团结作战,而是团结投降,团结去投降国民党,我当然要予以破坏。

  谢凤媚送康白稿件来。康白附信,说:“过去承惠一切,很谢谢。我们好时光大都过去,重拾从前浪迹已不可能,将来重见,也只有将就老境了。”其言甚哀。

  述凡来电,新从美归,言海外言论中多登我的事。

  3月27日 星期三

  与南榕午饭。

  “万岁”十七完稿。

  小吴、小马等来。

  大福送巨帙起居注一残套。

  今日《新生报》:“萧政之昨日出庭应讯,供称他于七十二年秋天就离开国塑公司,支票不是他开的,他并不知情。但推事对他的辩解,表示难以相信,因为从七十二年到现在,国塑公司萧政之的支票共开了一千多张,金额达数亿元,在这么长的时间内,若说萧政之不知情,难以令人相信。”如此政战中将,真没有种。日前另一中将汪希苓,亦不承认下令陈启礼杀江南。国民党之将军,原来银样蜡枪头如此!

  午、晚会云来电话。

  3月28日 星期四

  报载北极熊熊宝宝照片,可爱极了。

  与史通、小吴午饭。

  小魏来电。

  “莲生淤泥中,不与泥同调。食莲谁不甘?知味良独少。”此我今日在台处境也。

  3月29日 星期五

  明道来电。

  下午荣文来,约与香港博益——Publications (Holdings) Ltd.周永圻(出版主任)、方良柱相见,谈我的书在香港新版事。

  夜南榕电,说有李一哲大字报三负责人中之李姓负责人,从广州传话给李敖,传话者来电说,即来杂志社与我通电话。我说,如此身份有待证实之人,不可同他们接触,免得被老K放鸽子。并且我对这类接触也没兴趣,我很难相信大陆上会有水平好的异己存在。

  3月30日 星期六

  《民众日报》全文刊出小董偷渡前留给李敖的自白书。

  电视新闻说英国一精神病,在飞赴伦敦时劫机,但他要去的目的地却是伦敦!此公似以劫为乐者也!

  电小痴,关切他病情。

  “老大哥”来电,毓煜来电。

  平景来电。言在上海见到孙鸣九,孙鸣九甚佩服李敖敢在台湾为张学良仗义执言。孙说当年他在西安事变时奉命捉蒋介石,至于《西安半月记》中所说当时情形,与事实有出入。

  3月31日 星期日

  李宁来电,说鹏坚送我影印件一包。

  南榕来电。

  近日已把与人见面约束到最少程度。

  三姐夫自美来,十五六年不见了,畅叙家国事,至夜深3时。

不自由的自由(wjm_tcy)制作!

4月的日记

  ——1985年

  4月1日 星期一

  晨出庭,控郁慕明、赵宁。开庭前与郁慕明、刘树铮(郁的律师)、龙律师聊天,谢长廷也过来开玩笑。刘树铮讲东北“屯不错”事,甚有趣。

  午碰到小邓。

  下午去周律师处。

  为明道被诬事,化解颇费苦心。

  晚饭时碰到宏正,又碰到戴国辉夫妇。夫妇两人,对我盛道久仰之忱。

  夜访虚一。

  11时后苏洪来电,说费希平这次宣布辞职,黄玉娇首先挽留云云。

  4月2日 星期二

  为明道受诬事,忙了一阵。午与述凡、明道吃饭。

  2时后出地检处庭。庭前胡茵梦先向我高声问好,庭后又来聊天。她说:“李敖你老了。”我说:“和你一样老了。”她说:“你看我头发剪短了。”我说:“你不是预言要做尼姑吗?还会更短呢!”萧孟能在旁边,我拍他肩膀说:“孟能这一阵我告你,你先被判了一个月零二十天;现在又被判了四个月,一共五个月零二十天。——你还欠我十天,等我第三次要你坐了牢,十天还我,就扯平了。你死了,我们朋友一场,我会买个金棺材送你。”孟能听了,哭笑不得。

  4月3日 星期三

  小苏来。

  12点到6点,在北回路普通车上,每站必停,看尽风光。太平洋惊涛拍岸,最是壮观。车上老兵也、山胞也、小贩也、女生也……众生相皆可观。

  夜宿中信花莲大旅社801房,床上竟发现阴毛三根,所谓“东部唯一五朵梅花级国际观光旅馆”,不过如此!旅馆为国民党中常委辜振甫所开。

  晚饭于该旅馆莲花楼川菜厅,碰到有日本人,真讨厌!

  国民党文工会的《我们的》杂志创刊。今日喧腾于报章,晚间且上电视。——国民党的不要脸在于它永远不给人公平竞争的机会,它自己占尽一切方便与传播工具,但不准你用。

  4月4日 星期四

  晨二时半起做工。

  五点半起在马路上照相,花莲之晨极清爽、马路宽阔(美仑区永兴路附近)可喜,能住这边,也不错。殷海光有遗志愿面朝太平洋,死葬于此,我看生居胜于死葬也。

  6点吃早餐,碰到日本人,讨厌!

  七点半租邱先生车出发,邱先生兼做导游。先参观大理石工厂,看锯石壮观。后在艺品中心店看到唯一不土的一对艺品——埃及第四王朝(前2558-前2533)法老卡夫拉王及诺芙特妃石雕,标价五千八,有尘封之状,店员问我可有兴趣,我说此物大概只有我会买了,最后以三千元成交。工厂前有旧火车头,令人有沧桑之感。

  继转赴太鲁阁,横贯公路入口处人众甚多,且有许多土气十足的职业拍照家,皆手执豪华专业照相机,面容与手执甚难相配,有趣也。

  风景已不似十八年前来游时之清丽,盖风景愈经国民党“加人工色素”,愈要糟糕。(天祥那边尤乌烟瘴气得厉害,乱盖佛像佛塔等,不成格局极矣!)乃不入庙,随河边小女生在峡谷中采卵石数块。

  车资一千元,最后加送二百元给邱先生,他极感谢(邱先生,苗栗人,他说他儿子到花莲关来做事,故转到花莲来开车。)

  十二时一刻转中兴号横贯,七时抵台中,峰回路转,身体极感不适。

  夜宿台中大使大饭店。11时睡。

  4月5日 星期五

  晨三时半起做工。

  9时后回台中老巢,并参观运动场、忠烈祠、孔庙、来来百货。

  五时半抵北。

  4月6日 星期六

  平景托朱先生带来五十寿礼——易培基对联一副:“岸绝船通马;沙交路入河。”

  下午散步至台大文学院,一片死气沉沉。

  官方罚卖党外书刊票亭,每次四千五百元,理由是卖禁书。但你禁令未下前,票亭如何能知是禁书?

  4月7日 星期日

  兆基送十信资料来。

  平景来电。说大陆上中共取得政权后,许多同志都嘴脸毕露;可是台独和党外许多同志,还没取得政权就嘴脸毕露了。

  与宏正电话,代虚一办事。

  明道电话中说有些朋友是蛇蝎,使人心灰意冷,觉得人生乏味;有些朋友却给你人性之光、生命之光。这次述凡与敖之替他仗义,他至为欣慰。

  4月8日 星期一

  与小苏等早餐。

  午与会云电话。

  李宁、维桢、文茜等来电。

  菊文来谈发行。

  夜与严师母、方、正谈,并检点严侨遗物。

  4月9日 星期二

  与子弋午饭。子弋述柏杨忘恩负义等事,颇动人。

  盖世来电。

  夜南榕、心仪、世煜、慧玲来。

  “万岁”十七查禁令如下:“由台北市信义路天元图书公司代理发行之《万岁评论丛书》十七《大便·小便·大小便》一书,其中之六、七两篇文字蓄意歪曲事实诬蔑政府、淆乱视听,为匪宣传,挑拨政府与人民情感,足以影响民心士气,核已违反《台湾地区戒严时期出版物管制办法》第三条第三、六、七各款,依同法第八条之规定应扣押其出版物。”“六、七两篇”皆老孟大作。

  4月10日 星期三

  会云电告《中报》登台湾同乡会邀我访美事。

  申虹、亚卿、云翔、明道、述凡、南榕来电。

  述凡说他跟人家总说:“李敖为人,极守行规,他的行规是基督山式的,一切恩怨,照方吃草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李敖不问亲疏,不论黑道白道。他不相信狗咬人、人不能咬狗,他虽是人,也会咬回来。这就是李敖的可爱处。”

  报上有小豹图片,可爱极矣!

  与小魏晚饭。小魏说江盖世访林正杰后,归来向他述正杰批评李敖的事。小魏告诉江盖世:“批评李敖的人,没人比得上李敖的人品。李敖比他们至少高十倍!”

  4月11日 星期四

  午后逛书展。

  与南榕、心仪、文杰、小女生晚饭:

  王拓来“拜码头”,与文杰谈到夜12时。王拓说你李敖兄口才这么好真没想到。他建议我去即将召开的编联会上施教一番。我说我不参加任何集会。

  4月12日 星期五

  与小如太太、老孟,午饭于秀兰。碰到胡茵梦。她跑过来握手,说:“李敖你不要不快乐呀!”我说:“我一直很快乐呀!”

  夜南榕来。

  今天《中华日报》有八十老翁消息,真是老有火气者也!

  妻逾七十疑出墙、八十翁杀人自戕、赖仁祥送医性命垂危

  〔潮州讯〕屏东县潮州镇一对年逾古稀老夫老妻,因为老夫怀疑老妻有外遇,感情不睦,八十岁的丈夫赖仁祥,于11日午后持尖刀将七十二岁的老伴赖吴招娣妹刺杀致死,然后自己仰药寻短,生命垂危。

  警方调查:住潮州镇三星里三星路永福巷6号的赖仁祥、赖吴招娣妹夫妇,虽已子孙满堂,但是两人感情一直不好,而闹分居。

  昨天下午二时许,赖吴招娣妹在内埔乡内埔村胜利路28巷4号妙觉寺菜园里除草时,赖仁祥身怀一把尖刀,不言不语将老伴猛刺三刀,伤及要害,于送医急救无效死亡。

  赖仁祥行凶后,就地仰服农药企图同归于尽,经人护送医院救治,陷弥留状态,可能性命难保。全案正由潮州警分局处理中。

  4月13日 星期六

  看正杰攻击我之文,一边看一边笑。

  理发。

  峰松寄来《李敖的小字条》一文,甚隽永有趣。

  4月14日 星期日

  南榕杂志今日出祝寿专号。

  金珠电约到她家晚饭,由维青掌厨,说吕秀莲亦来。我谢绝之。并请她代向陈维青、吕秀莲致意。

  4月15日 星期一

  晨出控郁慕明庭前,碰到梁仰芝、成舍我(天下第一小气鬼)、朱昭勋。

  与小麦、小苏、阿芳午餐。

  尚勤寄贺卡。

  夜小痴、南榕来送贺卡及居浩然夫人来件。

  夜国泰、垂贞、贵木来电。

  近十二时赵宁来电,说我今早在庭上公然羞辱他,他难以入眠。我说我没羞辱你,只是警告你不要再辩了,你们错了,你去睡觉吧。

  4月16日 星期二

  与兆基午饭,并逛书店。

  盖世来电、林永智来电。

  夜赵宁来长电,一再说不愿与我为敌,

  4月17日 星期三

  午写完怀严侨文,为之泪下。

  与盖世午饭。

  下午见永智、周先生一小时。

  夜宏正、导群来。

  唐文标留《贺李敖五十大寿》于柜台。

  4月18日 星期四

  路过客中作,与柳小姐三千金一起吃素。

  下午管区警察江政勇来。

  述凡来电。

  4月19日 星期五

  碰到纪镇南。他以前在法庭上审过我的案子,现已退下为律师。他说:“公务员怎么能干!不听话不能升官,听话又违背良心!”(镇南弟弟是张博雅之夫。)“李敖兄你要多多照顾我生意呀!”

  三民主义大同盟的歌词作者何应钦将军,私下对朋友说:“这歌难听死了。”

  何应钦九十五岁,他说:“他要再活三年,以做完还没做完的事。”我不知道他活了九十五年了,还有什么没做完的事。

  他说现在他最大的用途就是以“接客”为职业,代政府接日本人。我想那九十多岁的日本人岸信介,正巧就老以“作客”为职业。

  去荣星花园小游,比起十四年前来,残破极矣。一个花园都沧桑如此,人事可知矣!

  小叶寄贺卡来。

  夜永丰、尤清来寓。尤清天真纯朴,糊涂得可爱。口呼“李大哥”,亲热之至。

  南榕、玉娇来电。

  4月20日 星期六

  尤清、太荣、永丰来,约至香宜午餐。去时正杰已在座。正杰述和解之意,愿联合发表声明。我说你们是首事之人,你们自己发表好了,内容我如满意,自可和解,但我仍保留就政治规格上批评你的权利,同时南榕他们对你的批评我也概不负责。正杰说他在我生日时要送蛋糕来,我说恐怕不够吧,要连“切蛋糕的”(指柏杨)一起送才及格。饭后尤清、正杰送我到家,并坚持送我上楼,尤清说,此目的盖防陈文成事件重演也。

  夜小三子不速之客,在门口小谈。心仪适至,与心仪在碧富邑小谈。

  4月21日 星期日

  午后去淡水,濯足于海水之中,甚畅快。

  陈桥小两口,留下大量生日礼物。

  4月22日 星期一

  今早始完成“千秋”四十三上下册。

  收到李筱峰贺卡,上书:“进不得相合,退不能相忘。”

  收到酒井亨(Sakai, Toru)贺片。素不相识之日本读者也。

  报载:“前理想工业公司董事长萧政之,被台北地检处依违反票据法提起公诉后,他认为蔡辰洲及国塑副总经理江启宏两人,涉嫌盗用他的印章签发支票,萧政之已委托律师,向台北地方法院提起自诉,控告蔡辰洲与江启宏伪造有价证券。”此种王昇手下的政工,真不要脸。资本家红时,投靠资本家,任资本家用他名义签发支票;资本家垮了,又反咬一口,真太没种了。将军云乎哉?中将泡汤矣!

  傍晚小华来,送表为贺。

  《自立晚报》载施明德在绝食二十二天后,经周清玉、张俊雄之流前往苦劝,已恢复进食。这些苦劝派可真莫名其妙极矣!(4月24日陈文茜说,其实早在头一日,梁肃戎即已劝服施明德恢复进食。《自立晚报》所谓种种,乃党外贴金之不实之言。1985年5月1日李敖补记。)

  4月23日 星期二

  上午见酆大夫,决定住院体检一次。

  申虹来电。与他在电话中戏联如下:

  五十开始,音容宛在;

  百年以后,尸骨无存。

  横批:“照片为凭。”又有一联:

  六亲不认,专心写作;

  四面树敌,一意孤行。

  申虹说有些人有“拒绝”并发症,此症一发,俨然是吃拒绝饭的。拒绝随片登台也,拒绝大专联考也,不一而足。但这些人水平极差,故彼等之“学术水平”实在高中程度,其书法尚且不如国中生。凭此种程度,就悍然高速插队,跑文化江湖矣!其实“江湖愈老,胆子愈小”。这些人妄作,徒不见其自量耳!

  我说我三年前隐而不退只做了不见生人,只做到了“但见旧人笑,哪闻新人哭”。这回一定要做到新的旧的一起哭。

  述凡电约明晚与明道、志信小聚,谢绝之。

  午应小老弟邀,与老孟在他家作客。老孟提供寿糕。

  午后住入中心诊所805室。

  中心诊所内书报架原售我的书,副院长出面阻止之。

  心仪送卡片、礼品。

  张芳邻、胡老板合送“李大师”卡片及热水瓶及花。

  小魏来电,说正杰把《进步》烂账一股脑儿推到他们身上,是不对的。说正杰为了自己“清白”,一切推给別人,真是岂有此理!大家都有责任,岂可个人一推了事?

  夜小痴、南榕来医院。小痴送我蜂王乳一大批,云可服一年。小痴盛情可感,离情不无黯然。

  夜陈护理长来谈良久。

  今日《民众日报》载:“前立法委员康宁祥应邀到高雄演讲时,呼吁党外人士应以具体行动来争取言论自由,他同时在被询及高雄事件发生后,他未受牵连时表示,检视政治人物,应以其长期表现作依据,不应相信一时的政治气候。”——继林义雄以后,又一个“请看我一生,不要看我一时”派!这些人要用一生来证明自己清白,他们以为自己要活多久?八百岁?

  4月24日 星期三

  酆大夫来聊天。

  南榕托小邱送花来。

  老孟问情况。我说老二正常就好。老孟说:“老大也重要。老大打老K,老二慰劳老大。”

  发出《五十闭关宣言》给诸老友。

  1点李宁来送礼物,与文茜午饭,谈四小时,文茜送We Are The World 唱片。

  午后我不在时,维贤来过,留下杂志。小魏、盖世来过,留下“生根”全体同仁贺片及“老板娘”送来蛋糕水果。峰松来过,候我良久始去,送来我生那年旧版书,尤珍贵。

  夜世煜夫妇、小痴来医院。

  夜登恩送蛋糕、棠仪送卡片。

  4月25日 星期四

  敦化南路派出所有大标语:“检举坏人,就是保障自己。”我看人到了情治机关,多被迫自诬,结果却是“检举自己,就是保障坏人”了。

  史通送礼并带来萧太太的礼。

  《中央日报》今日登(中央社台北24日电):“明天是大思想家任卓宣教授九秩荣寿,蒋总统经国先生特别题赠‘教绩延庥’五尺长寿轴向他祝寿。”“任卓宣教授生于民国前十六年,一生精研三民主义及国父思想,严斥共党谬论,学术研究著作等身,导正影响世道人心至钜,其心性亦淡泊名利。”没想到我跟我这lousy老敌人竟同一天生日,而他大我四十岁。任卓宣一生勤勉,但是心术太坏、头脑不清,所以一生空忙,把“三民主义”宣传得除了使人更不爱读以外,别无任何成绩,哀哉!此公犹不自知也!(任卓宣居然没被“三民主义”烦死,居然还把“三民主义”加工,烦死别人,可怕哉!)

  出院前,护士长陈新晖为阃像。“杜肛门”、高启祥医生来谈。小护士说:“我爸爸问你,为什么《上山·上山·爱》不再写下去了?”

  今日送礼者颇多,以我门上已挂“不见客”,且不接电话,都留于柜台。永智送放大镜、“模特儿”送花、小马送书、荣文送放大尺及书、兆基送西点等。

  小蕾电话贺我不得,托Alice转达。

  4月26日 星期五

  3点多梦到与林义雄走过一十字路口,路口遍埋清朝大炮,有的出土,有的尚未。为词开导他不已。此梦甚奇。

  九点半后,去中心诊所看检查报告,酆大夫说除三甘油酯稍高及十二指肠有轻微溃疡宿疾外,全身健康,皆属甲等。——国民党看到了吧!我的健康,如三十许人呢!

  在中心诊所碰到苏贞昌夫妇。贞昌说他以前同我握过一次手,我大概不记得了。我向他谈到党外路线应该只是鹰派与超级鹰派,并以韩国为例等等。贞昌说我说得对,并说我这么能说善道,真该让大家都有机会听听才好。

  述凡留信,连同明道一起“严重抗议”,说:“我与明道绝对不接受而且‘严重抗议’你的闭关宣言,我们多年的交往与你的写作并无半点关系,承你赠书,虽觉‘音容宛在’,但倘失去‘扯淡’之乐,则已造成事实上的‘痛失英才’了。为了不打扰你,也不愿‘哲人其萎’,我们愿‘被动’地接受你的电话与‘同餐’之邀。”

  虚一留信,谓:“昨日天元送来我兄‘诗致各位老友’的《五十闭关宣言》,读了怅然若失久之。但我也立想到胡适在其《留学日记》里,所记赞美美国伟大总统之一的学者总统Thomas Woodrow Wilson的名言。我特录下胡所记述Wilson的名言,奉赠老兄,聊表奉慰:‘威氏之言曰:爱国不在得众人之欢心。真爱国者认清是非,但向是一面做去,不顾人言,虽牺牲一身而不悔。’”其实,威尔逊这种伟大的态度,不止对爱国者而已,在许多方面,也是一样的。我对党外的态度,就是如此。

  治洋留下礼物。

  午饭后散步,在兴来百货碰到李丽琴。

  4月27日 星期六

  爸爸死了三十周年。一切恍然在目,然已三十年过去了!

  水扁来信。

  在四季午餐后,在重庆南路目击警总便衣人员在书摊上搜书抄书,乃用随身相机,为之快速摄得一影存卷。

  《亚洲人》登《李斯、小董、李敖——美国警方追查江南案的焦点》一文,有云:

  虽然江南命案已在台北审判,但美国加州大理市警局刑事组仍继续追查不辍,他们最新的追查目标是《小董自白书》,而希望查证的人是住在台北的作家李敖。

  大理市警局刑事组长李斯4月17日应斯坦福大学学生会邀请,前往演讲。讲题是《江南命案中刑事侦查之检讨》。他在演讲中详述了他负责侦办这件涉外重大刑案的过程,虽然有部分细节涉及业务机密,未被公开,但他还是对全案做了坦白的检讨。

  他说,目前他的最大苦恼是,缺乏向凶手之一的董桂森发出拘捕令的证据。碍于美国法律中严格的证据主义,他只能等待,耐心的等。

  他说,3月底,有一份《董桂森自白书》在美国出现,那是台湾来的,起初在一本名叫《民主天地》的党外杂志上出现,该杂志在刊登这份自白书时,言明是自李敖手中获得,而李敖是从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竹联帮分子手中取得。

  他说《民主天地》刊登后,台湾有一家地方报纸《民众日报》转载,过了不久,美国的《北美日报》也全文转载。

  他又说,《北美日报》刊出后,“江南事件委员会”的发言人谢善之教授将之翻成英文,投寄旧金山一家名叫《旧金山东西报》的地区报纸,这份报纸是中英文版并列,因而被大理市警刑事组人员看到。

  李斯说,在江南命案发生后的五个多月中,他们搜集到许许多多“自白书”,只有董桂森这一份最有法律效力,因为董桂森在自白书中不但承认开枪杀人,而且将杀人过程作了详细的描述。

  他说,如果能证实这份自白书不假,依美国法律,即可据以向董桂森签发拘捕令,然后全案的刑事侦查即可告一段落。不过,在手续上,第一,最好能拿到董桂森自白书的原文,第二,希望有第三人能出庭证明确系董桂森所写。

  他又说,他很后悔知道此事太晚,否则他上次赴台北旁听法院庭讯时,即可设法与李敖见面,打听详情。他说,据说旅美的台湾人社团已邀请李敖赴美访问,他希望李敖真能成行,顺便为此书作证。

  ……

  4月28日 星期日

  小文礼物寄到。其中一卡片印:“I DON’T WORRY ABOUT COMPETITION AROUND HERE——NOBODY WOULD WANT MY JOB!”此真我之处境也!

  会云礼物寄到。

  散步时,路上遇小黑狗,为摄一影。

  碰到魏光中,他说在美看到我与小董事,消息甚大云。

  “千秋”四十三被禁。

  4月29日 星期一

  会云来电,4月21日《世界日报》转登《旧金山观察报》载李敖与小董消息。说美国将透过FBI与李敖接触。

  午后买到旧书旧档一批。花了一万七千元。

  4月30日 星期二

  终日忙“万岁”十八。

  “千秋”四十三查禁令如下:“由台北市信义路天元图书公司代理发行之《千秋评论丛书》四十三《五十·五十·易》一书之下册,其中之《从杀人灭口到抓人脱罪》一文,原刊《发扬》周刊,经明令查禁,今该书又予刊载散布,以淆乱视听,挑拨政府与人民情感,核已违反台湾地区戒严时期出版物管制办法第三条六、七款之规定,依同法第八条,应扣押其出版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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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看湖光不自由

  ——1986年2月5日到6日

  决定趁台中“考察业务”之便,去日月潭一次。

  火车上看报,得知李世杰出狱。《中国时报》上说:获得假释的判乱犯受刑人当中,李世杰是前司法行政部调查局第一处副处长,因涉及1966年“城固专案”被判处无期徒刑。回想十一年前,李世杰在景美军法处看守所移送火烧岛之夜,在我牢房外窗下自言自语式道别一幕,如在目前。李世杰高血压,身体不行,竟能活到现在,生命力之强,真不简单。

  在台中碰到老同学周柏详,现在一中教国文。三十多年不见了。老朋友三十多年后再见,这种人生际遇,也颇可记。

  访退休后的张先生,所住一中宿舍与老人院无异也。我到时,他正在独自吃半个馒头和一碗汤。他有一个冰箱,还是我以前买的,由老太转送他的。在台湾的外省籍孤独老人,处境无不堪怜。

  下午四点半,坐公路局中兴号抵日月潭。预购回程票时,售票员甚至兼营介绍旅馆,真有趣也。日月潭从常客蒋介石死后,禁网稍弛,独乐结束,众乐乃有望焉。无奈原始风光,被蒋家等污染,亦颇可恼,如什么慈恩塔之建,即为一例。拿国家湖光山色,纪念你妈妈,这算什么!

  夜宿“中国信托”日月潭大饭店清和台311室。清早4时即醒,看湖光,天太暗,乃在头痛中看书,一周来每晨起头痛。

  当凡夫俗子们不能达到一百分,而你却以一百分为要求标准,结果有两个:第一是造成他们“取法乎上,仅得其中”的效果;第二是造成他们作伪与人格分裂的效果。不幸的是,绝大部分是后一种效果。因此,许多悬格甚高的主义,只能要求圣人,却不能要求凡夫俗子。凡夫俗子只能考六十分也。

  蔡元培说有一介不取的人格,方足以言共产;有坐怀不乱的人格,方足以言共妻。蔡元培言共妻之说,自属笑谈,因为坐怀不乱,还坐什么怀?别人老婆既坐到怀来,就是要乱啊!至于共产之说,则是一针见血。共产主义目标极崇高动人,但毛病是悬格高到要求人人做圣人,但是圣人谈何容易!结果圣人不成,希圣也希不起来,弄成一大堆作伪与人格分裂倒是真的。

  等到7点餐厅开张,去吃早餐。小妹说:“你一个人也要吃早餐啊?”我说:“我一个人也要吃。”她说:“你不是跟许多人一起来的吗?”我说:“我从来不跟许多人一起。”盖我这种独自早餐的观光客,素少见也。

  看电视晨间新闻。罗敏甚清丽可爱,但为国民党传声,未免令人有“卿本佳人”之感。有赵教授者空中教学,长得不似学人反似警察局长。接着是座谈会式谴责不当言论,国民党众口一声之老套也。

  在教科书中被出局(教科书中不选你的文章),也是国民党不给人公平竞争机会的一种。教科书的影响很大,可是其中选的,只选他们的文章,不选你的文章,也是在起点上就不公平竞争的一例。国民党口口声声引用他们主子之言,主张所谓“立足点”的平等,其实全是骗人的鬼话耳!

  翻看台中路边赠送之善书、“乙丑年腊月颁行”之《鸾音阐道》一册,民间世俗宣传品,真荒谬之至者。其中言诸葛武侯是玉皇大帝的“钦差大臣金阙上相”,而此书之书名,乃玉皇大帝“龙心大悦”后所赐,成书也是“奉旨著作”。书中人物,儒、佛、道中主角外,尚有诸葛亮、张飞、济公活佛、注生娘娘等。其中古话“行百里者半九十”已改为“百米半九十”,可算不自觉西化之一例。“三才图”中“地”部分言“静中有动”、“阴中有阳”,我看只有性交时,才有此种境界也。又有“存夜气”一段,妙文曰:

  吾人日常在工作之间,皆有形色于目而闻声于耳,由日顿起欲念使本性之至善消失蔽尽,故吾人须于静定存养清醒之时,天君泰然,精神精爽而纯洁,无何邪念,此时自能省察,即孟子所称之夜气也。

  真是唐突孟子矣!蒋家父子所发表文字中,甚多“天君泰然”的话,原来是与这种善书同一水平的!

  再看书后的《鸾音阐道助印大德芳名录》,大量愚夫愚妇捐款印书。这种“输诚助印”的愚行,倒唯有这种愚夫愚妇肯做能做;相对的,知识阶层较高的,对真正有关世道人心的著作,反倒一毛不拔、不肯“输诚助印”了。

  走到文武庙,搭到“陈钦满个人计程车行”的便车,车已为香港游客陈先生小两口先租,陈钦满提议分租,大家同意。我请客同逛孔雀园,重访能言的白鹦鹉,哈啰之声依旧,娇嫩可爱。

  玄奘寺中有傅朝枢联在焉,未被铲除,甚耐寻味。“圣号观音应念寻声为救苦;寺名玄奘果然无刹不现身。”唐僧指骨当年来台时,我曾在善导寺见过。唐僧真是中国第一“千山我独行”的大豪杰。他出国之初,是偷渡出境的,以一人一骑投入瀚海绝域,三十岁西行,四十六岁东返,凡十七年,真是坚苦卓绝。他回国时,唐太宗派文武百官郊迎十里,政府真是前倨后恭了。

  午后,大雾中游慈恩塔,别有奇趣。下塔后见到所谓蒋母王太夫人纪念堂,以公地为私祠,令人厌恶之至。1977年4月4日,蒋经国在《其介如石》文中说:“昨天,我到中部访问,夜宿日月潭。晚间静坐潭边廊际,湖水沦涟,与月上下,梵钟清越,声声入耳,不禁回想当年在此,随侍父亲到慈恩塔祖母王太夫人像前行礼;日间父子泛舟湖上,夜间静数钟声,父亲总要指示治学修身之道。”——所幸如此三代污染局面,如今总算中绝矣!

  下午在毛王爷艺品店,被高山族认出“你是李敖先生”,毛王爷亲属、陈司机及同车香港游客陈先生皆大惊,纷纷拉我照相不已。

  归途路经南投公墓,想到埋骨于斯的白云。白云当年是红遍全中国的大明星,红到全国照相馆橱窗多以陈列他的照片为招徕的程度。六年前(1980年2月8日),我和胡茵梦在财神大酒店顶楼晚餐,侍者通报说他们经理想过来谈谈,随即经理出现,即白云也。事后胡茵梦写《问白云》记其事。我识白云在文星时代,他听说我家老太是他影迷,特地跑到台中去看“李敖先生的母亲”。后来在台湾愈来愈混不下去,终在日月潭自杀以死,演艺人员的一生浮沉,在他身上,真对比得太强烈了。

  附录

  问白云(胡茵梦)

  中国电影史上,唯一的一位同时被二十八家报纸连载的风云人物,不是别人,正是白云。

  白云走红时的盛况,哪里是“二秦”所能比的;三十二年中,白云一共拍了两百部电影,有过两次婚姻记录,和一次长达十一年的爱情长跑。

  年轻时的白云是东尼寇蒂斯类型的脂粉小生,年华老去的白云,却像个历经浮沉的老艺术家,岁月磨去了大部分的脂粉气。歪戴着法国小帽,白云走进了财神酒店西餐厅,与我展开首次的同类接触。

  白云一生演过电影、做过珠宝商、五金生意、贩卖过药材、做过餐厅、夜总会经理,现在则是财神酒店的经理之一。从灿烂归于平凡,许多人为白云的晚景惋惜。白云本身除了满腹的感触与怀旧之外,“过桥”过得并不算失败,至少六十一岁的他,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生活得平静而规律,当然寂寞还是免不了的。

  我们谈起中国电影在大陆时代的发展,以及他如何击败其他十个竞争者,成为有史以来中国最红的小生的经过。他的人生哲学是典型的天蝎座哲学——不做则已,要做就要做得最顶尖。他爬上尖端的方法则是大量制造花边新闻,利用人们爱看热闹的心理,和新闻记者“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情,他终于成为二十八家报纸同时报导的“问题人物”。靠被人误解起家的白云,当他想停止被人误解时,已经无能为力;他背负着许多“莫须有”的罪名,未加辩白的活了数十年。

  李敖劝他写回忆录,他不愿意有所保留地写,也不愿意毫无保留地揭人隐私,就这么地打消了这个念头。但是,回忆似乎已成为他目前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

  他对作为一个电影演员,并没有太大兴趣,但是他的好强、好胜使他成了一名超级巨星。他以同样的态度来看我的影剧生涯,他希望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终有一天能盛开。

  有的人喜欢看枝叶茂盛的大榕树,有的人喜欢看冬季里的枯树;有的人爱月圆,有的人爱新月;有的人玩灿烂夺目的宝石,有的人玩温润朴拙的古玉。爬上山顶的人与正在半山往上爬的人面对着完全不同的景致。

  成功的人属于前者,有一种人却希望人们永远以一种半带惋惜的眼光看着他,然后说:

  “他的成就应该比现在更高。”(1980年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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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魄的代价

  ——1986年6月2日的日记

  上午十一点一刻,要发生的事终于发生了。小邱来电,说刚刚南榕被中山分局捕去。乃转电世煜、电维桢找锦福等去分局。另约老大哥、小苏午餐,以稳定印务与发行。午餐时碰到孙春华、胡茵梦、刘梦燕,小聊几句,代她们付了账。胡茵梦“老去红颜尚强颜”,亦可哀也。

  饭后,赶赴法院。洪奇昌、郑余镇、江鹏坚、陈菊、田秋堇、蔡友全、李胜雄、邱义仁、吴乃仁、兵介仕、戴雅各、江盖世、魏廷昱等皆过来谈话。后得知不能交保,乃急电史通。

  南榕在法院地下室押房时,我先透过“秘密管道”给他送点汽水与蛋糕。

  与史通通五次电话,由他跑趟土城,为南榕安排。我先付一万元,为买毯子、内衣裤等。

  与秋镇通四次电话。

  与荣淑通三次电话。

  傍晚维桢来寓。

  与维贤有宿约,维贤请晚饭,李宁、小魏在座。维贤说李敖教训尤清,人皆称道。

  去马偕医院看小魏太太。

  嘱小魏找王镇辉。我说,王镇辉我只见过一面,没说上三句话。这小朋友独自与张德铭谈和,固属不当,但今天与南榕同受此难,应该照顾照顾他,请他跟我联络。

  去南榕家慰问郑伯伯、郑伯母。送老人家十万元。碰到胡爸爸。

  送李宁回家。计程司机听我们谈话,插嘴说他支持党外。

  世煜自沙特阿拉伯回电。

  永丰来电。

  决定每周为南榕杂志《民主时代》免费写文一篇,以为支持。为文方向不外“只爱颜良,专诛文丑,左右开弓,摧枯拉朽”。再加上每周另为有南榕二分之一股份的《自由天地》免费写文一篇,合计每周加写文章两篇,每月要多写八九篇文章,更要忙上加忙了。

  《纽约时报》说我是“放火的”(firebrand),我愈来愈觉得如此,南榕是新一代“放火的”冠军。我有诗一首,兼记此事:

  昨日成今日,今日气何如?不屑吊车尾,乐见马前卒。

  我们诺曼底,他们滑铁卢。火把熊熊起,烧出忠烈图。

  “忠烈图”中的南榕被捕后,我这一天“身靡余劳,心有常闲”,一切都看得轻松,原因就在这是我们这种“放火的”所必须付的代价。南榕《自由时代系列》杂志二周年时,我曾写“你叫我的魂,我夺你的魄”,如今南榕要付夺魄的代价,岂非当然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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垦丁随记

  9月13日夜9时,三百五十二页的《千秋评论》第五十九、六十期完稿。11时50分,坐莒光号夜车南下。车上众人皆睡,唯我独醒,一直校反国民党的书稿,到天亮时,只小寐二小时。7点40再转车赴恒春,约二小时到。再花一百元抵垦丁凯撒大饭店。

  凯撒大饭店名曰凯撒,实不凯撒。标志上只有一罗马军人帽子,并无人头,凯撒不见了也。

  住202房。这饭店是日本鬼子投资盖的,开张才半年,尚干净。

  十时半居然下水,与小女生游泳一个半小时。已经近二十年没游泳了,居然尚堪一游。

  上次游泳是与胡之伟在榕石园。如今二十年下来,人已“投匪”(胡之伟回大陆了),园亦“凯撒”矣!

  午吃日式铁板烧,以生意清淡,只此一桌。与厨子聊天,他说他不喜欢台北。

  午后在台湾海峡边捡贝壳。

  下午电视节目有《击鼓骂曹》,曹操左右语祢衡:“青天白日你在做梦。”——国民党正是青天白日做梦于台湾、却满地红于大陆也。祢衡最后说:“我愿死在他乡做鬼魔。”此代李敖立言也。二十年前包乔龄说李敖是“今之祢衡”,在“死在他乡做鬼魔”一点上,也许真是祢衡也。

  下午四时半到六时半去猫鼻头,站在猫鼻头上面看海,视野开阔。再去看“关山夕照”,以云甚浓,只看到部分夕阳。

  台湾风景真要看快看,否则到处被国民党“精致文化”起来,乱建乱标语一阵,就更不能看矣!

  夜吃广东菜,后感到很冷,乃早睡。

  14日晨5时起,想到如把口口声声他们是台湾人的台湾人带回大陆去,把台湾留给真正的台湾人——高山族,不亦快哉!

  电视教学晨间节目中有邬昆如讲课,此人面目可憎、学问堪疑,跻身士林,正是国民党污染学术的活证也!

  饭店中日本人多,极讨厌。为了抗日,早餐大吃特吃一阵,看样子午餐在台中也可免了。

  自恒春搭10点20分公路局车北上。驾驶员0423号甚迷信,开车前先燃香一支,车上还贴有“开车大吉”红纸,精神配备,真可说一应俱全呢!

  路上读高雄公路局站陈列赠送的善书《戒淫证集》一册,其记性交时间:

  一、每月初一、初八、十四、十五、十八、二十三、二十四、二十八、二十九、三十诸日为神明降鉴、察人善恶之期,宜斋戒不可行房,以免冒渎而受阴谴。

  二、欲远行不可行房,行房后走百里者病,走百里路后行房者必死。

  三、产后百日内不可行房,若强行房妇必病。产后十余日即行房妇必死。天癸(月经)来时行房,成血痳证,男女俱病。

  四、大雷大风、大冷大热、日蚀月蚀,神前柩后、持斋祭祀之日,不可行房。

  五、日月灯烛光照之处,庚申日、甲子日、本命生辰日,不宜行房。

  六、行房后,暑天不可贪凉,冷天不可冒风雨,如犯者必有阴厥之证,男缩阳,女缩乳,四肢冰冷,肚疼而死。

  真荒谬有趣哉!

  1986年9月13-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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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述凡来电

  江述凡来电说我这次拍卖,孙中山一幅,中央党部放话下来,说该幅不得落入外人之手,结果国民党失算,因而诬指该字为赝品以掩其失。

  述凡说他有件林森的字,其子女不知林森是谁。裱画师安慰述凡说:“你别难过,林森在台湾当省主席时,你的小孩还没出生当然不知道。”述凡脱口骂裱画师“混蛋”。

  述凡又说:夏威夷最近欢迎张学良,张学良即席说他的真本领是搞女人,当年团长以上的手下老婆他没一个没搞过。闻者大惊,且有离席者。

  述凡说日前席上,大家赞佩李敖所为。台视副总经理刘文龙亦然,唯说章孝慈在李敖走投无路时请了李敖。述凡当场驳以:李敖从前没路,现在没路,将来也没路,但李敖有他自己的路,这就是李敖。赖东明在旁一直点头,说江公说得对。

  述凡说请李敖乃出自学生,而非出自章孝慈本身。若无学生,章孝慈是否请李敖大有问题。

  1995年3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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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登辉对谁而发

  坊间《时代杂志》第一八五期(5月6日出版)首有曾瑞钦《看“诚信”、“双重国籍”惨跌并谈警察“跌停”》一文,其中说:

  其实,最近在台湾下跌得最惨的,还不是股票,而是“双重国籍”和“诚信”,至于最不被看好的“行业”则是警察。

  民无信不立——这句话在中国流传数千年,但是目前在台湾却是寸步难行。因为时代在变,环境在变,意愿更是变得厉害,所以“诚信”这两个字,在瞬变、多变的今日台湾,根本是施展不开。曾经在美国、台湾、大陆教书的国民党副秘书长祝基滢,更是替“诚信”作下最标准的诠释,他说:一个女人在某年某月某日说要嫁给你,但是,过一阵子又说不嫁了,这是诚信问题吗?

  话说专门搞“历史真伪”的李敖,在4月26日,做公开演讲时揭发了《李登辉总统言论集》中,李登辉曾经表示他在六年总统任期结束后,要和副总统李元簇一起退休,而且也不会参加总统直选。但是,现在李登辉绝口不提这件事。

  李敖质疑:如果总统的诺言可以不算数,那么他还有哪句话可以相信?

  或许是巧合,或许是李敖的盛名逼人,翌日4月27日,李登辉就利用接见欧美华人转播业者的机会,公开了他的“诚信新说”,状至轻松的说:“我没有和任何人就总统职位的问题,有所约束,或谈到如何如何的话”。他也一并解释当年所说的退休、不续选,乃是“我个人当时的意愿”,他又说:“本人希望在总统六年任期内,完成在总统就职演说中所提到的工作目标。”

  于是,从李登辉这次谈话的版本,我们应可以理解,现在——1995年的四五月间,李登辉并没有意愿不竞选民选总统,而他现在似乎是“承认”,他并未全部完成当年就职演说中所提到的工作目标。

  于是,李登辉在“强烈使命感”的驱使下,“现在”并不排除竞选连任的可能性,也就如此这般,他从“诚信”中解套,而“诚信”也就不再是“帝王条款”,从现在起于中华民国在台湾直线下滑。

  按4月27日之事,沈野等来电,皆说是李登辉对我而发云。

  1995年5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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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履安的房事问题

  1998年2月28日《中央日报》登载:

  陈履安澳门新居曝光、去年购买、总价约港币五百万

  〔中央社/香港讯〕前监察院长陈履安在澳门购买房屋的消息曝光后,已成为澳门各界人士茶余饭后的话题。

  来自澳门的消息指出,陈履安是于去年12月间,经由澳门中国旅行社介绍,购入附属于大丰银行新总行的商业住宅楼宇一层。全层面积约四千六百平方英尺,总价约港币五百万元。

  消息引述了解内情人士指出,该栋大厦位于新口岸,视野甚佳。大厦每层有六个住宅单位,其中四个单位为二房一厅,每单位约六百平方英尺,另两个单位为三房一厅,每单位约一千一百平方英尺。陈履安以约五百万港元的价钱买下整层六个单位。据悉陈履安准备将其中几个单位打通,扩大起居空间。

  消息并透露,陈履安去年底在澳门看房子时,是由中国旅行社人员陪同,并搭乘中旅提供的汽车前往观看。

  午饭时我告诉清峰《中央日报》登陈履安事。饭后我传给她,她转给陈履安。陈履安来电解释,说是他丈母娘为他小孩买的。并说自己舍了,并不等于不为小孩置产。

  1998年3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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