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笨蛋,你笨蛋
- 目录
- 送高信疆归大陆序
- 准伤痕文学
- 我写《上山·上山·爱》
- 李敖的“淫威”
- 分个第一给她
- 《胡适语粹》新序
- 《胡适选集》补序
- 五十年是什么?
- 给王金平院长的一封秘件
- 从李文告小布什说起
- 从眼神到背影
- 《李敖议坛哀思录》小引
- 李敖与民歌
- 我写《虚拟的十七岁》
- 从《马偕行医图》到黄达夫
- 为杨筱筠新书写序
- 吾从其丑
- 石齐平《中国大趋势》序
- 给华严的一封信
- 《李敖大全集》大陆新版序
- 有感于年复一年的《美国人权纪录》
- 李敖控告许倬云造谣诽谤
- 中国可以来个《夏威夷关系法》吗?
- 买错了书
- 我头所在的地方,我心与它同在
- 关于运动ABC
- 谁说共产主义不靠运气?
- 为中央研究院弊案质问
- 帝王蓝
- 《李戡戡乱记》导读
- 背影与后记
- 我写《阳痿美国》
- 潘毓刚《我也李敖一下》祖国版序
- 顽童哲学家
- 《大江大海骗了你》书衣词
- 《第73烈士》志缘
- 《英文汉诂》残稿
- 联语对比举例
- 他
- 你笨蛋,你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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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高信疆归大陆序
生离死别有两种,一种是对人,一种是对土地。半个世纪前,祸国者蒋介石和他国民党伪政府流亡到台湾,两三百万的各省各地同胞也相随或被迫来到那里,在蒋介石一连26年的高压下、在蒋经国接连13年的高压下,同胞不堪回首也不准回首,对人、对土地,他们生离之后,继之死别。
10年20年过去了,30年40年过去了,50年也过去了,生离死别的第二代,他们成长、壮大、出类拔萃,在千分之三的中国土地上、在海角天涯的台湾岛上,他们虽然大展身手,可是不能一施抱负,因为在格局太小的岛上,假民主使他们不能变成主人、真民粹使他们又沦为客人,他们虽然无怨无悔,可是毕竟有志难伸,台湾对他们太小了。
“他们”在文法上是复数,在事实上却是少数,寥寥可数的少数,这些最优秀的中国人,他们不甘埋没在千分之三的中国领土上,他们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为千分之九百九十七的中国,略尽绵薄。我的好友高信疆是有大才干的优秀中国人,他将把他优秀的余生,贡献给千分之九百九十七的中国。
1200年前,韩愈写《送李愿归盘谷序》,写大丈夫人生方向的转折,最后“升高而望远”“终吾生以徜徉”。1200年后,我以超迈古人的新赠序类文体,为信疆一壮行色。前瞻大陆,回首台湾,人生徜徉至此,亦高人哉!
2001年1月29日在中国台湾
附录
李敖侠情(马家辉)
我在悼念高信疆先生的长文内谈及,高信疆先生于2010年在台湾跟李敖吃饭,李敖看他气色不对精神不佳,二话不说替他安排健康检查,并亲自把他“押送”到医院,更准备10万元新台币费用,要求院方把高先生当场“收押”,以免他讳疾忌医而逃之夭夭。
原来故事尚有后续。
高信疆的癌症是李敖逼他检验出来的,治疗失败,高先生大去往生,李敖亦二话不说慨捐墓地,等于在很大程度上负起了他的后事花费。金钱并非代表一切,但如此这般的一而再地二话不说为朋友出钱出力,在金钱背后,不能不说是有着一股热血与一身侠骨,李敖之狂之狷,世人知之久矣,但其侠其勇,却常被世人或有意或无意地忽视淡化,是谓不公不义。
李敖这番侠义行径,在高信疆追思会上,被张大春当众说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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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伤痕文学
邓小平以八个字批评文革以后的“伤痕文学”,八个字是:“哭哭啼啼,没有出息。”为什么“没有出息”?因为“哭哭啼啼”是弱者的表征,强者绝不如此。强者是要据理力争、挺身而斗,强者并不自怜自己的伤口,强者关心小孩子的未来、千千万万小孩子的未来。
拒领诺贝尔文学奖的法国文学家萨特(Jean-Paul Sartre)曾感慨的说,小孩子都快饿死了,文学还有什么意义呢?他指的文学,是弱者的文学,是“哭哭啼啼,没有出息”的文学。
“伤痕文学”尽管没有出息,至少它还与自己成长的泥土结合、与生民同病、与国家共休戚,它并不逃世。但有一种逃世的“准伤痕文学”则不然,这种文学可跑得快,它快速的逃向祖国以外的世界,这种逃世是彻底的。这种文学的作者制造一种假象,是祖国有负于他,事实上,是他吸收了祖国泥土的营养才成长而有今日,我们不清楚他的党是否有负于他,但在祖国动乱时候,他并非独来独往的“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有原则知识分子,相反的,他还是党员,未尝不参与打压异己。这种文学工作者,比起日本的懦种文学家川端康成还不如,川端康成在祖国动乱时吓得噤若寒蝉,勇敢抗争的文学家牺牲了,他却藏在欣赏女人的小世界里,“回到自古以来的悲哀”。他说他悲哀以外,也反抗、也讽刺,方法是在电车上和灯火管制的床上读《源氏物语》,用读书“聊以表示对时势的反抗和讽刺”!我的天!这是哪门子反抗?哪门子讽刺?但没人敢笑川端康成是懦种文学家,因为他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川端康成虽然如此不堪,但他热爱他的祖国,他不满政治人物和政党,但对祖国感怀感恩,直到73岁为女人自杀为止,他一辈子是日本人,没有入过其他国籍。
这篇文章写到最后,扯进日本人,实在乏味。赶快做个结论吧。结论是:“伤痕文学”比“准伤痕文学”好得多,“伤痕文学”作者比“准伤痕文学”作者好得多,如此而已。
2001年3月11日在中国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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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上山·上山·爱》
1935我生那年,鲁迅在《且介亭杂文》的“附记”里,提到国民党政府管制言论,当时主持检查的人删文章,并不告诉读者哪儿被删,弄得文章上气不接下气,读者看了,大惑不解,“你在说什么呀?”
10多年后,国民党政府宣布实行宪政了、自由了。在书报检查方面,说我们不事先检查你们了,改为事后追惩你们了,你们不要乱写啊,乱写了,我们照样可以追着惩罚,你还是逃不掉的。
1949年国民党的中华民国亡国了,它逃掉了,逃到台湾,重组了伪政府,按说既然宣布不事先检查了,理应比对付鲁迅那一时代多点言论自由才是,其实不然。事实上,伪政府暗中施出两种方法来“超鲁迅”。第一种方法是“不检即查法”,例如对李敖的书,根本是本本查禁。换句话说,根本检查都不必了,就查禁了事。所以,从形式上看,检查倒真仿佛取消了呢!只是代替的,不是更多的自由,而是更多的查禁而已。
第二种方法是“一查永逸法”,例如对李敖在杂志上连载的文章,在连载期间即予查禁,前面既被查禁,后续的想印出书也自然不得超生。所以,只禁一期就可一劳永逸,无须期期查禁了。
第一种情况是等你书写完了,看都不必看,就查禁;第二种情况是你书还没写完,还没大功告成,但我查禁动作先大功告成,我只看第一期连载,就查禁。结果你连载100期也没用,你死定了。
17年前,我的长篇小说《上山·上山·爱》连载时,国民党伪政府迎头痛击,立刻来了查禁令,罪名是“蓄意为匪宣传、诬蔑政府、侮辱壮烈殉国先烈、扭曲事实、挑拨政府与人民情感、严重淆乱视听,足以影响民心士气”。结果,我的小说碍难写下去了。
17年过去了,我卷土重来,终于在我66大寿(2001年4月25日)时,把小说铁定问世。这是继《北京法源寺》后我的第二本长篇小说,30万字,在禁书史上,无疑的,它是世界冠军。——一本小说还没写完就给查禁了,它的“妖言惑众”,还不世界吗?
《上山·上山·爱》虽是我继《北京法源寺》后第二本长篇小说,但两本书的形成,却大异其趣。
《北京法源寺》是我被判10年后,在黑牢里等待覆判时构思的,而《上山·上山·爱》却构思在坐牢之前,并写了一些片段。我被国民党伪政府下狱后,家中两次被搜查,搬走了好多箱“叛乱文件”,经检查后,过滤出6箱不重要的,分次还了给我,其中有《上山·上山·爱》的那些片段。还给我的原因是内容乃“黄色的”而非“红色的”,伪政府只管“大头”不管“小头”,所以,网开“小头”一面,还给你了。直到17年前,我连载《上山·上山·爱》时,他们才发现李敖即使写“黄色小说”,居然也不老实,他的“小头”也是反政府的。所以,就发生了“没写完,就查禁”的妙事,开了有人类以来,古今中外禁书史的先河。“焚书坑儒”又算老几呢,书没写好就先焚了,才知道本国民党的厉害!
不过,17年过去了,那个李敖又来了!不管“大头”“小头”,还一起冒出来了!《上山·上山·爱》4月25日出版之日,因为此书来头大、两头大,必然掀起定位定性的高潮。是“黄色小说”?还是“情色文学”?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脱了裤子谈思想”的中文巨作?都可七嘴八舌、都可议论纷纷。但对构思30多年、最后花40多天一口气把它写完的作者说来,这本小说,却应了我在它扉页写下的十四个字——
清者阅之以成圣
浊者见之以为淫
清浊之分,关键何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Lady Chatterley’s Lover)作者劳伦斯(D. H. Lawrence),有篇论文叫《色情与淫秽》(Pornography and Obscenity),对淫与非淫,反复陈词。其实他说得太多了,反不清楚了。事实上,真正的判别方法,乃在读者能不能受小说影响,从而激浊扬清,这就在于小说内容有没有这一功力。《上山·上山·爱》这本小说,涉及的重要主题上百个,发人深省的深度和幅度如此丰富,可谓前无古人,至于后有没有来者,要看我何时死了而定。——我就是我的来者。当我一旦物化,这种小说必成绝响。嵇康被害,广陵散失传;章绛云亡,国故学沦没,生逢浊世,以发清音,海峡两岸,一人而已,读此书后还怪我大言者,非人也!
《上山·上山·爱》这本小说,书名怪怪的,原因是30年前和30年后,各有一位女主角“上山”。“上山”、“上山”,分属两个人。两个人的20岁生日那天,都在同一座山上、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床上,前后虽有30年的间隔,但两人并不陌生,因为她们是母女;但又陌生,因为她们从没见过面,母亲生产时立刻羊水栓塞昏迷死亡,在人间,女儿接替了母亲,也在30年后的同一张床上,跟母亲当年的情人,躺在一起。她全不知道,冥冥之中,她接替了生命,也接替了爱情。当年的情人也在最后才知道,事隔30年,原来她们是母女!他不愿说出真相,为了死者和生者,他只好把一切长捐心底。小说结束在乱伦的悬疑里,没人知道最后的故事……
根据台湾岛上出版评议基金会的调查,目前每月上市的“黄色小说”,高达360万本。由于《上山·上山·爱》里有不少精致的床上镜头、浴缸镜头和雨中镜头,被人痛恨的李敖,这回有机会被归为“黄色小说”的作家群。但是,“黄色小说”每月360万本了,又何劳大师李敖执笔?把李敖如此定位,未免太小看他的危险性了。
事实上,如果硬要假以颜色,《上山·上山·爱》毋宁是一部“黄色其外,红色其中”的小说。红色象征“性”的激越和“思想”的激越,它的最大特色,就在把“形而上”和“形而下”合而为一。《易经》上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自来“黄色小说”,只是形而下的器官交合而已,不足以语形而上的大道,《上山·上山·爱》却开得未曾有之奇,以奇情奇文,颠倒阴阳,笑傲《易经》,成其不朽。
藏传佛教有“尸陀林主”(Masters of Sitavana),画面是男女骷髅,风月交叉,虽朽为枯骨,但仍能灭敌饮血,以显神通。若论真的“尸陀林主”,非此书莫属。《上山·上山·爱》是真正灭敌饮血的文学,“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强虏”是谁,读者一看便知。本书虽为情爱秘籍、男女圣经,但是功夫深处,却是“思想挂帅”的智者、强者文学,不想再看娘娘腔文学作品的读者,何妨一读此书,大开眼界也。
2001年4月13日在中国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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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的“淫威”
4月25日出版了我继《北京法源寺》后又一长篇小说《上山·上山·爱》,台湾这边,除了登上排行榜第一名并销售一空外,台北市议会传出笑谈,在审查防制青少年《租购出版品自治条例》时,市议员拿出两本新书的影印片段,遮去书名,询问市政府新闻处长金溥聪是否色情作品?金溥聪匆匆看了,说“都是色情”。市议员随即亮出底牌,说一本可是李敖写的。金溥聪立刻改口说:“你不要害我。”“谁都不愿惹李敖。”“我没有说李敖的书情色。”弄得大家笑成一团,李敖的“淫威”,于此可见!
其实,从笑谈观点看,李敖在大陆的“淫威”,远比台湾风光得多。大陆除了冒李敖之名,出版《李敖谈男女》(时代文艺出版社)、《李敖“变脸”三部曲》(陕西旅游出版社)等假书大谈情色外,还现身说法,出版《我为卿狂—李敖的三次惊世婚恋》(北方文艺出版社)等书,也极尽加油加酱胡说八道之能事。光看书名就领教了,我只结过两次婚,何来“三次惊世婚恋”?不过,这类《李敖和他的女人们》(台海出版社)的书,还算客气的,比起《和李敖一起疯狂》(内蒙古文化出版社)一类的书来,你就恍然大悟了。
我在美国的好友陈兆基,一天打电话来,说你李敖可不得了啦,你在大陆变成“西门庆”啦!我笑问怎么回事?他说大陆出了一本《和李敖一起疯狂》的书,乱写一通,把你写成了一个大淫虫、大淫棍啦,我寄给你见识见识,认识你老兄几十年,没想到你居然变成了“西门庆”!
前几天陈兆基把书寄来了,我翻了两页,果然是西门大官人无误,我掩卷一笑,想起一个故事。
去年我跟《联合报》社长张作锦吃饭,他半真半假的说:“李敖兄,多少年来,我们一直以为你是‘匪谍’,现在承认我们错了,——你不是‘匪谍’,你根本就是‘匪’!”我听了大笑。如今,看了真正的匪夷所思的匪货,我想张作锦会改口了:“李敖兄,我们一直以为你是破除迷信的‘西门豹’,现在承认我们错了,——你不是‘西门豹’,君子豹变,原来你是‘西门庆’!”
2001年5月7日在中国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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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个第一给她
英文谚语中有的是不合文法的,像Diamond cut diamond就是一例,其中cut后面不加s,成何体统?瑞士学者斯超曼(Heinrich Straumann)予以分析,说这是block language(类聚语言),前面的字与后面的字并无文法上的关系,只在意思表示时送做堆而已。
Diamond是金刚钻、是钻石,其硬可知,Diamond cut diamond意思是旗鼓相当、是势均力敌、是棋逢敌手、是强中更有强中手。我生平以金刚钻自许,坚信自己的长处像钻石一样,多面发光,不过,其中两面,在陈文茜面前,我未免要有 Diamond cut diamond 的沮丧。
哪两面呢?一面是文采,一面是口才。
古人说“言语妙天下”,陈文茜的口才可说前无古人,大家都推服无间。陈文茜以“言语妙天下”出道,她的光环,也因此被锁定,大家称道她的口才,有点忽略她的文采,一如李敖以文章出道,大家称道李敖的文采,有点忽略他的口才一样。事实上,陈文茜文采也是“妙天下”的,赞美她的文采,有四个字最恰当,就是“精、灵、鬼、怪”,在陈文茜笔下,构思之精、比喻之灵、布局之鬼、运作之怪,都是中国独步的,中文在她手里、国语在她口里,都是Diamond一波未平、Diamond一波又起的,被称为“媒体霸权”的陈文茜如此波霸,岂不名至实归吗?
名至实归如此,却也别有用心之处,那就是陈文茜口诛笔伐中的例证,往往都离不开台湾这个小岛,这是她的无奈,因为你不就地取材,你就争不到一时,也争不到千秋。但陈文茜显然查觉及此,因此在“妙天下”的同时,她不时从小岛朝世界带,要岛民放眼世界,这种作风,是典型的“借题发挥”。39年前,胡适先生死前一个月,对李敖有所评论,他说李敖“喜欢借题发挥”,说“作文章切莫要借题发挥”。胡适先生能够一眼看出李敖喜欢“借题发挥”,是他老先生的高明处,但他把“喜欢借题发挥”看成一种大忌,却是大错特错。试看他在1930年写《介绍我自己的思想》,辩护他为什么要考证《红楼梦》,曾说考证《红楼梦》只是“消极”的目的,他别有“积极”的目的,那就是借小说考证来“教人一个思想学问的方法”,教人不要“被人蒙着眼睛牵着鼻子走。”考证《红楼梦》是本题,是“消极”的;考证以外“借题发挥”的题外有题,才是“积极”的。这样“借题发挥”起来,陈文茜和李敖纵Diamond加Diamond,也无法不借小岛之题,以为朝世界发挥的张本,虽然小岛对我们是这么小,我们连小题大做,都不无“与子偕小”之憾也。
三个月前后开了两次刀,体力稍差,不能为长文赞美陈文茜,就此打住。临文之末,我想起《南齐书》中的一个故事。《南齐书》说齐太祖萧道成喜欢写毛笔字,与大臣王僧虔比赛谁写得好。写完了,问王僧虔“谁为第一”?王僧虔又滑头又说了真话,他说:“臣书第一,陛下亦第一。”为什么两个第一?因为王僧虔提出两个检定标准,一个是大臣级的,一个是帝王级的,以大臣级的标准看,我是第一;以帝王级的标准看,你皇上是第一。我不把自己列为与你同级的,所以我第一你也第一。
如今,Diamond 为什么要 cut 另一个 Diamond 呢?不必如此、何必如此?我李敖愿意让步,分个第一给陈文茜。谈到文采和口才,李敖是男人中第一,陈文茜是女人中第一,不就得了?两人中除非一人变性,永不发生“谁为第一”的问题。分个第一给她,这是我两次开刀后的新度量,总不至于第三次开刀做变性手术吧?
2001年10月21日,以一小时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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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语粹》新序
对整个中国来说,历史所记的“内忧外患”,其实只有“内忧”,算不上是“外患”。直到19世纪的1840年鸦片战争到来,中国才领教了什么是“外患”。鸦片战争的要角林则徐,事后写信给他一个亲近的朋友,偷偷说:这种战争是打不过洋人的,我们的武器太不行了,这种仗,“虽关、岳束手”,就便是关公、岳飞, 也打不赢的。
鸦片战争的屈辱与败绩,只是一个开始。自此“内忧外患”72年后,亡了清朝;又“内忧外患”38年后,亡了中华民国。前后111年过去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接下了烂摊子,直到文革不革了,方在茁壮中获得喘息。中国开始重新定位、重新定局、重新定风波、重新定神。
定位、定局、定风波、定神的范围是多方面的,其中包括慎终追远式的工作。慎终追远的对现代中国的启蒙人物们,给予“恰如其分”的发扬与评价。在启蒙人物中,胡适是最稳健、最优秀、最高瞻远嘱、最具潜德幽光的哲人智者。宋朝朱熹有诗说:“旧学商量加邃密,新知培养转深沉。”胡适一生,可谓身体力行,因此他死后的遗产与遗爱,最令我们珍惜。
胡适死在40年前,死在中国大陆“清算胡适思想”之时、死在中国台湾打压胡适思想之时。我当时在国民党的打压下,辛苦而努力的做了一些推广胡适思想的工作。除了写《胡适研究》、《胡适评传》等专书外,还编了一套13本的《胡适选集》,但被打压,不久即不能发行。我编这套选集时候,格于政治气候,已经不能挂我名字了,所以算是无名氏编的。到了1970年,也就是胡适死了8年以后,我又编了一部《胡适语粹》,这部书的体例与《胡适选集》是不同的。后者是以胡适写的完整一篇篇文章为单元,前者却是以500个小单元反过来抓胡适文章做总体贯串,故以《胡适语粹》为名。内容是胡适的,工夫和苦心却是李敖的。编这书的时候,也格于政治气候,不能挂我名字了,只得假借别人的名字,当时用的是“段宏俊”。
13年后,1983年,走火入魔,以台湾人自豪的李筱峰(现在是外省人办的大学教授),基于新的政治气候,别有用心的提出罗织与责问,近乎暧昧的暗示我跟“段宏俊”有什么政治勾结,我乃义正词严,写下拆穿李筱峰的几段话:
筱峰何不想想:为什么李敖12年前的一篇文章,要托名在“段宏俊”名下发表?筱峰只要求证一下我当时的处境,便明白了。我在文星时代,编《胡适选集》,就遭到胡太太等自己不做又不许别人做的人的封杀;文星结束后,我在文星的书大都被禁了,我的《李敖告别文坛十书》也被抢了(国民党在装订厂抢书之风,始自抢李敖的书),所有的报章封杀我,出版社视李敖两字如蛇蝎、如大麻风,所以我当时所能做的,只有“地下活动”,但求所做出来的有意义,由谁挂名,已非所计。因此,我编的《罗素选集》,便挂上刘福增之名;我编的《胡适语粹》,便挂上“段宏俊”之名了。筱峰只消翻一下去年3月16日《政治家》中我写的《李敖自订年表》,就知道我写《闹双胞的文章》的时候(1970年4月20日),我已“全年被警总软禁、跟踪”,筱峰何不想想,在那种艰苦的处境下,我还能为胡适思想的流传,尽几分力,找到“凯子”为我印书出书,我还能有何挑剔?那时候,挂李敖名字的任何东西,都是不可能的事,“段宏俊”那时候被我说动,肯为我印书出书,也是很不容易的事。这样一求证,李敖在12年前,用“段宏俊”之名发表一篇《<胡适语粹>序目》,不正是情理中的事吗?值得大惊小怪吗?值得以近乎暧昧的暗示,去寻求索隐吗?
我这里说筱峰以暧昧的暗示,去寻求索隐,我真希望我没说得重了,但我仔细看了筱峰的“行文和语句的结构”,我真忍不住认为筱峰实在犯了这个毛病,我认为筱峰是正人君子,正人君子怎可如此对朋友语含中伤与恶意?筱峰全文中,用三分之一的篇幅来证明《闹双胞的文章》、来有所“发明”,目的无他,意在给读者一个印象:李敖同“段宏俊”关系“非比寻常”而已,此一“非比寻常”,由文章“共家”可以为证。而“段宏俊”是“当今专打党外、专拍国民党马屁的右派杂志”《扫荡》周刊的主办人,这样的人,竟然还值得国民党的死对头李敖和他“共家”(台语:共同使用)一篇文章,筱峰说他是“实在百思不解”的。筱峰口口声声“不解”、口口声声说“怎么‘哥俩好’,这是他家的事”,都意存暧昧的暗示。筱峰虽不会怀疑李敖是国民党的死对头,但有此暗示,显然又别有用意了。
我又指出:
筱峰最不可原谅的是他故意把两段时间剪接在一起,他为什么不想想,12年间,在人间可以有多少翻天覆地的大变化?12年,可以使一个人从青春变到衰老,可以使一个人从前进变到后退,不先查清楚,怎可以硬往上接?在我认识“段宏俊”的时候,“段宏俊”是因叛乱坐牢的受难出狱者,那时他是被国民党刚刚“扫荡”过的,比现在的许多党外还党外,他是出版商,来结交于我,我有什么错?我如有错,该是预感他12年后会办《扫荡》扫荡别人,我承认我无此预感的本领;我如有错,该是我应守株待兔,等待人格完美的党外人士如李筱峰者长大,做出版商,以“太公八十遇文王”的心情,得其知遇,再来印《胡适语粹》等书,我承认我无此等待的本领。所以,在我被警总迫害时,“段宏俊”能为我印书出书,我别无选择。何况那时候的“段宏俊”,乃是党外。如今筱峰把今日之“段宏俊”移花接木到12年前,再反过来接上12年前的李敖,把12年前一件单纯的事,透过时间隧道,反射到今天,暗示李敖好像有点不可解似的、有点问题似的,这不是含沙射影是什么?筱峰是君子人,君子不该对朋友如此吧?
还有,在我被捕坐牢以后,我深知人情冷暖,“段宏俊”也不例外,他在我坐牢多年期间,只寄过一张贺年片,寄到景美军法处,这就是筱峰所谓的关系“非比寻常”!我出狱后,一直不理他,直到两年后在马路上碰到,才偶尔吃吃饭。他那时候,政治立场已经变得很大了,当然是我不同意的。我给所有约我写文章的党外杂志写稿,可是却不给《扫荡》写,我的立身本末,还不光明正大吗?我的立场屹立不摇,事实不是最好的证明吗?筱峰今天用暧昧的措词,写我和“段宏俊”的关系“非比寻常”是什么意思啊?这样的遣词用字,未免太不厚道了吧?
“段宏俊”有感于我第一次坐牢时,他躲得太远了,因此在我第二次坐牢时,他因和法院方面较熟,跑来送监探狱,他来探狱,我不肯见他;筱峰来探狱,我也没见,我并未有爱于“段宏俊”而不爱于李筱峰。我出狱后,感到“段宏俊”在外有太多我不喜欢的作风,我就又不和他来往了。筱峰所谓的关系“非比寻常”,不过如此!
中国古代圣人说:“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你是你,我是我,即使你赤身裸体在我身边,你也脏不了我啊!)一个人在社会上,总要碰到些莫名其妙的朋友,这种朋友尤其在你有点地位后,会随处乱攀跟你的关系如何如何,其实全是一面之词而已(胡适在大陆时候,就有人冒充他的兄弟,在外招摇)。我们检定一个人,要从他多年的立身本末来看他,不可听耳食之言来附会,筱峰本该是谣言止于智者的智者,没想到他居然从“其他朋友的七嘴八舌中”找谣言,我真为筱峰悲哀;筱峰口口声声“段宏俊”是“你的朋友”,但是我的朋友不是“段宏俊”一位啊!李筱峰也是我的朋友啊!
当然,上面文字一出,赞美李敖是他“多年来所敬重的一位先辈”的李筱峰也不再是朋友了,偏执与狭隘遮盖了他的视野,他一路俯冲,以台湾人自豪去了。
我拉杂提到这些乏味的小事,只是告诉人们:《胡适语粹》这部书,由成书到后患,的确“非比寻常”。一部书的生命,如此玄黄乍变、如此逸祸横生、如此把世道人心尽收眼底,岂不奇缘也哉?
更奇缘的是今年了,今年是胡适死后40年的日子;也是这部《胡适语粹》出版绝版32年的日子,我心血来潮,特别新增序图,商请张书铭为我原版影出,以存纪念。古话说“慎终追远, 民德归厚矣”,在愚蠢无情的世风中,出此哲人智者之言, 或能为民德归厚,略尽棉薄。如今,胡适墓草久宿,我也垂垂将老,我们那一代的风范,都要及身而绝了。这部胡适手写李敖手编的《胡适语粹》,也许正为那种风范做一慎终追远的怀念吧?
2002年2月7日夜1时40分
wjm_tcy(不自由的自由)与“我爱夏天在台湾”制作!
《胡适选集》补序
36年前(1966年),《胡适选集》出版的时候,书前是光秃秃的,并没有序,因为当时形格势禁,难以有序。不久,这套选集就被“消灭”了,“皮之不存,毛将安传?”更没有序不序的问题了。
如今,36年过去了,1966年变成2002年了,我把这套尘封了的书拿出来,拿到新一代的出版家张书铭先生的面前,商请他协助重版。张书铭先生答应了,并请我写篇序。这时我才特别注意到这套无序的书,它真该有一篇序才对,并且写序的又真该李敖才对,为什么?因为我不是别人,正是这套选集的编者啊!我可不是略知皮毛的人,连皮带毛一述始末,我可太有资格了。
胡适先生晚年,很喜欢引用清朝学者李塨(恕谷)的一段话:“交友以自大其身;求士以求此身之不朽。”意思是说,交朋友的目的在造成自己生前的势力;但是寻找知己与接班人的目的却在造成自己身后的势力。胡适先生引用这段话的心意,我想和他个人的遭遇不无关系。胡适先生名满天下,又喜欢交朋友,所以一直活在热闹的气氛里,但是这种车水马龙的热闹,是虚荣的、虚幻的,聪明如胡适先生,不会不知道。所以他在热闹之余,未尝不存“求士”之心。我想,在这种心意里,我是胡适先生特别另眼看待的一位。我在大学生时代,就在《自由中国》杂志发表讨论他的著作的文字,雷震先生特别写信提醒胡适先生,请他注意这位专家。1957年3月1日,胡适先生约我见面,特别向我说:“呵!李先生!连我自己都忘记了、丢光了的著作,你居然都能找得到!你简直比我胡适之还了解胡适之!”我不觉得他说的是奉承话。
胡适先生死在1962年2月24日。他死后,剩下的,是一片冷漠的局面。何以说冷漠呢?这是专指胡适先生生前围绕在他周围的人说的。他们这批人,在胡适先生生前俨然是他的畏友、良朋、门生、干女婿,是“蟠龙大花瓶”的赠送者、是生日酒会的拜寿者、是“胡适合会”的“标会”者,……可是在胡适倒下以后,几乎在“尸骨未寒”的当儿,他们就变成了“不认得耶稣”的“彼得”。这些亲爱的“彼得”们,纷纷露出了他们的嘴脸,他们和当年彼得不同的一点是:彼得还会羞惭痛哭,还会在日后做个传布耶稣思想的使徒,可是他们呢?他们都不会,他们只会在胡适先生的生日忌日里来一番“告朔饩羊”,对遗照三鞠躬以后,一哄而散,坐车回家。胡适先生所引用的“交友以自大其身”,在他死后,就缩小得一至于此!“交友”显然是失败了!
不过,在同一段时间里,有一个“求士”后的奇迹出现了,那就是我。我做了三件事:一、我出版了《胡适研究》一册;二、我出版了《胡适评传》一册;三、我编了《胡适选集》13册。都由文星书店出版。《胡适选集》是一种普及的版本,当时每册定价只14元,特价期间每册只卖9元,该是一般读者都能买得起或设法买得起的。内容共分13类,每类一册:①述学(共10篇)、②考据(共13篇)、③人物(共25篇)、④年谱(共4篇)、⑤历史(共10篇)、⑥政论(共28篇)、⑦序言(共42篇)、⑧杂文(共35篇)、⑨日记(共9篇)、⑩书信(共74篇)、⑾诗词《共70篇》、⑿翻译(共28篇)、⒀演说(共30篇)。
胡适先生以他70年零70天的生命,在人间留下了大量的文字,由于年代湮远,人事动乱,这些文字,散逸的很多。一般想读他的文字的人,通常是依靠《胡适文存》、《胡适论学近著》、《胡适文选》、《章实斋先生年谱》、《先秦名学史》、《中国古代哲学史》、《白话文学史》等专书。在这些专书以外的大量文字,却没有被有计划的编选过,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大遗憾。《胡适选集》的构想,是我鉴于胡适先生著作的这种散佚,无法看到在《胡适文存》等书以外的大量文字,所以才加以搜集,用来嘉惠士林的。
选集中的文字,都是从几十年以来的报章书刊中陆续一篇篇搜集到的,在搜集过程中,曾遍访海内外公私藏书,所以有时候虽一篇之微、一诗之细,都得之不易。因而它的珍贵性,也就益形增加。我相信,凡是稍懂现代编辑经验的人,都会发现这套选集编纂的仔细精审。中国图书馆专家童世纲先生编《胡适文存索引》,把这套选集全部编入,更可显出这套选集的价值。
《胡适选集》出版后,极受欢迎,对胡适思想的流传,有了极大的影响。《胡适留学日记》里有一则《借一千,还十万》的札记,写施特来特(Willard Straight)以10万元的纪念堂,酬答他欠过1000元的知己休尔可夫(Schoellkopf)的故事。胡适先生在我穷困时送了我1000元,可是我说1962年3月要还他,但他2月就死了。最后我以《胡适选集》给他做了最好的纪念。文星被国民党封门后,市面上也出了多种翻印本,单册流传,总在10万册以上。我这点酬答死友的心意,比起《胡适留学日记》中的故事来,也算好有一比了。
在胡适先生生前,他对自己著作的排印流传,曾感到力不从心。1953年的7月4日,他在为傅斯年遗集写序后,曾有这样的感叹:“我的全集的编辑重印,大概也得等到我死后了。”胡适先生这段自述,可算是一语成谶。但是令他想不到的是:他的全集,即使等到他死后,甚至死后第1年、第2年、第3年、第4年,甚至第40年,都还没有被印行的信息。
胡适全集的编印,原由中央研究院主持。在胡适先生死后,他的亲朋好友和门生故旧居然集合在一起,要负责整理他的遗作,并且声言要编全集。这些自以为有权编全集并自认有能编好全集的人,他们摆出的姿态是垄断的、是有排斥性的。由于他们这些人大都是台湾的“学阀”阶层,所以他们便不愁没有一个所在来表现他们的大权与能力,最后表现的总汇,便是中央研究院。结果呢,胡适死后,胡适全集却全没影儿!
奇怪的是,1966年2月25日,国民党《中央日报》刊载胡适先生去世4周年的消息,我们听到胡夫人的谈话,竟然是:“付印适之的全集,现在还谈不到!”我们实在忍不住要问:到底什么时候才看得到胡适全集的出版呢?更奇怪的是,按照1963年出版的《中央研究院概况》,明说胡夫人“已于1963年4月16日在遗产转移同意证明书上签字”,出版之权显然已不在胡夫人,既与胡夫人无关了,胡夫人还发表什么谈话呢?
于是,我出版了《胡适选集》,作为先行、作为前导,当然,也作为“讽刺”。
奇怪的又来了,在胡适先生死后5年,在胡适全集遥遥无期的时候,《胡适选集》的问世,非但没得到胡适先生亲朋好友、门生故旧的感谢,反倒遭到他们的打击。1966年12月13日,胡夫人在国民党《中央日报》首先登出《胡江冬秀启事》,声言《胡适选集》“是非法的,应立将已印的书销毁!”——由太太出面,要求把自己丈夫的著作销毁,这种行径太离奇了!经过调查的结果,才知道启事来自中央研究院。换句话说,是在中央研究院某些人士的煽动、挑拨与支持下,由胡夫人出面刊登的。中央研究院以偌大的预算与人力,以及有胡适先生自己遗留下来的大量材料的方便,花了5年的岁月,还不能为胡适先生尽一点像样的责任,这已是很说不过去的事了。想不到他们竟然还“不自修而畏人修”,明知胡夫人在法律上已无代表资格,却硬陷胡夫人于尴尬处境之中,公然要求“销毁”她自己丈夫的著作,弄得无以自圆。这种居心与巧计,竟发生在中央研究院机构之中,这真令人不能不表示极大的惊异与遗憾了!
在胡夫人登出启事以后两天,12月15日,中央研究院的所谓“部分同人”,包括徐高阮、李毓澍、王聿均、陈槃、黄嘉谟、吕实强、高去寻、张秉权、李光涛、李恩涵、王树槐、王尔敏等所谓学人,投书给国民党党报等,一口咬定出版《胡适选集》是一种“恶行”、是“图财害命”,除要求“有权过问的官署怎容文星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进行”外,并宣称:
当此朝野在总统领导下高唱复兴文化运动之时,任何人竭其心血所成的发明权及著作权,应受到尊重和保障,是一个最起码的条件。希望贤明的内政部长立刻负起责任处理这件版权被侵害的案件!司法机关也应该考虑除暴安良的行动!
12月17日,所谓胡适纪念馆委员会委员凌纯声、魏岩涛、石璋如、胡颂平、徐高阮、王志维等,又“举行委员会议,决定全体委员赴台北慰问胡夫人及维护胡适博士著作权益”。12月18日,所谓北京大学在台校友会成立7人小组,由陶希圣、杨亮功、陈雪屏、姚从吾、吴铸人、孙德中、毛子水组成,“代表北大校友到和平东路向胡江冬秀女士表示慰问,并保证北大校友对这事不会坐视。”12月20日,所谓教育界人士孙亢曾、沈刚伯、许倬云等发表谈话,跟着推波助澜。当然所谓舆论界也众口一声,大起其哄。
在法律这边,《胡适选集》是完全合法的。按照著作权法第18条:“揭载于新闻纸、杂志之事项,应注明不许转载,其未经注明不许转载者,转载人须注明其原载之新闻纸或杂志。”第21条:“著作权年限已满之著作物,视为公共之物,但不问何人,不得将其改窜、割裂、变匿姓名或更换名目发行之。”第22条:“无著作权或著作权年限已满之著作物,经制版人整理排印出版继续发行并依法注册者,由制版人享有制版权10年;其出版物,非制版所有人,不得照相翻印。”又著作权法施行细则第4条:“凡著作物未经注册而已通行20年以上者,不得依本法声请注册享有著作权,其经著作物之原著作人为阐发新理而修订发行者,其通行期间,自修订发行之日起算。”从上面所引的条文,《胡适选集》都有十足的法律保障及依据。同时民法与出版法中,也有相关的条款以为支持。
在法律的另一边,按照胡适遗嘱,胡夫人根本不是著作权益的继承人,自然根本发生当事人“适格”的问题,根本是没有主张权利的资格的。但是,当时整个的局面是:大家不先搞清《胡适选集》在情理上和法律上是完全站得住的,只是吠影吠声的起哄而已。
在这种起哄的风波里,真正的核心震央地带,是来自中央研究院的人,尤其是其中的徐高阮。徐高阮是出身左派的健将,当年参加一二九运动,被捕后,投降国民党,在中央研究院做副研究员,可是写不出学术论文。李济等学阀大概知道他有背景,不敢惹他,让他管图书室。他有突发性狂怒症,发病时甚至将书架推倒,根本不是正常的人。虽然如此,他跟情报局、调查局、总政治部等衙门,都有炙手可热的关系,所以经年累月全无学术研究,却能整天写文章诬指谁是卖国者、是匪谍、是这个、是那个,以打击自由主义者为职志。这个人表面上是拥护胡适先生的,骨子里却希旨承风,完全是情报人员、政工人员的路线。所以,真正反对胡适思想流传的,就是这种胡适纪念馆卧底的人!为了证实这一点,我们不妨看看打击《胡适选集》高潮时徐高阮的言论。1966年12月24日的国民党《联合报》上,有这样的访问:
一部分社会人士颇关切《胡适全集》的事,但徐高阮说,他不认为出版《胡适全集》是一件迫切急要之事,因为出版《胡适全集》并不一定是纪念胡适博士最好的方法。
这是什么心态呢?以心怀这种态度的人,去主持胡适先生著作的出版、全集的出版,我们能不恍然大悟吗?
正因为带头的人心态如此,所以《胡适选集》在他们眼中,竟是“恶行”、是“图财害命”、是非“销毁”不可的东西,他们不知道:真正的问题根本不在这里!因为胡适先生生前既然“歆羡”别人全集的出版,并且冀望他自己的全集能够在死后印出,真正尊敬并怀念胡适先生的人,就不可不努力达成他的心愿。应该知道:发扬并流传胡适先生思想一件事,是最主要的一件事,至于由谁来发扬流传,由谁来出名得利(如果有名利可得的话),根本都属于小焉者也、根本都是余事。
胡适先生生前筹印陈独秀先生的遗集,重刊罗尔纲先生的著作,没有人会说他的动机是出名得利,或说他“非法侵害他人著作权”。胡适先生以博大的观点来发扬并流传朋友们的著作,同时也以博大的观点来处理他自己的著作:他从未反对过别人发扬和流传他的文字。胡适先生深信他的“社会的不朽论”,他知道他不属于他自己、不属于他的亲人,他属于这个他所贡献的国家,并不断提出他的贡献。所以,反对《胡适选集》的人,根本就是舍本逐末的、不懂情理也不懂法律的。徐高阮的反对,当然更有阴险的意义,那就是借胡夫人之刀,不露痕迹的真正阻止胡适思想的流传,因为胡适思想是国民党思想的敌人,是情报人员、政工人员必欲铲除而后快的敌人。阻止胡适思想,能够借胡夫人之刀,来个釜底抽薪式的解决,岂不正是上上之策吗?
于是,轰动一时的《胡适选集》案,便在1966年12月25日胡夫人的按铃申告下,如火如荼起来了。
国民党官方介入这一借刀杀人的讼案,以阻止胡适思想的流传,最明显的手法是:
一、违反胡适遗嘱,由台湾大学把权利转赠中央研究院后,再化公为私,由中央研究院转赠胡夫人,使胡夫人有了证明书;
二、胡夫人凭这证明书向内政部申请著作权;
三、再由内政部违反不得申请注册的规定,硬在1967年2月23日,发给胡夫人25年的权利执照;
四、最后由胡夫人拿执照告人。
所以,胡夫人取得告人的资格与证据,都是《胡适选集》出版后才高速赶造而成的,这些资格和证据,都是违反法律上基本常识与原则的。但是,国民党不管,国民党的法院也不管,无知而糊涂的乡下妇人胡老太也不管,在胡夫人吵着“要见总统”的配合下,国民党和胡夫人终于借着所谓法律,达到了封杀《胡适选集》的目的。
在胡夫人按铃申告后第6天,共产主义青年团出身的“闽变”叛国分子再转为国民党文宣大将的胡秋原,在立法院里提出质询。胡秋原说:
……盗印胡适先生著作一事,非一单纯侵害人民权益问题,而实若辈一贯祸国阴谋之一种烟幕,亦即若辈过去5年来假借胡适先生名义进行卖国匪谍活动阴谋之重新使用。最近毛匪日暮途穷,我代表权在联大亦告胜利。然毛匪及国际阴谋家之图我谋我亦越急,一个反中华民国的攻势已由四面八方开始。所谓“中国问题小组”,所谓“复国运动同盟”,所谓“新台湾独立运动”,所谓“保护殷海光运动”已在华盛顿、东京、香港等地开始……适于此时盗印《胡适选集》,既非尊敬胡适(因若辈早已诽谤之),亦非借以图利(因若辈不缺乏金钱),而系借盗印《胡适选集》,以散乱胡适著作之整个精神,并大假借胡适博士之名,一面对抗复兴中华文化运动、一面进行进一步的卖国匪谍活动,以配合毛匪及国际阴谋家之亡华阴谋。
由这种国民党的文宣大将如此公然罗列罪状、公然如此“请政府正式调查”,国民党的基本态度是什么,也就不辩自明了!
当然啦,所有的所谓罪状都是好笑的,但是其中最好笑最好笑的,我却觉得是所谓出版《胡适选集》是“散乱胡适著作之整个精神”之说,这真是天下第一怪说。我实在不懂为什么出了一个人的选集,就散乱了他的“著作之整个精神”?如此怪说若能成立,则胡秋原自己就该一出道就出版全集才对,否则这样零星为文,岂不把他自己给“散乱”了?罗织别人竟不用脑筋如此,我真为国民党的文宣大将悲哀!
如今,36年过去了!死不瞑目的胡适先生已墓草久宿;大骂“死鬼胡适之呀!”的胡夫人也蒙主宠召;尸居余气的中央研究院一片死寂;告朔饩羊的胡适纪念馆也蛛网成灰。36年了,36年的岁月,使《胡适选集》成了历史的陈迹,可是胡适全集的呼声,却在我心头一再响起。那些老太太、那些老头子、那些门生故旧、那些伪善学人,36年来,他们除了排斥《胡适选集》外,又为胡适全集做了些什么事呢?又为“胡适著作之整个精神”做了什么功德呢?没有!完全没有!一点也没有!
中央研究院的两名院士(陈槃、高去寻),36年前联名发表谴责《胡适选集》的信的,当年曾经伪善的说:“暂且抛开法律不说,在道德立场上,这种行为必须要加以谴责。”(1966年12月16日国民党《中央日报》)如今,36年过去了,如果出来《胡适选集》该构成谴责,那么胡适先生死了40年后还出不来胡适全集该不该谴责呢?如果流传胡适思想竟在你们所谓的“道德立场”上站不住,那么胡适死后40年的今天,你们不在流传上做任何事,又是哪一种站得住的道德呢?
整个《胡适选集》的故事,是一篇人情冷暖的故事、一篇政治斗争的故事、 一篇李敖《借一千,还十万》的侠义故事。我把这故事发表出来,盼对崎岖的世道和已凉的人心,多少起一点坦荡而温暖的示范。写到结尾,我又想起“交友以自大其身,求士以求此身之不朽”的话。从胡适先生的身后事看来,他的“交友”,其实只获得自祸其身:他的不朽,还有待于所求之士的发扬。我当然不是说胡适的不朽要靠李某人,但我必须说,正因为人间有李某人这种人,胡适先生的不朽,才有了高明光大的成果和生动悲怆的韵味。以《胡适选集》为例,当年国民党和它同路人(包括变节的共产党),透过国民党法院宣判没收《胡适选集》、销毁《胡适选集》(事实上他们一本也没搞到,全都卖光了!),但是36年后,也就是胡适先生去世40年后,它又卷土重来、借尸还魂了,所有的阻力与黑势力都已云散烟消,最后的胜利与公道,都回归到李敖手里,我虽老了,但我赢了。
2002年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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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是什么?
五十年前,我做大学生时候,经过台北重庆南路的一家商号,常为之流连。
那是一家出售文房四宝的名牌店,名叫“胡开文笔墨庄”。“胡开文”是“胡笔徽墨”中产墨的巨擘。前清有徽州府,下辖歙、休宁、婺源、祁门、黟、绩溪六个县,而“胡开文”这几百年招牌,就来自绩溪。
“胡开文”传到胡汉文一代,在上海做得风光。此公为扩张业务,到台北开了分店,两船货品运到台湾,时局突变,共产党占领了上海,他回不去了。从此,分店变成总店,“胡开文”浮海到中原以外的孤岛,墨守成规了。
在孤岛上,胡汉文拥有中原文化的存货,老店新开,也风光一时。我念大学时,正是他业务鼎盛的时代,他的文房四宝,我是买不起的,不过可以进去参观。参观之时,墙上的一张条幅,深深的吸引了我。条幅写着——
不畏浮云遮望眼
自缘身在最高层
汉文弟 适
原来是胡适写给他的族弟的,原来他们都是绩溪胡家。这一家族,他们分别流亡到台湾岛上,但是,岛孤人不孤,在他乡,他们又重聚了。
胡适写给“汉文弟”的,本来是王安石《登飞来峰》诗中的最后两句,全诗是——
飞来山上千寻塔,
闻说鸡鸣见日升,
不畏浮云遮望眼,
自缘身在最高层。
全诗把王安石因寄所托的伤心,挥洒无余。胡适以“胡笔徽墨”出之,也别具怀抱。我每事流连,允称眼福,仰止之情,不可掩也。
五十年过去了。胡适早已墓草久宿;“胡开文”也被银行拍卖,倒店异乡;胡汉文退而卖水果、卖台湾玉以死,一代文物,俱成云烟。偶过重庆南路,浑忘当年曾有笔墨之庄于斯,既茫然无人指点旧迹,复惘然前尘不可复识,以浑忘出之,正所以结之也。
昨天办公室传来,有称胡适为大伯者,持文物求知于我。我笑说胡适在家为老么,何来大伯之称?此公可疑,要查问清楚才好。今天得知,说此公胡姓,自称持有胡适给他父亲的条幅与对联云云。我闻而好奇,乃电话此公,他自道胡适是他族伯,他家曾开笔墨庄。我问你老太爷是否“胡汉文”,他说正是,他奇怪我说得出他父亲名字。我说更奇怪的是我可以说出你手上收藏品的内容,当下我背出王安石的诗,他更奇了。他立刻说要来看我,两小时后,他出现了、胡汉文之子出现了、胡适的族侄出现了,半百年纪,却不无风霜。他打开包包,尘封般的一卷,最后赫然出现了。
五十年是什么?五十年不是冰冷的半世纪,五十年是它已斑驳,我已老去;五十年是什么?五十年是自从前走来、又走过从前;五十年是人海沧桑、坟生墓草;五十年是聚散如烟、离合奇缘;五十年是物是人非、物非人是;五十年是重现重逢、劫余劫后,是留恋又是等闲。
五十年是什么?五十年是早已迷失掉的旧梦,蓦然归来;五十年是什么?五十年是重温了旧梦,又凝住了它。最后,是嘱托也是割爱,那不无风霜的身影,留下了他的家藏。
现已夜深,胡适墨迹下的王安石,安睡在我家的“最高层”里,“浮云”都不见了。五十年过去了,五十年是什么?五十年不是什么,它只是子夜中的无声欣喜、长夜里的一声叹息。
2006年9月19日夜,次晨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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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王金平院长的一封秘件
金平院长:
马英九国民党配合军购案,放水在即。兹以心得13点,幸为院长陈之:
一、国防部承认:军购不能自保,只是拖14天待美驰援。
二、但美从未承诺或立法驰援。
三、11月16日美国会报告:中国已有能力阻美驰援。
四、可见未得美承诺或立法前,军购无意义。
五、但据沈剑虹、钱复回忆录,美承诺或立法皆不可信。
六、况军购法源《台湾关系法》只说provide(供应)武器,而provide并无“购”意。
七、去年7月13日美众院报告第232页明文“provide(without charge)”,不但无“购”意,且是“免费”。
八、故所谓“合理军购”,全是自欺欺人,因有“购”在其中,即不合理。
九、军购不能保台,且因军备竞赛拖垮台湾。
十、军购且会惹祸上身。国防部说潜艇可制中国石油运输,共产党会坐等你掐他吗?
十一、台湾应走哥斯达黎加及冰岛路线,没有军队,在美中(大陆)两大之间取利。
十二、应“军购换民生”,应以国防预算给民生。台湾已民不堪命了,6年来自杀15000件,还等得到15年后军购全部到位吗?李杰说军购可换30年和平。但30年的起算点是15年后军购全部到位之日,多少人还能拖15年呢?
十三、除“军购换民生”外,不具理由,在立法院拖个3年两个月再说吧。(陈水扁不是拖了3年两个月才送立法院的吗?执政党都不急,在野党急什么?马英九何必那么贱呢?)
台湾有三大危机而不能自觉:一、自欺危机(如进联合国、如台独、如台湾走出去),二、亲美危机(换来66年邦交、7小时前被出卖。迄今全无保证),三、仇共危机(外来仇共遗恨,台人竟笨得照单全收,不知以一中宪法上谈判桌,共共产党之产)。而三大危机正本清源之道,首在军购案。
美前国防部长说台湾不应斥资买武器、新加坡现总理说台湾目光只及本岛……可引者多,非我李敖一人之见也。
我从14岁来台,除去年到大陆12天外,57年,天天见证,余情虽在,而人已老,河清之望,端在九鼎,院长勉之矣!此请
双安 夫人前特请致意
李敖亲笔
2006年12月25日夜8时半,在草山“青山见我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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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李文告小布什说起
——李文新书序
李文在北京出新书,请我写序。她电传来十多页参考资料,其中凤凰卫视晚会制作人刘璐的一段话,吸引了我:
李文打官司,大家众说纷纭,市民看见矫情、娱记看见噱头、法学家看见律法漏洞、社会学家看见制度重建、艺术家看见行动先锋、男人看见胆量、女人看见鼓舞、朋友们看见她的辛苦、读者朋友们也会看见她的认真。
这段观察入微的话,写的很逗,只是临尾漏了一句,该补在下面:
最后,李敖看见什么?李敖看见他的钞票不见了。
这当然是戏谑之词,但实情却也未可忽视。打官司,是要钱的。有道是“仗义输(疏)财”,做正义的事,是要放得开钱的。别以为“市义”是笑话,孟尝君的门客“为君市义”(替你收买正义),就是实践检验出来的真理。当然打官司花钱也可以“市不义”,美国明星球员辛普森(O. J. Simpson),明明杀妻而可脱罪,玩法律于钞票之上,足见美式正义,不过乃尔。
以上所说,无非指出打官司的入门条件很多,钱是其一,有钱撑着,才有正义。钱是中性的,但是必要的,有之不必然,无之必不然。有入门的钱撑着,正义才可展现,李文博士能力持正义,鸢飞鱼跃,为“上访村”小市民所不及者,正因其“仗义”条件,优于他人;“输财”支持,其来有自也。
以上所说,在指出“输财”才能“仗义”,否则正义是空头的,天下道德之士喊正义者多矣,沦为空头,或因为穷、或因为小气,拿不出实践正义的入门条件,所以不能落实,勇于“仗义”而怯于“输财”者,大病在此也。
有了打官司的入门条件,打官司干嘛?为了出气吗?为了理赔吗?为了善待自己吗?为了教训对方吗?为了打赢官司吗?依我看来,这些目标 A“失之太小”了,也 B“希望太高”了。
就A“失之太小”来说,英国首相狄士雷利(B. Disraeli)说:“人生太短不要鸡毛蒜皮。”(Life is too short to be little.)一般打官司,除非我志在官不聊生、告的是政府,其它私人缠讼,多属鸡毛蒜皮。
就B“希望太高”来说,希望从法院得到满意的判决,本就困难重重,即使有所收获,也不无劳己伤财、得不偿失之感,也就是说,会有划得来吗之疑。
所以,从A“失之太小”和B“希望太高”的后果看,好讼并不足取。但是,我个人不但是好讼者,且是健讼者,为什么?因为我不从AB算计,而是从更高的道德层面维权,维到有关世道人心的大权,这才是我们打官司的真正精髓。
从李文书中“和爸爸一起告布什”一篇上,就可以看到这种神髓。
英国历史家汤恩比(A. Toynbee)说,“美国是在小房间里的一条又大又友善的狗,摇下尾巴就掀桌子倒板凳。”(America is a large, friendly dog in a very small room. Every time it wags its tail it knocks over a chair.)我年纪越大,越发现汤恩比这段话说得太客气了,真正的说法该是洋泾浜嫓英文的:
America is a bull in a china shop. Every time it wags its tail it tailspins a tailwagging.
美国是一条未阉的公牛进了瓷器店,摇下尾巴就打翻一次高速滑雪急转弯。
下场之惨不忍睹,自不待言。为什么?因为美国恃其强大国力,得天独厚,称雄国际,外加其牛仔水平,鲁莽灭裂,动辄以举国之力,做“非法侵入他国”(filibuster)之行,自活捉他国总统(如对巴拿马)、到绞死他国总统(如对伊拉克)、到文化侵略、到经济制裁、到军事占领、到武器销售……举凡联合国宪章和国际法所谴责到或谴责未到的恶行,皆悍然为之。一百年前,美国人还知道说话温和但手执巨棒(Speak softly and carry a big stick.);如今骄气凌人,说话温和都免了,已是一派富凶极恶。以武器销售为例,它吃定中国台湾,已到予取予求地步。这次两百亿武器销售案,台湾的空军总部座落的土地都得卖掉,请看竭泽而渔,已到什么局面。台湾这边,朝野同昏,“唯美主义”,一任需索,我实在看不下去,乃联合李文(她因生在美国,依美国法律,一生下来即有美国国籍),一起告发美国总统小布什(George W. Bush),依不过乃尔的美国法律,官司这样打法,自然毫无胜算希望,一如当年英国哲学家罗素(B. Russell),自开国际法庭审判美国总统约翰逊(Lyndon B. Johnson)一样,除道德意义外,并无法律效果,但是,透过法律程序以达到象征目的,这不正是我们能做的也该做的吗?
在李文电传来的参考资料中,我又看到杨澜的一段话:
李文是个很较真的人,甚至为许多人眼中的“小事”而较真。但是想想看,如果我们都不对这些小事较真,难道在大事面前就果真会有人较真吗?李文在大陆的种种官司,既是她的个性使然,也是用另一个视角来观察我们习以为常的社会的一面镜子。
李文在北京打官司,讼案十起,投诉二十起,都是她从“‘小事’较真”的成绩,最后,她不但告中国人,也告起他们美国人来了,并且被告的还是他们的总统,真正示范出“大事面前就果真会有人较真”了。这是一个好的走向、好的里程碑。“要劫劫皇杠,要玩玩娘娘”,连美国总统都能告,告个张三李四、告个业主房东,又算老几啊?
英文有拨丛寻猎(beat the bush)之谚,也有旁敲侧击(beat around the bush)之谚,皆锁定bush(布什)而对付之。如今李文奇正相生、侧目以告,打官司打到这种境界,允称佳作。美国体育记者瑞斯(Grantland Rice)说的好:不在输赢,在你怎么玩——
For when the One Great Scorer comes
To write against your name,
He marks-not that you won or lost-
But how you played the game.
因小见大、化小为大、其始也小、其成也大,李文得之矣。
2007年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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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眼神到背影
也许小朋友知道,但我仍认为小朋友不完全知道。
小朋友不是别人,是念小学的我的女儿。
我比她大60岁。
立委开票后,她放学回来,有点难过的眼神,质问我:“爸爸,你的立委是怎么选的?你怎么选上最后一名?同班有同学的爸爸,叫朱俊晓,人家可名列前茅呢,你真丢人。”
我大概说了一下:“选举是政党政治,是团体与团体的竞争,无党无派的个人,理论上是无法当选的、事实上是难以当选的,而我又特立独行,不肯上街、不肯拉票、不肯插旗、不肯放鞭炮,没有助选员、没有总部、没有流水席、没有握选民的手、抱选民的小孩、亲选民的狗。当然,也没有绑桩盯人或配票作票。所以呀,能当选上榜就不错了,还能名列前茅吗?”
我家小朋友听得似懂非懂,至少听得有点不耐烦,小朋友的眼神有异,她只看你排第几,谁要听你多伟大。
两年半过去了。两年半来,除了在立法院见到朱俊晓就瞪他一眼外,这“丢人”事件,再也说不清了。
今年又到了,又是选立委之年了。
朱俊晓说:“你李大师加入我们国民党吧,你德高望重,本党铁定提名你做不分区立委,你稳连任,别自己选了。”我说:“谁要加入你们这个鬼党烂党。”朱俊晓说:“今年立委选举改成‘单一选区两票制’了,人数减半、大党通吃,你李大师再伟大,在选举上,你是弱小民族,你选不上了。”
朱俊晓说的对,我选不上了。
一句成语多么好,它叫“急流勇退”。
不过,小朋友问题又来了。“急流勇退”?好像没那么简单。
我发现我的儿子有点怪异,他就立委选举问题,不只一次的问东问西。我暗示他多么难选,每个选区都有大党重兵围困,理由一二三四五,我的儿子多聪明,他似乎听懂了,我看到他走开的背影,背着沉重书包的背影,我知道我使他有些失望。在小朋友的心目中,爸爸是个战士,战士只有打赢或打输,战士没有退休的。德国总理阿登纳(Adenaur)老得不肯让步,别人劝他退休,阿登纳说:他年轻时早都退休到牢里了,他退休过了。爸爸年轻时也是牢里的,爸爸会退休吗?退休还是爸爸吗?
我想起普瑞斯柏格(Emeric Pressburger)那本《看那灰色马》(Behold A Pale Horse)的故事。那老去的浪迹天涯的战士已经无力扭转乾坤,但是,专程来看他的小男孩却相信他能扭转,为了小男孩的一个信仰、一个梦、一个背影,他出发了,天涯归来,却被打死了。
也许小朋友知道,但我仍认为小朋友不完全知道。
小朋友不是别人,是念国中的我的儿子。
我比他大58岁。
选立委太渺小了,得或失,都是一笑。但当小你60岁、小你58岁的,他们笑不起来了,我就想起孔夫子。
孔夫子和我同年,72岁,他死在72岁。他死前,曳杖到河边,发出“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浩叹。虽选不烈,视死如归,一委匏系没有什么,不过,能让小朋友们看到当仁不让的动画版,不是退休,而是战殁,也许孔子就赢了。
2007年7月2日晨醒卧床,以1个半小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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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议坛哀思录》小引
小引一
58年来,我坐看打着国民党旗号的一批坏人,在祸国殃民以后,退居海隅、窃中国一岛以自娱。随后,又坐看这批坏人,孵出打着民进党旗号的一批混人,在有样学样以后,退居边陲、恃中国一岛以自毁。我生也雄奇,志不在一岛,只缘阴错阳差,不幸与彼辈同土,自不免于周旋、纠缠与作弄;爱国情殷,亦不免于救溺、热讽与冷嘲。大体说来,对雄奇之人,未免浪费。如今我同孔子之年,72岁,圣之时者,也来日无多,深觉余生更当别有怀抱,往日情缘冤孽,终期于尽。因以最少时间,随意草成野史自传,聊刺群小,以彰我大。大圣到此一游,不亦快哉;大圣竟到此一游,不亦哀哉。哀思之录,亦今之《春秋》也,知我者,其唯孔子乎?
2007年9月22日,在草山之阳“青山见我楼”
小引二
汗牛也、充栋也、上网也、下载也,古今自传多矣,但最好的,出自两位老太太:一位是赵元任太太杨步伟,一位是胡适太太江冬秀。老太太式自传的最大好处,在她随意唠叨。唯其随意,故少弄假;唯其唠叨,故无遗珠。李敖者,行文固大手笔也,以大手笔效老妪书,发为自传,其可读性,自不待言。或有以随意唠叨苛评此书者,是不知大手笔者也。大手笔一改戏路,不大手笔而老妪比,此中必有真意在,虽未忘言,亦何必辩;不露真意,此中必有蹊跷在,直在其中,亦何必辩。故行云流水,成此奇书。能解老妪,方足以读自传,知我者,其唯老太太乎?
2007年7月11日,在草山之阳“青山见我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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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与民歌
——关于《忘了我是谁》,给王祥基先生的一封信
祥基兄:
你要把那首《忘了我是谁》唱进北大去,并要我写一点回忆,复命如下:
我第一次坐政治犯牢在1971到1976,也就是从36岁坐到41岁,先是一个人关了一年,在警备总部保安处,后来移监到景美军法处。在军法处,年复一年不准看报,所得消息,但凭新进牢的人口耳相传,最新世界大事所得不多,最新流行歌曲倒听了不少,因为大家无聊,以唱歌自遣者比比皆是。有一次,一群小流氓们个个会唱刘家昌的《往事只能回味》,歌词是:“时光一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忆童年时竹马青梅,两小无猜,日夜相随,春风又吹红了花蕊,你也已经添了新岁,你就要变心,像时光难倒回,我只有在梦里相依偎。”当时我没见到歌词,把内容听得模模糊糊,最后一句“我只有在梦里相依偎”,我听成“我只好另外找一位”。出狱以后,偶然机会看到歌词,才恍然失笑。但却觉得,我的误听后的新词,其实比刘家昌那小子的原词还高明呢!情人走了,你另外找一位,岂不比梦里留恋更积极嘛?
人在牢里,要会自欺欺人。自欺者,抬出新人生观来骗自己也。“往事只能回味”是旧人生观,新人生观就积极多了,“另外找一位”,就积极十足。比“另外找一位”更积极的是:不去想她而能忘我。所以,《忘了我是谁》就应声而出。
大约在我39岁那年,1974,有一天,给我送饭送水的一个外役,搞到几“块”破报纸,他说他喜欢搜集歌词,以备他作谱消遣。如我能写几首歌词同他交换,这几“块”报纸便是李先生的了。我同意了。就立刻写了几首,其中一首就是《忘了我是谁》:
不看你的眼,
不看你的眉,
看了心里都是你,
忘了我是谁。
不看你的眼,
不看你的眉,
看的时候心里跳,
看过以后眼泪垂。
不看你的眼,
不看你的眉,
不看你也爱上你,
忘了我是谁。
出狱后,这歌词我发表在1979年9月18日《中国时报》,新格公司作为“今韵奖”第一名推出,由许翰君作曲、王海玲演唱,引起轰动。事实上,我认为作曲和演唱都比歌词好,那时许翰君是大学生、王海玲是中学生。这首歌词“忘了我是谁”五个字,后来变成台湾报刊常用语,经常用在标题上。传说这歌是我为胡茵梦作的,绝对错误,因为在牢中写它时无特定对象,眼前只是一面白墙。写的好像情歌,但没发情,看白墙怎么发情?只是想看报纸耳。
28年过去了。《忘了我是谁》能够扬声北大,自是一快。也许再过28年,我会写《是谁忘了我》声讨北大的小朋友们,那是我100岁了。北大校长马寅初先生就活到100岁,别以为我活不到,28年后再见。
李敖 2007年7月4日
(附记)
祥基,通电话后,就写了这么一首《是谁忘了我》:
要藏有谁藏,
要躲有谁躲,
躲躲藏藏他是谁,
是谁忘了我。
要藏有谁藏,
要躲有谁躲,
藏的时候火如烟,
躲过以后烟如火。
要藏有谁藏,
要躲有谁躲,
偷偷查出他是谁,
是谁忘了我。
李敖 2007年9月28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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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虚拟的十七岁》
人类有许多好梦,其中一个,是结合两种极端、把不太可能结合的,梦想结合。
莎士比亚的(William Shakespeare)《威尼斯商人》第4幕第1景里,有Bellario(贝拉利欧)那封介绍信的话。信中说,介绍来的人儿是so young a body with so old a head(身体,年轻的;头脑,年深的)。《威尼斯商人》写成在16世纪,到了17世纪,英国Strafford(斯垂弗德),就是后来被国会砍了头的大臣Thomas Wentworth(温特沃斯),向英国国王Charles I(查理一世)推荐Earl of Ormond(阿蒙伯爵)时,说:“He is young, but take it from me, a very staid head.”看到了吧,人们发酵了莎士比亚。多么美妙!多么令人憧憬、令人向往!“身体,年轻的;头脑,年深的。”用中文里的“少年老成”翻译它,是中国莎剧译者的共同错误,“老成”两个字,太老化了年轻的在头脑上的登峰造极,是拙劣的翻译。
So young a body with so old a head,在这一好梦出现500年后,应赋予新的诠释。500年前的头脑,涵盖的内容是有限的,so young和so old还有个成真的空间。但是,500年后的今天,头脑上的登峰造极,简直不太可能了。所以说,这一人类的好梦、越来越遥远的好梦,难以成真了。
不过,崇尚科技的科学怪人们不相信,他们不怕好梦遥远,他们不是要把遥远拉近,而是要追上遥远。这些科学怪人未必熟悉莎士比亚和斯垂弗德,但是,不谋而合,同做好梦,却是真的。他们都要“身体,年轻的;头脑,年深的”。
新时代的思想家、文学家出现了,就是李敖,他创造了《虚拟的十七岁》、创造了“朱仑症”和“朱仑现象”。因为“朱仑症”,凄艳的高中女生成了抵抗科技疯狂的牺牲者;因为“朱仑现象”,这一牺牲给了人类最后的余光。
小飞侠《彼得潘》(Peter Pan)的作者巴里(James M. Barrie)道出“巴里定律”:“我未能年轻到无所不知。”(I'm not young enough to know everything.)在李敖笔下,一位年轻的正在无所不知,她是朱仑。
几年前,八卦媒体封面了李敖和高中女生的故事。
高中女生17岁,是李敖的模特儿。在她肉身上,李敖灵修出《虚拟的十七岁》。
这是一本玄之又玄的奇书,18岁以下不能看、80岁以上也不能看(看了都要偷买威而钢)。
有一种人会默默看,是那远去的17岁。毕竟她不再高中、毕竟曾有流光仰望了岁月、毕竟曾有流盼低回了真情、毕竟曾有流年似水的17岁,默默走过、默默躺下,以叫床吶喊了人生。
那远去的17岁,名字是C·J·周,在台北市朱仑街念了高中,她是《虚拟的十七岁》的模特儿,我写下“朱仑”,一如写下了她的名字。
“Deliver a real novel along with a mystery.”这是我的最后感觉。
小说那么真实、朱仑那么神秘。沿着神秘,我告别了17岁。
2008年4月10日,在中国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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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马偕行医图》到黄达夫
加拿大的义人马偕,飘洋过海来到了东方、来到了中国台湾。从青春到老去,他为台湾,辛苦了30年。他传教、他拔牙,拔了2万1000颗牙。1901年,20世纪的第一年,他死在淡水。台湾岛上的人们,用医院纪念他、用学校纪念他、用文献纪念他,但是,人们遗漏了艺术,台湾岛上该有一幅名画纪念他,画的名字就是《马偕行医图》,就缺这张画,人们给忘了。
给忘了,是含蓄的说法,事实上是如此巨擘,非俗手所能。直到大陆的艺术家冉茂芹移居抵台,当画不让的,他默默画出人们的记忆,使岛上的人们慎终追远,重新顶礼马偕;使人间的奇气,得垂丹青。
《马偕行医图》成功了,但画它的人,却失败了。冉茂芹艺高人歹运,他的成就,挡不住他的成分,他被人打压嫉妒,他虽是大艺术家,但所遇不符比例原则,他被小化了、《马偕行医图》被埋没了。
终于有一天,冉茂芹汗流满面的,把他的名作搬到我家来。“还是送给李大师吧。”他有点凄凉的说,“毕竟李大师是这幅画的知音。”就这样,《马偕行医图》挂在我家书房的墙上,一挂多年。直到3年前,书房卖了,1000箱藏书倾箱而出,这幅名画,也就封存在仓库里。
但我常常惦念起这幅画,忝为“知音”,我想我该设法发扬光大它。
今年春天,因义受难的高信疆病倒在和信医院里,医药费是庞大的,绝非我送的一点小钱所能济事。正巧5月2日,和信黄达夫院长接受他夫人的提议,请我到医院演讲,我突然从黄达夫想到马偕、想到这幅长捐仓库的名画。于是,在我站上讲台的时候,名画也同我一起现了身。我当场建议:黄达夫院长以600万收购它,所得一半送给高信疆看病。其余一半,三分之一捐给黄达夫基金会、三分之二由我处理,我在立法院3年的捐赠,早已赶过这一金额。要做的善事太多了,每觉力不从心,所以我就擅自分配了。
演讲一小时内,黄达夫院长坐在台下第一排,显然被我说动了。他最后做了动人的结论。
散会后,我接受记者采访半小时,转到张念雪护理长那边处理签名书。公关主任Rita何走过来,神秘的说:院长要她去找600万来,要留下这幅画。我开玩笑问真的吗?她说院长最守信用,说一不二,这件事就这样敲定了。我说你找得到600万吧?她说1000万她都找到过。我说你这“台独”分子,真有办法。我又说,我刚才演讲时卖关子,没说出画家名字,你知道这是谁画的吗?Rita何说,这种画,别人没有能力画得出来,我看是冉茂芹画的,他还画过《先民渡海图》,也画得极好。我听了,吃了一惊,想不到常跟我开玩笑的Rita何,竟有这么好的眼力。随着,Rita何补上一句:冉茂芹这幅画价,100万而已,你大师要义卖600万?我说,什么100万?一二十年来,台湾艺术市场对冉茂芹这样贬低,公道吗?何况,一幅画,由谁收藏,又身价不同。宋朝谢元的《桃花》,因为张学良收藏,身价倍增又倍增。此外,还要看这艺术品为何脱手?别忘了这里面的道义意义、也别忘了艺术品的主题何在,这画画的是谁啊?这又是谁画的啊?Rita何啊,你的艺术水平是很高的,但在注意艺术品的“价格”以外,请多留意它的“价值”吧。
英国文学家王尔德(Wilde)在《少奶奶的扇子》(Lady Windermere’s Fan)里,讽刺“犬儒主义者”(cynic),说此辈但知“价格”(the price)而不知“价值”(the value)(A man who knows the price of everything and the value of nothing.)。Rita何是被我戏称的“台独”分子,尚不足上语“犬儒”水平,但她未能整体看出全部作业的“价值”,我又吃了一惊。因我认为英国回来的Rita何,一定听过王尔德这句话。
到了5月5日,星期一,Rita何打电话来,说院长想以200万收购《马偕行医图》,大师同意吗?我答道,我是不讨价还价的,替我谢谢院长吧。她问画要运回给我吗?我说我会请人运回来。
我想起一个故事。在白色恐怖时代,我一路被打压,不但坐牢失业,甚至长达14年之久,台湾媒体与印刷品中,不能出现“李敖”两个字。后来虽罗网渐疏,但抹杀照旧。东吴大学校长章孝慈,听了学生黄宏成建议,居然把李敖请来开课,彰显大学对李敖的肯定。后来章孝慈病倒了、形同植物人了,我义卖收藏,捐了700万给他(600万送他夫人和两个小孩、100万以他名义送给东吴)。事后有人问我说:章孝慈不是你的仇人蒋介石的私生孙子吗?你捐他这么多,不后悔吧?我说我有先后两个念头:“第一念头”是捐出700万;“第二念头”是少捐一点,“捐个三分之一吧。”原来,在700万面前,我有两个我,一个是十分豪迈的、一个是有点小气的,我笑了我自己。于是,我开了记者会,当众捐出700万,告诉人们,李敖多么爱蒋介石的孙子;同时,我发表了与汪荣祖教授合写的《蒋介石评传》,告诉人们,李敖多么恨章孝慈的爷爷。
我想起这个故事,想起黄达夫院长。在600万面前,他可能遭遇到同我一样的困惑。
也许我不该设定有两个他。但我相信他面临了“价值反应”和“价格反应”的困惑。“价值反应”是“第一念头”,往往是至善的;“价格反应”是“第二念头”,就杂念四起了。当“第二念头”继起的时候,我们可以冒出100个理由问心无愧,但是,当时过境迁以后,问心是无愧了,但却于心有憾了。
我老了,我回想当年捐出的700万,我会更成熟的“自欺”了自己:“700万和三分之一的700万,毕竟有着不同的‘价值’。当我有能力和愿望捐700万的时候,三分之一的700万是不好的。”
富兰克林(Franklin)在《可怜的理察历书》(Poor Richard’s Almanack)里,提醒人们“钱的价值”(the value of Money),他把Money有意大写,并且与value衔接,似乎提醒我们把“价格化”的金钱升等到“价值化”的意味。黄达夫院长为陈耀昌医师《生技魅影》一书写序,赞美陈耀昌“善尽知识分子的社会责任”,当年我为每人50万义助慰安妇、捐出100件艺术品义卖3000万的时候,其中100万,是由陈耀昌医师“买单”的,那是一件胡适写给李敖的条幅,若照“价格论者”的评价,当年陈耀昌医师似应讨价还价。但是,“善尽知识分子的社会责任”的名医,自是“价值论者”,他在《生技魅影》的新书发表会上,还悬挂了胡适这幅字给大家看、给李敖看。我并没对这件“吾家旧物”的离我而去而伤情,因我割爱了这幅字,却义助了两位慰安妇,每人50万,又何乐而不为?胡适先生死而有知,也会乐见这样牺牲了纪念品吧?
黄达夫院长是我佩服的人,我并没错估他,所以我把《马偕行医图》带来了,他在第一时间,也叫Rita何去找600万了,我很佩服他至善的一面。只是,人生的无奈之一是,你会被你至善的一面轻捏着,或在偶然、或在巧遇、或在天人交战之际、或在始生初动之时,那一面的你,会轻轻捏了一下你,你被捏了,你会蓦然回首、你会怅然若失。以《马偕行医图》为例,谁知道它归泊何处呢?也许它真的挂进了马偕纪念医院、也许它真的停靠在淡水真理大学、也许它真的永驻于台北市美术馆、也许它真的过海飘洋、直抵马偕加拿大的故乡……谁知道呢?只知道“艺术永存”(Art is long),而“时序漂泊”(Time is fleeting)。也许有一天,当时序已尽、当李敖长眠在和信医院太平间,黄达夫院长挥别了这位使他头痛的朋友,也许蓦然回首、也许怅然若失、也许对他的夫人叹息低语:“大师走了、天下太平了,当年啊,花600万留下那幅画,该多好!”
2008年5月8日在山之阳
附录
访李敖(冉茂芹)
2月中旬第一天,我开车上台北阳明山去拜访李敖,车到格致路“中国大饭店”旁的一栋大楼,我左转进入大门,停车,遵嘱打电话给他,他一袭黑呢大衣赶下楼来,“茂芹、茂芹,来,过来……”他指挥我驶进一楼的停车间,对着空荡荡的停车间他连说:“鬼屋鬼屋”,“你看都没有人,只有一辆车,别人买了都不住,整个大楼只有我一个人。”他带我上楼梯,来到他的书房,这里比市内原东丰街的书房幽静多了,推开窗就是阳明山的风景,他指着远处的一座房子说那就是陈文茜的家,这么近,一年也就见一两次。我打量一下,这书房不大,但挑高多了不少,所以,在装修时他还加建了小阁楼,上阁楼的小楼梯每一级都整齐地堆叠了书,李敖爬上阁楼,马上向我演练倒退着下楼梯:“这楼梯只能这么下。”
我很惊奇他居然把原书房的那么多书都安置进来了,而且,仍是井然有序,也仍然有香港女星莫文尉的横陈裸照和美国姐妹玉女回眸一笑的图片。
我将早几年在北京法源寺写生的小画《法源寺的老槐树》带来送他,因了他的赠书《北京法源寺》,我才有访寺一行,此画给他留念最为恰当。他连说不敢当,也将新出版的小说:《虚拟的十七岁》签字送我。
李敖在马路对面的餐厅请我午餐,用餐时,他特别讲到我的油画作品《马偕行医图》的近况,并告之将有一篇有关文章会于近日寄给我。果然,农历年后就收到这篇文章打字稿的挂号信件。文中提到Rita何女士说这幅画价100万而已,此话不确,忍不住要在此澄清一下:其实,1995年台北国际艺术博览会时,我的类似的人物创作就已经是180万至240万的价位售出了。
今天稍有空闲,赶写这段文字,就当是李敖大文首发于我这小小网站的注解吧。
2010年3月25日于台北伴桥画室
李敖大师:
寄上拙文请指教,因将大文Po上我的网站而写的小小引言,不敢置于大师宏文之前而挂之在后,其中也是为了读我网站文的朋友解释一下我的画价大约状况,以免因吴小姐语而误解。敬请原谅。恭颂
撰祺
弟茂 芹敬呈
2010年5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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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杨筱筠新书写序
筱筠说:“日本人只要听到英文就像听到鬼要来似的。”我喜欢这句话,我就鬼一下:God invented the monkey because he was disappointed in the Japanese.(上帝因为发明了日本人失望才发明猴子。)
筱筠告诉我她要去日本梦游奇境,我心里纳闷:“可爱的爱丽丝,她一定发生了美丽的错误。我们这边动物园这么多猴子不看,到日本看什么?”我又纳闷:“也许筱筠向往《源氏物语》时代的日本女人,也许向往《北海道物语》里的Aino(虾夷人),喜欢看他们用钩子钩开大胡子才能吃饭……也许这个、也许那个,反正爱丽丝中了‘东洋毒’,劝也没用,不过有朝一日,她会迷途知返,像美国小说家Michener(密契纳)一样,来一番Sayonara(Japanese good-bye)!我就期待那一天吧。”
一年过去了、三年五年过去了,筱筠非但没有Bye-bye日本,反倒以爱丽丝之笔、和风式中文,潇洒写出这本书。我有本领从书里看到微言大义——筱筠自己都未必承认的微言大义,那就是:日本的问题不在ED(creetile dysfunction,勃起机能不全)而在SW(sumo wrestling,国戏摔角),大胖子要多胖有多胖,但来真的前全是假动作,又抬左脚又抬右脚、又蹲下又站起来、又洒来洒去,折腾半天,实际摔角好像不到一分钟,英文又来了:The actual wrestling seems to last for less than a minute.日本的一切啊,菊花与剑、镜花与水月,洵作如是观。
筱筠只身远引,东瀛猎奇,一书以蔽之,是她的传神处。可是日本男人太讨厌了,究竟有多少神可传,不无可议。和服中的爱丽丝啊,勉之勉之。
2009年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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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从其丑
戏剧中看来像配角的,其实却是主角之一,那就是丑角。丑角使戏剧免于枯燥,并说出太多的反讽与真话。这种反讽与真话,在争取言论自由史上,更展现出张力;在中国戏剧中,尤为明显。王国维有《优语录》之作,举证历历。丑角在哈哈一笑的喜感中,偷关漏税,搞犯颜、进谏、开玩笑的勾当,比较容易被忽略、被原谅、免予计较,当然也有送了命的,清朝丑角刘赶三是也。
身为丑角,每有其独特造型,电影中的卓别林(Charlie Chaplin)、马戏团的凯利(Emmett Kelly)都属之。正点说来,则是传统中“净脸丑角”(the neat-faced traditional clown),就是脸上涂白底妆,马歇马叟(Marcel Marceau)典型俱在。在中国戏剧中,虽有“净脸丑角”的变体,像《巧连环》中的时迁、《巴骆和》中的胡里、《生辰纲》中的阮小七、《花蝴蝶》中的蒋平、《马上缘》中的陈金定、《博望坡》中的夏侯兰等等。基本上,多是以“方巾丑”(文丑)这型为正传,再由演出者出神入化。当年京剧名丑萧长华、马富禄、刘斌昆等等,在在皆以丑表功,今则丑流云散矣。
吴兆南先生有心人也,他不忍云散,乃独出将相、粉墨自登,演出《百丑图》在世。图成之日,他托弟子侯冠群邀我写序:“倘蒙惠赐序言,不啻点石成金。”我不敢当、也不敢辞,敬佩之余,聊作笔上引介,涂抹青红,以待知者。
2009年8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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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齐平《中国大趋势》序
1985年8月28日,邓小平接见津巴布韦非洲民族联盟主席,说了一段话①:
社会主义是什么,马克思主义是什么,过去我们并没有完全搞清楚。马克思主义的另一个名词就是共产主义。我们多年奋斗就是为了共产主义,我们的信念理想就是要搞共产主义……共产主义……各尽所能,按需分配。按需分配,没有极大丰富的物质条件是不可能的。要实现共产主义,一定要完成社会主义阶段的任务。社会主义的任务很多,但根本一条就是发展生产力,在发展生产力的基础上体现出优于资本社会,为实现共产主义创造物质基础。
两年以后,1987年10月13日,邓小平接见匈牙利社会主义工人党总书记,又说了一段话②:
“四人帮”时期对共产主义的理解,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宁要贫穷的共产主义,不要富裕的资本主义。简直荒谬得很!马克思主义又叫共产主义,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则是,在社会主义阶段实行“各尽所能,按劳分配”,在共产主义阶段实行“各尽所能,按需分配”。按需分配要物资的极大丰富,难道一个贫穷的社会能够按需分配?共产主义能够是贫穷的吗?……发展生产力,这才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贫穷不是社会主义,发展太慢也不是社会主义。否则社会主义有什么优越性呢?
同年4月26日,邓小平接见捷克斯洛伐克总理,又说了一段话③:
搞社会主义,一定要使生产力发达,贫穷不是社会主义……现在虽说我们也在搞社会主义,但事实上不够格。只有到了下世纪中叶,达到了中等发达国家的水平,才能说真的搞了社会主义,才能理直气壮地说社会主义优于资本主义。现在我们正在向这个路上走。
从上面三段谈话里,邓小平坦白道出:实现共产主义得先有产可共。产就是“物质基础”。贫穷的社会是不能按需分配的,没有“物质基础”,搞什么主义,“事实上不够格”的。邓小平并预言,要到21世纪中叶时,“才能说真的搞了社会主义。”
上面三段话,是20世纪80年代说的,如今21世纪了,中国的突飞猛进,早已超迈了邓小平的高瞻远瞩,无需到21世纪中叶,中国就超英赶美了,成效之快,真令我们惊喜了。
只有惊喜,没有“先天下之忧”吗?
有的。
邓小平早就“忧”到了。
1985年10月23日,邓小平接见美国时代公司组织的高级代表团,答复了几个关键性的问题④。在问到“经济改革,你们教育人民要致富,出现了少数贪污腐化和滥用权力的现象”时,邓小平的答复是:
我们主要通过两个手段来解决,一个是教育,一个是法律。这些问题不可能在一夜之间解决,也不可能靠几个人讲几句话就见效。但是我们有信心,我们的党、我们的国家有能力逐步克服并最终消除这些消极现象。
这是邓小平第一次“忧”,因为出现了“消极现象”。在问到“这种现象是否反映了一个潜在的、很难解决的矛盾,即市场经济和社会主义制度之间的矛盾”时,邓小平的答复是:
社会主义和市场经济之间不存在根本矛盾。问题是用什么方法才能更有力地发展社会生产力。我们过去一直搞计划经济,但多年的实践证明,在某种意义上说,只搞计划经济会束缚生产力的发展……我们发挥社会主义固有的特点,也采用资本主义的一些方法(是当作方法来用的),目的就是要加速发展生产力。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了一些消极的东西,但更重要的是,搞这些改革,走这样的路,已经给我们带来了可喜的结果。中国不走这条路,就没有别的路可走。只有这条路才是通往富裕和繁荣之路。
这是邓小平第二次“忧”,因为“出现了一些消极的东西”。
“消极现象”也好、“消极的东西”也罢,说破了,穷本溯源,在“采用资本主义的一些方法”。这一采用,的确有副作用,但是,“中国不走这条路,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为了给中国建立“物质基础”,我们不能无忧。因为“中国大趋势”最后情归何处,我们不能不做先知式的思考。毕竟“美国大趋势”、“资本主义大趋势”,我们已经领教过了、预见到了。原来人类要有8个地球,才能维系美式奢靡和美式“全球化”,可是,我们有8个地球吗?
在电视画面里,我看到美国总统奥巴马(Barack Hussein Obama)走进北京紫禁城,由故宫博物院郑欣淼院长当家做主、带着参观。在赞美郑院长之余,历史的画面涌上了我,那是1900年八国联军时,美国的残暴军人一马当先,首先打进紫禁城。110年下来,美国再也不能这样对中国了,同样的进了紫禁城,但是,什么是前倨后恭,我们终于看到了。
110年来,由于中国的壮大,虽然修正了帝国主义国家的“豪夺”态度,但是,防范他们的“巧取”,仍是我们的当务之急,我们不能不警惕。邓小平口中的“消极现象”、“出现了一些消极的东西”,多年下来,已经积极蔓延,除了造成中国内部的问题外,还须面对新式帝国主义“软功夫”的“巧取”。旧式帝国主义是杀人越货,新式帝国主义却不杀人而只越货,尤其越你的通货,用它的滥美金越你的通货。今日中国沦为美国的大债主,其实又无奈又烦恼,再加上美式宣传的一面倒,大家被这恶少吃了,还以为他是好人呢。海峡两岸都有一些媚美之徒,其蠢在此。
中国共产党建党以来,近90年,它历经了28年青春与血泪,“忽报人间曾伏虎”⑤,取得政权。在“国在山河破”的艰苦中,跌跌撞撞,建设中国,其中又有20多年陷于左道,就是邓小平说的“20年‘左’的错误”⑥。以邓小平为例,他一生中花掉50年去清除路障,人生几何啊。幸亏他在垂老之年、在“三落三起”之后,能够为中国决定大趋向,能够“摸着石头过河”。
我试图以最简明的语言来描绘这90年来的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背着包袱过河”。
第二阶段——“摸着石头过河”。
第三阶段——“捧着卵子过河”⑦。
邓小平死后,后继有人,但继的已不太是“马上得天下”那一代,而是“马下治天下”那一代。论雄才大略、论革命狂飙、论大开大合、论纵横天下,“马下派”当然不如“马上派”;但萧规曹随、谨小慎微、守成开物、跻身世界,却又是“马下派”集体领导的绝活。关键在“马上派”的共产党要“欲与天公试比高”⑧,而几十年下来,天公已被以美国为首的魔鬼取代,变成了“欲与魔鬼试比高”。这一比,虽不得不然,但也不无远忧。“小康局面”以后呢,我们还是要比的,不是吗?但是,我们没有8个地球。我们的“终极目标”是掐住魔鬼,而非和他同归于奢、同归于尽。“欲与魔鬼试比高”是正确的,但魔高一丈,我们就得捧着卵子也高一丈,甚至一丈五、两丈。“高处不胜寒”,高胜了魔鬼,未必胜得了寒,高高在上之余,总要想想“终极目标”吧?
什么是“终极目标”?扼要的说,就是邓小平口中“为实现共产主义创造物质基础”的极限问题,在没有8个地球的先决条件下,我们的“终极目标”不在比阔比高,而是要把吃人害人的美国掐住按住,把魔鬼打回原形。我们必须要拖垮美国,否则的话,美国会将我们拖垮。
“马上派”的远景是正确的,虽然他们有心无力;60年下来,“马下派”越来越有此力了,虽然我们还在过河。
我们总要过了河去,在河水中间逡巡太久,将有害于我们的“终极目标”,并且引出的“消极现象”、“出现了一些消极的东西”,将越发严重。一旦“落花逐水流”,唯美是尚、一蠢到底,中国就麻烦了。
我的好朋友石齐平,他以《中国大趋势》专书探讨中国前途,体大思精,令人赞佩。他要我写篇序,我赞佩之余,特以大趋势后的“终极目标”,聊做补充。盼齐平勿以吾言河汉,进而就中国大趋势后的大趋势,奋而著书、振聋醒聩。那时我再来写序,就更光荣了。
2010年2月26日,在台北草山之阳
①②③④见《邓小平文选》第三卷。
⑤见毛泽东《蝶恋花·游仙》。
⑥见《邓小平文选》第三卷。
⑦这句中国谚语,溯源苏州方言“捧牢卵子过桥”,见《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页1877,语言学者加注说:“走过木桥,也怕卵子掉下来,故用手捧住,形容过分小心。”此乃语言学者之言,勿以黄腔视之。
⑧见毛泽东《沁园春·雪》。
(后记)
这篇序,在我的祖国被禁止,所以石齐平的书,有正文没有序了。齐平把序影印了N份,夹在书中,四处发送,成了土法炼钢的言论自由了。
石齐平简介如下:香港凤凰卫视评论员、香港培华教育基金会、蒋氏基金会讲师、西北工业大学蒋氏培训中心客座教授、香港中文大学香港及亚太研究所荣誉研究员、香港大学专业进修学院客座教授、《理财》(周刊)、《中外管理》、《东方财经》等杂志专栏作家。曾任台湾行政院经济建设委员会参事、专门委员、台湾海基会首任副秘书长、《中国时报》、《工商时报》主笔等职。出版著作有:《当代个体经济理论与应用》、《当代总体经济理论与政策》、《经济现代化之路》、《问题在哪里——我对剧变中台湾经济情势的观察与省思》?《历史的巨变——我对中国大陆政经改革的一些观察》、《经济中国——21世纪中国的展望》、《对话前的思考——两岸中国的思维革命》、《新中国——21世纪海峡两岸的出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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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华严的一封信
华严:
好吧,就照你的意思,这样称呼你了。我已行年70有6,也该老得目无尊长了。找出一封你在1964写给我的信,转眼46年,岁云暮矣,难怪今年1月,北京团结出版社竟出《暮年李敖的狂飙岁月》为书名的书,看来无所逃于“暮气沉沉”。我现在每日赶工写大书,期于5年内完成《李敖大全集》第41册到80册,5年后80大寿时出版全套大全集80册。神经吧?连《大英百科全书》都不出纸本书了,我还逆流而上,垂全集以自见,真是末代文擘了。
去年来台60年,应凤凰电视之邀,做了连续一周的专辑《笑傲六十年 有话说李敖》,其中有风华绝代者照片,附上DVD,请你过目。照片是取自你送我的那本写真集的(该书在《智慧的灯》一帧下说明疑误,似是张隆延题签的,非叶大使也)。
另附上《从<马偕行医图>到黄达夫》一文影本及该图照片,如有识货者出600万,就由出资者收藏或慨捐给马偕医院或振兴医院,幸为我留意买主。黄达夫为德不卒,将贻终身悔恨,令人遗憾。高信疆终告不治,我送了60万给他买了坟,当年他为了我开罪余老板,真够朋友也。
你的电话,小屯转告我了,你太客气了。为明公讲几句话是应该的。至于文心对谈,我出之以爽约,实因怕说过头,反倒不好,文心她们或不尽知我用心,你当然知道。明公得享大年,打破一般养生郢说,令人惊叹。究其真因,乃“我爱华严”使然。电视画面看到他提到你时,为之鼓掌,他哭了,哭得一派真情。叶大使对你也有哭的真情,天啊,风华绝代者被姓叶的包围了。
拉杂乱写一阵,日后再续。
华严大好
李敖 2010年3月7日夜
(后记)
这封信中提到黄达夫“为德不卒”的话,事实上是“言而无信”。黄达夫这个人怪怪的,总以为他们的“道德”高于别人,可以以自己的无信裁判别人。其实,长年用杀人犯做和信医院医生的,就是他们的“道德”,最后东窗事发,给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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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大全集》大陆新版序
1986年,邓小平接受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记者访问。那次访问,有很坦白的对话,中间涉及了海峡两岸的优劣比较。邓小平说:
至于比较台湾和大陆的发展程度,这个问题要客观地看。差距是暂时的。拿大陆来说,我们建国37年来,有些失误,耽误了,但根据大陆的现行政策,发展速度不会慢,距离正在缩小……大陆的潜力还没有发挥,肯定会很快发挥出来的。而且就整体力量来说,现在大陆比台湾强得多。所以单就台湾国民平均收入比大陆现在高一些这一点来比较,是不全面的。
四分之一世纪过去了,邓小平的预言,早已成真,他口中的“整体力量”的国力,已化为“综合国力”驰骋世界。而海峡对岸的国民党伪政权足以夸口的诸多单项“发展程度”,相形之下,也就“缩小”了、乃至瞠乎其后了。
有一个耐人寻味的单项发展,值得特别讨论。
远在1949年,国民党逃到台湾起,这个伪政权,就大力打压言论自由——伪宪法中白纸黑字保障的言论自由。在漫漫长夜中,先后有两道星火,更是伪政权大力扑灭的对象:一个是胡适发端的《自由中国》杂志,一个是李敖殿后的《文星》杂志。
45年前,在国民党大力扑灭《文星》杂志的时候,我曾说:“文星是一道主流,虽然这主流反对国民党,但反对之道,还有规格可寻、还可聚合各路细流,成为高明的导向;文星一旦没了,主流就会变成乱流,国民党早晚会更惨,还要赔上国家的命脉和别人的青春。国民党有一天会知道:当一切情势改变了的时候,他们将欲求有《文星》而不可得!甚至欲求有《自由中国》而不可得!他们那时候才会发现——迟来的发现——《文星》、《自由中国》式的反对他们,是太客气了的!可惜笨得要命的国民党永远不会明白,他们总是不见棺材不流泪。马歇尔(George C. Marshall)说国民党会做好事但总做得太迟,他的看法,真是一针见血了!”
如今,15年过去了、55年过去了、60年也过去了,国民党伪政权尸居余气,早已无力打压“主流”言论了。但是,如我早就预言了的,四面八方的“乱流”淹没了它,也淹没了中国的台湾岛。这个岛,已经坐失了“高明的导向”,一切都太迟了。
一个插曲不可不提。当年国民党伪政权大力扑灭言论自由,并不止于查禁杂志,杂志是一时的,半个月一个月就完成了“阶段性使命”,真正源远流长的,不是杂志而是丛书,这也是《文星》杂志远胜于《自由中国》杂志的地方,《文星》有书店跟着,《文星》封门了、李敖下狱了,李敖的地下丛书还在流窜,更精彩的是,李敖出狱后又重操旧业、又增加了几十倍的反动书刊,光是李敖写的、被查禁有案的,就高达96本,造成了古今中外写禁书最多的世界纪录。最耐人寻味的,是大力扑灭几十年后,主持查禁的国民党许历农上将,公开向我口头道歉,并写信向我表示,他垂老寻思:当年若从宽处理查禁事件,对促进自由民主,或有正面作用。我拿到他的信,不无戏谑性的到处张扬说:“看吧,不查禁李敖的书,原来也不会亡党亡国呢!”
虽然一切都太迟了,但我仍然佩服这位白发苍苍的将军,他老骥伏枥,充满了服善之勇!
李敖这句“不查禁李敖的书,原来也不会亡党亡国呢!”名言,其实是一句双面论。对当年的国民党而言,这是一种轻怨薄怒;但对今后的共产党而言,却是一种醍醐灌顶。对李敖的言论自由开放又再开放,不代表示弱,而代表有自信、代表我们共产党有自信受得了你。“让他们骂,骂得无理,我们反驳,骂得有理,我们接受”,这不正是1956年4月25日毛泽东《论十大关系》中的话吗?多么有自信心啊!
在中国台湾、在海峡这边,经过几十年的殊死战,我的丛书已经完全不加查禁了。但是,我并不乐见这一单项发展只在中国台湾、只在海峡这边。“综合国力”涵盖的单项很多,邓小平说:“单就台湾国民平均收入比大陆现在高一些这一点来比较,是不全面的。”这话说得有道理。但是,除了“国民平均收入”以外,有些单项,大可不必落后的,也不必甘落人后啊,单项不止于“国民平均收入”啊。
陈云林第一次来台湾,刘长乐安排我和这位祖国大员有一次秘密见面。在夜幕低垂之时、在圆山饭店密室,我带了我的新作《虚拟的十七岁》,送给他,并向他“抗议”,为了这本书不能在祖国出版。陈云林笑着收下了我的赠书和“抗议”,对我神秘一笑,我也神秘一笑。我想起邓小平的话:“差距是暂时的。”“大陆的潜力还没有发挥,肯定会很快发挥出来的”。
2010年到了,我收到中国友谊出版公司的佳音,要出版新版《李敖大全集》了。这一新版,“在1999年版的基础上恢复增加篇目近百篇,文字140余万字,几近台湾版《李敖大全集》的全貌。”几近台湾版的全貌,说明了邓小平“距离正在缩小”的前景,并非虚言,“大陆的潜力”,正在发挥了。问题是我现在行年76岁,我计划80岁时,再加出一倍台湾版的《李敖大全集》,就是由目前的40册变成80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为“综合国力”,更百尺竿头。到时候,出版社恐怕更得新版又新版、更得赶了。不过,也不必忧虑。第一、我未必活得到80岁,未满80身先死,自不发生出书问题。第二、到时候全世界已不出纸本书了,都网络电子起来了,没人给我出纸本书了,也不发生出书问题了。
2015年4月25日,我80冥寿,身为促狭之鬼,也许我会向前来对我遗像致意的祖国大员开玩笑:“云林老弟啊,共产党的运气真好!共产党的运气可真好!”
2010年3月8日,在中国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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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感于年复一年的《美国人权纪录》
3月13日报上说:美国指责中国人权纪录,中国昨天也重炮回击。由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国新办)公布《2009年美国的人权纪录》,反批美国“将自己凌驾于其它国家之上,充当‘世界人权警察’,无视自身存在的严重的人权问题”。这是国新办针对美国一年一度的国别人权报告,连续第11年发表美国的人权纪录,希望“让世界人民了解真实的美国人权的状况”。这份中国版的《2009年美国的人权纪录》全文约1万3000字,涵盖关于生命、财产和人身安全,关于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关于经济、社会和文化权利,关于种族歧视,关于妇女、儿童权利,关于侵犯他国人权等六大部分。美国不仅国内人权纪录十分糟糕,且是世界许多人权灾难的主要根源。美国每年发表国别人权报告对别国指责,将人权作为干涉别国内政、丑化别国形象和谋取自己战略利益的政治工具,充分暴露美国在人权问题上的双重标准。同时,美国政府仍不正视自身存在的严重人权问题,热中于谴责别国,十分令人遗憾。人权纪录“奉劝”美国政府,汲取历史教训,摆正自己的位置,着力改善自身人权状况,改正在人权领域的所作所为。
我每年都仔细看过这种美国人权纪录,材料翔实、论证明确,写得也很用心。问题是,这种宣传,会不会太“被动”了?太“有远弗届”了?
何以说“被动”?每年都在美国指斥中国之后,中国才指斥美国,这不“被动”吗?你报告来,我报告往,这不“被动”吗?不能在报告对报告外,另开战场,主动拆穿美国的伪善与它在人权上的恶形恶状,这不“被动”吗?以西藏为例,美国口口声声说达赖是人权斗士、宗教领袖、慈悲与和平象征,年复一年这样宣传、这样白宫接见,中国为什么不向世界大力公布达赖统治下的黑暗人权纪录?那种迫害农奴、挖人眼睛、砍人手臂的酷刑纪录?连美国自己都部分解密当年鼓动达赖武装反中国的档案了,中国为什么不据以大力宣传、据以向世界拆穿:达赖是哪门子人权斗士?哪门子宗教领袖?哪门子慈悲与和平象征?
何以说“有远弗届”?当年共产党对付国民党,一个口号是“你到我家来,我到你家去”,具体证明是你要我的延安,我取你的南京。共产党当年是很会宣传的。今天的世界太复杂了,宣传工具也坐大了,美国在全世界作恶,但是它作恶形象却被抹杀、被忽略、被稀释、被缓冲、被拉到“陪斩”(模式是:每骂美国,就搭配中国一起骂),推动这些“救美”的动作,倚靠的是所谓美国“软实力”,尤其是它强大的媒体力量(包括通讯社、报纸、杂志、广播、电视、网络、美式生活、艺术、蓝波式爱国电影等等),排山倒海而来,积非成是,无远弗届。相对的,中国“我到你家去”的宣传,就太弱了、太弱了。如果弱在个人,犹可自成一说;弱在国家,就无以自解了。中国要反省:为什么我们的宣传比起来弱了?抓得太紧对弱国也许自成一说,对强国就说不过去了,因为你会失掉宣传上的竞争能力。美国形式上说他们有言论自由,其实是假的,因为现代的言论自由不能站在肥皂箱上,海德公园式的言论自由是不够的、无力的,美国虽然有海德公园式的言论自由,但是进入大媒体(大报社、大电视台等)的自由,却是被筛选的,一般人并没有这种登堂入室的自由。但是,由于大媒体间的竞争与制衡,对外有竞争能力,衬出来有言论自由的假象。但是,相对的,中国连这种竞争与制衡的机制也没有,所以一旦“我到你家去”,就使不上劲了。去不了人家家、进不去全世界,“有远弗届”,这种宣传,就称不上是强国的宣传了,中国不是强国吗?但你的“美国人权纪录”,却比不上他的“中国人权纪录”传得远,难道不该检讨吗?强国的宣传是关着门给自己看吗?
去年我应刘长乐老板之邀,在凤凰电视做了一整周的来台60年专辑《有话说李敖》,为了使专辑精彩,我特别到故宫博物院的库房里,跟正本《南京条约》合照了一张相。《南京条约》使中国挨打、丢了香港。如今,在中国共产党的当政下,香港收回了,没人敢打中国了。我多么盼望,有朝一日,也没人敢骂中国了,因为中国会回嘴、会象样的回骂,不是吗?大画家齐白石说:“人骂我,我也骂人。”我改写一句:“我骂人,人也骂我,但他骂不过我。”这样才象话啊。
2010年3月13日上午
附录
2009年美国的人权纪录(国务院新闻办公室)
2010年3月11日,美国国务院发表《2009年国别人权报告》,再次以“世界人权法官”自居,对包括中国在内的世界19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人权状况进行指责,而对自身十分糟糕的人权纪录熟视无睹、回避掩饰。为了让世界人民了解真实的美国人权状况,我们发表《2009年美国的人权纪录》。
一、关于生命、财产和人身安全
美国社会暴力犯罪严重,公民的生命、财产和人身安全缺乏应有的保障。
美国司法部2009年9月的报告显示,美国12岁以上公民2008年共经历490万起暴力犯罪,1630万起财产犯罪,13.7万起个人盗窃犯罪,其中暴力犯罪的发生率为每千人19.3起。(注1)除交通肇事外,2008年,美国共逮捕了1400多万名犯罪分子,其中每10万人有198.2人因暴力犯罪被捕。(注2)2009年,费城共发生了35起家庭凶杀案,比2008年同比增长67%。(注3)纽约市有记录的谋杀案为461起,平均10万人中的犯罪案为1151起。得克萨斯州的圣安东尼奥市平均10万人中的犯罪案为2538起,被认为是美国25座大城市中最危险的城市。(注4)2008年,人口低于10000人的城镇谋杀案上升了5.5%。(注5)美国每年发生在城市的谋杀案达15000起,主要集中在比较贫困的社区。(注6)
美国私人拥有枪支数量居世界第一。美国联邦调查局及酒、烟和火器局统计显示,美国3.09亿人口拥有近2.5亿支枪,大部分拥有枪支的人都有1支以上的枪。美国人每年购买70亿发子弹,2008年上升到90亿发。(注7)美国法律允许飞机乘客经过申报后携带未装弹药的武器。
在美国,每年约有3万人死于各类枪击事件。(注8)美国联邦调查局的报告显示,2008年,美国共有14180人死于枪杀案。(注9)罪犯在谋杀案、抢劫案和恶性攻击案中使用枪支等武器的分别占66.9%、43.5%和21.4%。(注10)《今日美国报》报导,2009年3月11日,麦克林顿在亚拉巴马州的两个镇杀害包括家属在内的10人后自杀。(注11)3月29日,罗伯特斯图尔特在北卡罗来纳州穆尔县一所高级疗养院枪杀8人、打伤3人。4月3日,在纽约州宾厄姆顿市一家移民服务中心,42岁的王林发向正在上英语课的师生开枪射击,造成13人死亡,4人受伤。(注12)2009年,不断发生的袭警事件令人震惊。3月21日,加利福尼亚州奥克兰市一名26岁失业男子担心入狱,枪杀4名警员后被警方击毙。(注13)4月4日,波普瓦夫斯基在宾夕法尼亚州匹兹堡市开枪杀害3名警察。11月29日,减刑获释的莫里斯克莱蒙斯在华盛顿州帕克兰一家咖啡馆枪击4名警察。(注14)
枪击案蔓延到学校且不断升级,校园成为暴力犯罪的重灾区。美国传统基金会的报告表明,2007至2008学年,华盛顿特区11.3%的高中生曾在校园中经历过枪支等武器的威胁;华盛顿特区公校因遭遇暴力犯罪事件拨打急救电话900多次(注15);新泽西州公校发生17666起暴力事件。(注16)纽约市立大学5所学院2006至2007年间发生恶性犯罪案件达107起。(注17)
二、关于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
美国政府限制、侵犯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的情况相当严重。
美国警察施暴严重。据《芝加哥保卫者报》2009年7月8日报导,纽约市有315名警察因在执法过程中滥施暴力而受内部监管计划的监督。2007年,受监督的警察只有210人。过去两年来,纽约警察局因招致过多民众不满而接受内部审查的警察人数上升了50%。纽约警察局2009年11月17日的报告显示,纽约市警察2007年发射588发子弹,造成10人死亡;2008年发射354发子弹,造成13人死亡。(注18)2009年9月3日,4名警察用警棍、泰瑟枪殴打圣何塞州立大学学生胡方10次以上。(注19)9月22日,一名中国留学生在俄勒冈州尤金市遭一名警员无故殴打。(注20)据大赦国际统计,2009年1至10月,美国警方过度使用泰瑟枪导致45人死亡,死亡者中最小年龄15岁。从2001年到2009年10月,有389人因警方使用泰瑟枪致死。(注21)
美国执法人员滥用职权。2009年7月,联邦调查局调查了首都华盛顿地区4名连续几年从当地毒贩开设的赌场收取保护费的警察。(注22)9月,芝加哥一名休班警察以巴士司机妨碍其自行车道为由对其进行殴打。(注23)同月,芝加哥警察局特别行动组4名前警察被指控以执行公务为名,用多种方式敲诈勒索犯罪嫌疑人近50万美元,并多次行贿上级主管。(注24)11月,乔治王子县一警察局前局长因私自贩卖缴获的盗窃枪支而被控有罪。(注25)在美国大城市,每年有100多万行人在街上被警察叫住盘查、询问、搜身和搜包,这个数字比几年前增长了很多。(注26)
美国监狱人满为患。据美国司法部2009年12月8日报告,到2008年底,美国共有730万人被关押在监狱、看守所或处于缓刑或假释中,比2007年上涨了0.5%。(注27)其中,230万人在监狱服刑,即每198位美国人中就有1人在服刑。从2000至2008年,美国监狱人数平均每年上涨1.8%。(注28)由于加州监狱人满为患的压力和越来越差的财政状况,加利福尼亚州政府拟将上万名非法移民送往墨西哥的监狱。(注29)
囚犯基本权利得不到保障。狱警强暴囚犯的现象普遍存在。美国司法部指出,在93家联邦监狱中,监狱工作人员对罪犯进行性侵犯的事件在过去8年中增加了一倍。在被指控对囚犯进行性虐待的90名监狱工作人员中,有40%的人还被判犯有其他罪行。(注30)据《纽约时报》2009年6月24日报导,通过对63000多名州和联邦监狱囚犯的调查显示,4.5%的囚犯在过去12个月内至少遭受一次性虐待,估计美国至少发生6万起针对囚犯的强暴案。(注31)
监狱管理混乱,疾病蔓延。美国司法部的报告显示,2008年底,美国联邦和各州立监狱中共有20231名男性犯人和1913名女性犯人为艾滋病毒携带者,分别占男女囚犯的1.5%和1.9%。(注32)2007至2008年,加利福尼亚州监狱犯人的艾滋病毒携带者增加了246人,密苏里州增加了169人,佛罗里达州增加了166人。2007年,联邦和各州立监狱共有130多名犯人因艾滋病死亡。(注33)人权观察2009年3月的一份报告指出,纽约州监狱艾滋病毒携带者的人数大大多于其他大部分州,这些人无法得到相应治疗,甚至被分别关押,拒绝提供任何治疗。(注34)
美国一方面在世界上极力兜售“言论自由”、“新闻自由”、“互联网自由”,另一方面却完全按照美国自己的利益和需要,不择手段地监控、限制公民的自由权利。
美国公民接受、传播资讯的自由受到严格监控。据报导,美国国家安全局早在2001年就在国内安装专门的窃听设备,监听电话、传真和电子邮件,收集国内的通讯资讯。这一项目起初只是针对阿拉伯裔美国人,后来逐渐扩大到其他普通公民。在美国的密苏里州的圣何塞、圣地亚哥、西雅图、洛杉矶、芝加哥等地安装的监听设备超过25台。近日,美国国家安全局正耗资15亿美元在犹他州威廉姆斯营建立一个百万平方英尺的资料库,在圣安东尼奥建设另一个海量资料库,作为其新成立的网络司令部的重要组成部分。一位名叫诺基奥的人因拒绝加入该计划而被指控犯有19项内幕交易罪并被判处6年徒刑。(注35)
“911”事件后,美国政府打着反恐的旗号,授权情报系统侵入公民的邮件通讯,并通过技术手段全面监控和强制删除网络中威胁美国国家利益的资讯。根据美国《爱国者法案》,警察机关有权搜索电话、电子邮件通讯、医疗、财务和其他种类的记录;加强了警察和移民管理单位拘留、驱逐被怀疑与恐怖主义有关的外籍人士的权力。该法案延伸了恐怖主义的定义,扩大了警察机关可管辖的范围。2008年7月9日,美国参议院通过的新版窃听法案,给予参与窃听项目的电信公司法律豁免权,同时允许美国政府以反恐为由在未经法庭批准的情况下,可以对通信一方在美国境外的国际间通讯进行窃听。(注36)据统计,美国联邦调查局在2002至2006年间,通过邮件、便条和电话等渠道,窃取数千份美国公民的通讯记录。2009年9月,美国设立了负责互联网安全的监管部门,更加重了美国公民对政府会以维护互联网安全为由对私人系统进行干涉和监管的忧虑。美国一位政府官员在2009年4月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承认,美国国家安全局近月来拦截和监听美国公民电子邮件和电话的行为已超越美国国会2008年设下的限制范围。除此之外,他们还秘密监听别国政治人物、国际组织官员、知名记者等的电话。(注37)美国军方也参与实施监控。据美国有线新闻网报导,总部设在弗吉尼亚州的美国军方网络风险评估机构,负责监控官方和非官方的个人博客、官方文件、私人联系资讯、武器照片、军营入口以及其他“可能威胁国家安全”的网站。
美国所谓的“新闻自由”,实际上完全服从于美国利益,是美国政府操控下的“自由”。据报导,美国政府和五角大楼曾有意安插一批退伍军官,在美国各大广播电视媒体担任评论员,以“军事专家”的身份,对伊拉克战争和阿富汗战争给出“积极评价”和分析,试图引导舆论,美化战争,让公众认同其“反恐”理念,从而获取支持。(注38)2009年底,美国国会通过一项法案,以传播反美内容、煽动暴力为由,对中东地区数家阿拉伯卫星电视频道进行制裁。(注39)2009年9月,在美国匹兹堡召开20国集团领导人会议时,反资本主义抗议者使用“推特”和手机短信组织群众集会,与警方发生几次冲突。41岁的艾略特麦迪逊随后被控通过网络帮助抗议者逃避逮捕,警方还搜查了他的住所。(注40)宾夕法尼亚州美国公民自由联盟负责人维克瓦尔扎克称,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别的国家,就会被称为侵犯人权,但在美国,却被称为必要的预防犯罪措施。
三、关于经济、社会和文化权利
美国的贫困、失业、无家可归者等问题严重,劳动者的经济、社会、文化权利得不到保障。
美国失业率创26年新高。受金融危机的影响,美国破产企业和个人数量不断上升。美联社2009年4月报导,过去12个月内美国申请破产保护的企业和个人总数近120万。过去一年中,每1000个美国人中就有4人申请破产,破产率是2006年的两倍。(注41)到2009年12月4日,受金融危机影响,美国共有130家银行被迫关闭。(注42)据美国劳工部11月6日公布的资料,美国2009年10月失业率达10.2%,有1600万人找不到工作,创1983年以来最高记录。(注43)失业超过半年的有560万人,占失业人数的35.6%。(注44)9月,年轻人的失业率高达25%,失业人数约为160万,是1948年有记录以来的最高水平。(注45)2009年3月7日结束的一周里,美国有547万人继续领取失业津贴,高于前一周的529万人。(注46)
贫困人口创11年新高。《华盛顿邮报》2009年9月10日报导,2008年底,美国贫困人口达3980万人,比2007年增加260万人,占美国人口的13.2%,贫困率是1998年以来最高的一年。18至64岁贫困人口上升到2210万,比2007年增加17万人。陷入贫困的家庭占10.3%,达810万个。(注47)《纽约时报》2009年9月29日报导,2008年,纽约市贫困率为18.2%,近28%的布郎克斯区居民生活在贫困中。(注48)2008年8月至2009年8月,超过9万户加州贫困家庭被断电断气。密歇根州一名93岁的老翁也因断电断气冻死在家中。(注49)贫困导致美国自杀人数激增。据报导,美国每年约发生3.2万起自杀事件,几乎是1.8万起谋杀案的两倍。(注50)洛杉矶验尸官办公室的官员称,由于经济危机导致许多家庭无法负担丧葬费用。2008年,洛杉矶郡有712具尸体无人认领,比上年增加36%。(注51)
挨饿人口居14年来最高。美国农业部2009年11月16日报告称,2008年,美国有14.6%即1700万个家庭的4910万人在挨饿,比2007年的11.1%即1300万个家庭增加了31%,创1995年开始此项统计以来的最高纪录。(注52)对食物没有安全感的人从2007年的470万上升到2008年的670万。(注53)约15%的家庭还在为温饱而奋斗。(注54)据统计,2009年8月,美国有3650万人领取食物券,占总人口1/8,比2008年增加了710万。但只有2/3符合申请资格的人获得了食物券。(注55)
劳动者权利受到严重侵害。《纽约时报》2009年9月2日报导,根据纽约、洛杉矶和芝加哥学者一项针对4387名低收入工人的调查发现,68%被调查的低收入者被克扣工资。在被迫加班的工人中有76%的人未得到相应的加班报酬,57%被调查者的工资收入没有依法足付证明。仅有8%因公负伤的人要求赔偿。26%的被调查者的工资收入低于全国最低工资标准。在抱怨工资收入及待遇问题的工人当中,43%的工人有被打击报复或被辞退的经历。(注56)《今日美国报》2009年7月20日报导,2007年,美国在工作场所死亡的人数为5657人,每天约有17人在工作中死亡,纽约州每年约有20万人在工作场所受伤或得病。(注57)
没有医疗保险的人数连续8年增加。根据美国人口普查局2009年9月10日公布的资料,2008年,美国有4630万人无法获得医疗保险,占总人口比例的15.4%,比2007年的4570万人增加约60万人,是连续第8年增加。其中,18至64岁无医疗保险的人数从2007年的19.6%增加到2008年的20.3%。(注58)联邦基金的调查显示,2007至2009年,美国31个州18至64岁的成年人医疗保险范围缩小。(注59)成年人无医疗保险人口比率极高的州由1999年的2个增加到2009年的9个。得克萨斯州平均每4人中就有1人无医疗保险,居美国之首。(注60))休斯敦 40.1%的居民无医疗保险。(注61)据统计,2008年,有2266名65岁以下的退伍军人因缺乏医疗保险或医疗服务而死亡,全国因无医疗保险死亡的退伍军人比在阿富汗战场上阵亡人数高出14倍。(注62)消费者联盟的一项调查显示,过去一年,34%的年收入5万美元以下家庭和21%的年收入10万美元以上家庭医疗保险丧失或遭到削减;2/3年收入5万美元以下的家庭和1/3年收入10万美元以上的家庭削减了医疗支出。28%的人生病不去就医;25%的人无法支付医疗或药品的费用;22%的人拖延实施医疗程序;20%的人有处方不买药或不做医疗检查;15%的人服用过期药物或为了省钱而不遵医嘱按时服药。(注63)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2009年12月8日发布报告称,2007年美国人均寿命仅为78.1岁,在经合组织成员国中居倒数第四位,而该年经合组织成员国的人均寿命为79.1岁。(注64)
无家可归者激增。据统计,截至2008年9月,美国有160万人住进收容所,全家都在收容所的人数从2007年的47.3万增加到2008年的51.7万。(注65)2009年以来,芝加哥地区六个县的无家可归者有所增加,其中麦克亨利县增加最多,比上年增长了125%,这些家庭只能住在棚车等简易场所。(注66)2009年3月,加州州府萨克拉门托市形成了一个帐篷城,数百名无家可归者聚集在此。南加州的圣莫尼卡市不惜动用武力定期将无家可归者驱逐到市外。(注67)10月,底特律市的几千名无家可归者因担心领不到政府的住房补助而大打出手。(注68)12月,纽约市收容所有6975名无家可归的单身成人,这个数字不包括短期住所里的30698人、军队老兵和长期无家可归者。(注69)《休斯敦纪事报》2009年3月16日报导,2008年9月,加尔维斯顿大量房屋在艾克飓风中损毁,有数千灾民无法重返家园,约1700户家庭未得到救助,大都居无定所。(注70)
四、关于种族歧视
种族歧视至今仍是美国社会的一大痼疾。
黑人和其他少数族裔是最贫困的美国人。据美国人口普查局公布的报告,2008年美国中等收入水平的家庭平均年收入50303美元,其中白人为55530美元,而拉美裔则为37913美元,相当于白人的68%;黑人仅为34218美元,相当于白人的61.6%。在同等学历和技能下,少数族裔的平均收入仅为多数族裔收入的60-80%。(注71)据美国人口普查局发布的报告,2008年美国白人的贫困率为8.6%,而黑人、拉美裔人的贫困率分别为24.7%、23.2%,接近白人的3倍(注72),还有1/4的印第安人生活在贫困之中。2008年没有医疗保险的拉美裔人达30.7%,黑人为19.1%,而白人为14.5%。(注73)根据美国住房和城市发展部的报告,截至2008年9月的财政年度内,在该部收到的10552起涉及住房投诉案中,种族歧视占35%。(注74)美国联邦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的报告显示,非洲裔美国人只占美国人口的12%,却每年占美国新增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和因艾滋病死亡者的近一半。(注75)
对少数民族的就业和职业歧视严重。在美国的失业大军中,少数族裔失业者首当其冲。据报导,2009年10月,美国平均失业率为10.2%,其中,黑人失业率上升到15.7%,西班牙裔人失业率上升到13.1%,而白人失业率为9.5%。(注76)16至24岁的黑人失业率达34.5%,超过美国平均失业率的3倍,创历史最高。有些城市的黑人失业率达到20%(注77),有的印第安人部落失业率高达80%。(注78)据美国劳工统计局的统计,2009年,25岁以上的黑人男性大学毕业生的失业率是8.4%,接近白人男性大学毕业生失业率4.4%的2倍。(注79)据统计,2008年美国95000件职业歧视案中,近1/3为种族歧视案。(注80)据美国平等就业委员会称,已连续接到5起关于休斯敦一家石油天然气公司存在种族歧视行为的投诉。(注81)据报导,截至2009年5月底,黑人和西班牙裔人口各占纽约市人口的27%,但是由于纽约市消防部门不公正地排除有色人种担任消防队员,黑人消防队员仅占3%,西班牙裔消防队员占6%。(注82)
少数民族在受教育方面受到歧视。据美国人口普查局的报告,33%的白人拥有大学学历,但黑人只有20%,拉美裔人只有13%。(注83)据报导,2003至2008年间,在向法学院递交申请的学生中,61%的非洲裔和46%的墨西哥裔学生遭到拒绝,而只有34%的白人学生遭到拒绝。(注84)非洲裔儿童仅占美国公立学校在校生的17%,但是被开除的数量却占被开除总数的32%。据北卡罗来纳大学和密歇根州立大学关于美国黑人少年对种族歧视看法的研究报告,大部分黑人少年认为自己是种族歧视的受害者。(注85)另据一项对休斯敦、洛杉矶和伯明翰5000名儿童的调查显示,20%的黑人儿童认为自己遭遇歧视,拉美裔儿童为15%。研究显示,种族歧视是导致少数族裔儿童精神疾病的重要原因。拉美裔儿童有抑郁症状的数量是其他族裔儿童的3倍,黑人儿童是其他族裔儿童的2倍。(注86)
执法和司法领域的种族歧视非常明显。据美国司法部统计,截至2008年底,美国每10万黑人中有3161名男子和149名妇女被关押在监狱里。(注87)有25个州非洲裔青年被判处无假释终身监禁的比例是白人青年的10倍,在加利福尼亚州达18倍。在美国各大城市,每年有超过100万行人在大街上被警察叫住盘查,近九成是少数族裔男子,其中五成为非洲裔人,三成为拉丁裔人,而被检查的白人只有一成。(注88)纽约市警察局发布的报告显示,2008年纽约市警察针对黑人和拉美裔人开枪的比例分别为75%和22%,而针对白人开枪的比例则为3%。(注89)据人权观察发布的报告,1980至2007年,美国全国范围内黑人因毒品犯罪而被拘捕的比例是白人的2.8到5.5倍。(注90)
“911”事件以来,对穆斯林的歧视加剧。一家研究中心发布的一项联合调查显示,58%的美国人认为穆斯林遭受到“很大的”歧视。18至29岁的年轻人中有73%的人认为穆斯林是最受歧视的群体。(注91)
移民境遇悲惨。据大赦国际美国分会发表的报告,美国每年拘留30多万非法移民,平均每天在押的移民超过3万人。(注92)同时,每年有数以百计的合法移民被拘禁、拒绝入境甚至押送出境。(注93)据“宪法项目”研究小组和人权观察联合发布的一份报告,从1999至2008年,有140万名被拘留的移民被转移,原在洛杉矶和费城生活多年的上万名移民被强行移送到遥远的得克萨斯州或路易斯安那州移民监狱。(注94)纽约市律师协会2008年10月接到关押在曼哈顿瓦里克拘留所100名男性移民的求援信,描述了拘留所的拥挤、肮脏、缺医少药、挨饿、每天做工只有1美元报酬的境遇。(注95)一些哺乳期的母亲被关押后因为被拒绝提供吸奶器,导致伤风、乳腺炎和丧失哺乳能力。(注96)2003年10月以来在移民与海关执法局关押中死亡的移民达104人。(注97)
种族仇恨犯罪频发。美国联邦调查局2009年11月23日公布的仇恨犯罪统计显示,2008年,美国共发生仇恨犯罪7783起,其中51.3%是基于种族歧视,19.5%基于宗教偏见,11.5%基于国别歧视。(注98)在种族仇视案件中,70%以上是针对黑人的。2008年,针对黑人的暴力犯罪达每千人26人,针对白人的数字是每千人18人。(注99)2009年6月10日,白人至上主义者和新纳粹分子布伦在华盛顿纳粹大屠杀遇难者纪念馆枪杀黑人保安约翰斯,打伤2人。(注100)据美国南方贫困问题法律中心公布的报告,纽约州萨福克县种族不容忍和民族仇恨的氛围造成过去10年间发生很多起白人攻击拉美裔移民事件。(注101)
五、关于妇女、儿童权利
美国妇女儿童生存状况每况愈下,妇女儿童的权利得不到应有的保障。
妇女不享有与男子平等的社会政治地位。美国女性人口占总人口的51%,但是在目前第111届美国国会中,男议员有441名,女议员只有92名,占17%,其中参议员17名,众议员75名。(注102)一项研究表明,少数族群和妇女很少能在美国的大型慈善机构和非盈利机构中身居要职,妇女仅占非盈利机构首席执行官总人数的18.8%,在世界500强企业中只占3%。在美国400个最大的慈善机构中,所有文化组织、医院、公共事务团体、犹太人联盟或其他宗教组织中没有一个是由妇女领导的。(注103)
妇女就业难、收入低、生活贫困。据美国平等就业委员会统计,2008年该委员会共收到就业方面的指控95402件,比上年提高了15%,其中基于性别方面就业歧视的指控继续占很高比例。(注104)美国人口普查局2009年9月公布,美国全职妇女2008年的年均收入为35745美元,全职男子的年均收入为46367美元,女性收入为男性的77%,低于2007年的78%。(注105)据美联社报导,一名已在沃尔玛工作10年的女药剂师因为要求获得与男同事相同的薪酬于2004年被解雇。(注106)到2008年底,有420万个单亲女性家庭生活贫困,比率达28.7%。(注107)美国有6400万工作年龄的妇女没有医疗保险或医疗保险额太少、支付账单有困难或欠交医疗费甚至放弃治疗,占工作年龄妇女总数的70%。(注108)
妇女频遭暴力和性侵害。据报导,美国强奸发生率比英国高13倍,比日本高20倍,居世界最高。(注109)2009年3月,圣迭戈地区连续发生5起尾随妇女入室抢劫并且对受害人施以性侵害的案件。(注110)据美国国防部发布的一份研究报告,截至2008年财政年度,美军方共接到2900多起军队内部强奸和其他性侵犯案件,比上一年增加9%,而这些案件中只有292起案件被提交到军事法庭。报导称,此类案件的实际数字可能是举报数字的5到10倍。(注111)据路透社报导,根据对40个服役美国女兵的深度采访,其中10人被强奸,5人被性侵犯,还有13人被猥亵。(注112)
美国儿童饥寒交迫。据美国农业部公布的报告,2008年,占美国儿童总数1/4的1670万儿童得不到足够食物。(注113)美国食物救济机构“喂养美国”公布的一份报告称,美国有350万名5岁以下儿童经常挨饿或营养不良,占儿童总数的17%以上,其中有11个州挨饿儿童比例超过20%,路易斯安那州达到24.2%。(注114)美国贫困人口中18岁以下的儿童占1/3以上。据美国人口普查局公布的资料,到2008年底,美国15.7%的18岁以下儿童生活在贫困中,人数从2007年的1330万上升到1410万。(注115)据报导,2005至2006年间,美国每年有150多万儿童无家可归,每50名儿童中就有一人无家可归。在无家可归的儿童中,42%不到6岁,大多数是非洲裔和印第安人。(注116)2008年美国有近1/10的儿童得不到医疗健康保险。据报导,2008年,美国有730万儿童没有医疗保险;占美国儿童的9.9%,内华达州有20.2%的儿童没有保险。(注117)2009年8月13日,加州风险管理医疗保险委员会投票通过决议,从2009年10月起终止6万多名贫困家庭儿童的“健康家庭”医疗保险;到2010年6月底前,将取消67万名贫困家庭儿童的“健康家庭”医疗保险。(注118)霍普金斯医学院儿童中心的一项研究表明,过去20年来,由于缺乏医疗保险,导致约1.7万名美国儿童死亡。(注119)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说,自2009年4月甲型H1N1流感爆发至10月间,美国约800万名18岁以下的儿童染病,其中540人死亡。(注120)
儿童生活在暴力和恐惧中。据报导,2008年,美国共有1494名18岁以下的儿童被杀。(注121)纽约市卫生局2009年6月16日公布的一份报告显示,2001至2007年间,美国1至12岁儿童死亡率为10万分之20,其中谋杀死亡率为10万分之1.3。(注122)美国司法部2008年1至5月的一项对4549名17岁以下儿童的调查表明,60%以上的美国儿童在过去一年中直接或间接遭受暴力侵犯,近一半被调查儿童至少受过一次攻击,约6%的儿童受到性侵犯,13%的儿童挨过打。(注123)2002年以来,得克萨斯州至少有1227名儿童因受虐待或照顾不周而死亡。(注124)据美国研究机构和公共卫生媒体的研究报告显示,美国每年有1/3离家出走或者被赶出家门的孩子靠出卖肉体换取食物、药品和居所。司法系统不再把他们当作年幼的受害者,而是把他们当作青少年罪犯。(注125)
农业大量使用童工。据一个儿童权益保护组织披露,美国约有40万儿童从事合法的农业工作。据美国农场工人就业培训计划主席戴维斯斯特劳斯称,数十年以来一直有年龄低于8岁的儿童从事此类工作,而且他们在工作过程中使用的是锋利的劳动工具和危险性极高的农药。该机构领导委员会主席厄尼弗洛里斯表示,美国因从事农业工作而死亡的人口中有20%是儿童。(注126)美国的一项劳动标准法允许13岁以上儿童在炎炎烈日下长时间进行农业劳动,却不允许他们坐在配有空调的办公室里工作,甚至不准在快餐店里打工。
美国是世界上唯一不对少年犯适用假释的国家。从1985至2002年,被关押的青少年增加44%。很多孩子仅犯有轻微违法行为,却没有得到律师的帮助。许多检察官、公诉人和法官对于发生在少年监狱的虐待视而不见。
六、关于侵犯他国人权
美国凭借强大的军事实力,在国际上推行霸权主义,粗暴侵犯他国主权,肆意践踏他国人权。
美国作为全球最大的军火销售国,加剧世界各地不稳定。美国的军费世界第一。据报导,美国军费在2008年又增加了10%,达到6070亿美元,占世界军费的42%。(注127)据美国国会的一份报告显示,在2008年全球武器销量创下4年来新低的时候,美国对外军售总额却从上一年的254亿美元猛增到378亿美元,增长了约50%,占当年全球军售总量的68.4%。(注128)2010年伊始,美国政府不顾中国政府和人民的强烈抗议,宣布对台湾出售总价值近64亿美元先进武器的军售计划,严重损害中国国家安全利益,引起中国人民的强烈愤慨。
伊拉克战争和阿富汗战争不仅给美国人民增加了沉重的负担,更给伊拉克和阿富汗两国人民的生命财产造成了巨大损失。伊拉克战争已给伊拉克造成逾百万平民死亡、逾百万人无家可归以及巨大财产损失。在阿富汗,美军滥杀无辜的事件至今仍然不断发生。2009年8月5日,5名正在货车上搬运黄瓜的阿富汗农民在美军发动的空袭中丧生。(注129)美国国防部2009年6月8日表示,美军在2009年5月5日在打击塔利班时,没有遵守适当的方法和程序,造成阿富汗平民死亡。阿富汗官方目前已收集到了147名遇害平民的姓名,其中包括妇女和儿童,而美国指挥官则称死亡人数不超过30人。(注130)
虐囚是近年来美国在人权领域的最大丑闻之一。2009年,联合国人权理事会反恐中保护人权及基本自由问题特别报告员在向人权理事会第10届会议提交的报告中称,美国创造了一套全面的特别递解、长期和秘密拘留以及违反联合国禁止酷刑公约的做法。该报告员在提交第64届联大的报告中指出,美国及其私人承包人对在伊拉克和其他地方关押的男性穆斯林使用了强迫堆叠裸体男囚、强迫与其他被拘留者进行同性性行为、强迫赤身裸体等审讯手段。(注131)美国中央情报局自2002年就开始使用酷刑手法审讯犯人。美国政府2009年3月2日证实,中央情报局自2001年以来销毁的92盘有关审讯恐怖犯罪嫌疑人的录影带中有12盘录影带记录了使用酷刑的画面。(注132)根据近期公布的秘密报告,中央情报局使用手枪和电棒审讯犯人。(注133)根据美国公布的一系列司法部秘密文件,执法者可以将犯人以站立姿势铐住达180小时,十多个中央情报局的犯人被剥夺睡眠最少48小时,有3人被剥夺睡眠超过96小时,其中一人为近8天的时间,另一人被剥夺睡眠11天。(注134)据报导,中央情报局审讯人员曾经对“911”事件的主要谋划者哈立德谢赫穆罕默德使用了183次水刑,并对“基地”组织的另一名军事领导人阿布祖贝达使用83次水刑。(注135)关塔那摩监狱如同人间地狱。据被释放的关塔那摩监狱囚犯穆罕默德称,他在美国中央情报局喀布尔秘密监狱和关塔那摩等监狱遭到了“中世纪般的”拷打。(注136)据美国《哈泼斯杂志》和全美广播公司2009年联合进行的调查,2006年6月被指“自杀”的3名关塔那摩监狱囚犯很可能是在同一个晚上接受审讯时窒息而死,当局却对外宣称他们是上吊自杀。(注137)在关塔那摩监狱被关押达8年之久的索马里人穆罕默德萨莱班巴雷说:“那里是人间地狱。我的狱友们有的眼睛看不见了,有的胳膊、腿没了,有的精神失常”。(注138)2009年,被关押在关塔那摩监狱的一名31岁的也门人长期绝食后身亡。自2002年起已有5人死亡,其中4人自杀。(注139)美国政府在阿富汗巴格拉姆空军基地关押了600多名囚犯。联合国2009年2月出台的一份报告点名批评巴格拉姆监狱说,有些人在巴格拉姆被关押了5年之久。已经获释的一些被关押者声称他们遭受了严刑拷打,甚至性侵犯。一些人还称他们曾经被关在有15至20个人的笼子里,有两名关押者在监禁期间死亡,死因可疑。(注140)另据美国司法部的调查,有2000名塔利班投降士兵被由美军控制的阿富汗武装塞进卡车中窒息死亡。(注141)
美国在世界各地设立军事基地,侵犯当地人民人权的事件屡见不鲜。目前,美国在世界上有900处军事基地,基地中有超过19万名士兵和11.5万名相关工作人员。这些基地给当地造成了巨大的破坏和环境污染,炸弹爆炸产生的有毒物质给当地儿童造成巨大的伤害。据报导,在苏比克和克拉克美军基地,已经有约3000件美军士兵强奸当地妇女的案件被提交,但是都被法院裁定不予受理。(注142)
美国对古巴进行长达近50年的经济、商业和金融封锁,给古巴带来了超过930亿美元的直接经济损失。2009年10月28日,第64届联大以187票支持,3票反对、2票弃权的压倒性多数,第18次通过《必须终止美利坚合众国对古巴的经济、商业和金融封锁》决议,要求美国立即结束对古巴的封锁。(注143)
美国打着“互联网自由”的旗号,推行霸权主义。美国垄断着世界互联网的战略资源。互联网自诞生之日起就由美国牢牢掌控,目前全球互联网根服务器有13台,其中唯一的主根服务器在美国,其余12台辅根服务器中有9台在美国。所有根服务器均由美国政府授权的ICANN(国际互联网名称和编号分配公司)统一管理,负责全球互联网根域名服务器、域名体系和IP地址等的管理。世界各国和联合国等国际组织都曾要求打破美国对互联网根服务器的垄断,分享互联网的管理权,但是均遭美国拒绝。美国利用其对互联网资源的垄断地位,通过各种形式干涉别国内政。美国建有专门的黑客部队,并在全球范围内招募黑客精英为其服务。2009年夏天,伊朗发生总统选举骚乱,选举失利的伊朗改革派阵营及其支持者利用“推特”等网络工具发布大量资讯。美国国务院要求“推特”运营商推迟系统升级计划,以帮助反对派制造舆论声势。当年5月,某网络公司也曾按照美国政府的授意,切断了古巴等五国的MSN即时通讯服务端口。
美国建立名为“梯队”的窃听系统,对全球进行窃听。欧洲议会的报告书指出,“梯队”系统作为一个由美国操纵的情报收集分析网络,能够在全球范围内拦截以公众电话交换网络、卫星及微波通讯所传送的电话、传真、电子邮件和其他数字资讯,并监控其中的内容。欧洲议会曾点名批评美国利用“梯队”系统从事犯罪活动,如侵犯一般平民的隐私权或国家性质的商业间谍活动,其中最有名的是沙特阿拉伯60亿美元客机案。(注144)英国王妃戴安娜生前提倡全球反地雷运动,与美国的政策相抵触,她的电话因此被监听了。《华盛顿邮报》报导说,美国政府的这种间谍行动不禁让人想起了当年越战期间美国政府对国内反战派人士进行监视窃听的行为。
美国漠视国际人权公约,消极对待国际人权义务。美国于32年前签署《经济、社会和文化权利国际公约》,于29年前签署《消除对妇女一切形式歧视公约》,但迄今均未批准。美国还没有批准《残疾人权利公约》。2007年9月13日,第61届联大表决通过的《土著人民权利宣言》,是迄今联合国通过的保护土著人民权利的最权威和全面的文件,美国依然拒绝承认该宣言。
以上事实说明,美国不仅国内人权纪录十分糟糕,而且是世界许多人权灾难的主要根源。长期以来,美国将自己凌驾于其他国家之上,充当“世界人权警察”,无视自身存在的严重的人权问题,年复一年地发表国别人权报告对别国进行指责,将人权作为干涉别国内政、丑化别国形象和谋取自己战略利益的政治工具,充分暴露了美国在人权问题上的双重标准,理所当然地遭到世界各国人民的坚决反对和强烈谴责。特别是在全世界人民正遭受由美国次贷危机引发的国际金融危机导致的严重人权灾难的时候,美国政府仍不正视自身存在的严重人权问题,而热衷于谴责别国,这是十分令人遗憾的。我们奉劝美国政府汲取历史教训,摆正自己的位置,着力改善自身人权状况,改正在人权领域的所作所为。
2010年3月12日
(注1)Criminal Victimization2008,U.S. Department of Justice, http://www.ojp.usdoj.gov
(注2)Crime in the United States, 2008, http://www.fbi.gov
(注3)《纽约时报》,2009年12月30日。
(注4)《侨报》,2009年12月30日。
(注5)http://www.usatoday.com,2009年6月1日。
(注6)http://www.reuters.com,2009年10月7日。
(注7)《侨报》,2009年9月25日。
(注8)http://review.usqiaobao.com,2009年4月6日。
(注9)《今日美国报》,2009年9月15日。
(注10)http://www.thefreelibrary.com
(注11)《今日美国报》,2009年3月11日。
(注12)《纽约时报》,2009年4月4日。
(注13) http://cbs5.com
(注14)《纽约时报》,2009年12月1日,2日,3日。
(注15)A Report of The Heritage Center for Data Analysis, School Safety in Washington, D.C.: New Data for the 2007-2008 School Year, http://www.herigage.org
(注16)根据新泽西州教育局2009年10月发布的公校系统暴力和故意伤害年度报告,http://www.state.nj.us
(注17)《纽约邮报》,2009年9月22日。
(注18)http://gothamist.com,2009年11月17日。
(注19)http://www.mercurynews.com,2009年10月27日。
(注20)《俄勒冈人报》,2009年10月23日,http://blog.oregonlive.com
(注21)http://theduckshoot.com
(注22)《华盛顿邮报》,2009年7月19日。
(注23)《芝加哥论坛报》,2009年9月,http://www.chicagobreakingnews.com
(注24)《芝加哥论坛报》,2009年9月19日。
(注25)《华盛顿邮报》,2009年11月18日。
(注26)http://www.huffingtonpost.com,2009年10月8日。
(注27)http://www.wsws.org
(注28)http://mensnewsdaily.com,2010年1月18日。
(注29)http://news.yahoo.com,2010年1月26日。
(注30)《华盛顿邮报》,2009年9月11日。
(注31)《纽约时报》,2009年6月24日。
(注32)http://www.news-medical.net,2009年12月2日。
(注33)http://thecrimereport.org,2009年12月2日。
(注34)www.hrw.org,2009年3月24日。
(注35)http://onlinejournal.com, 2009年11月23日。
(注36)《纽约时报》,2008年7月10日。
(注37)《纽约时报》,2009年4月15日。
(注38)《纽约时报》,2009年4月20日。
(注39)http://blogs.rnw.nl
(注40)http://www.nytimes.com,2009年10月5日。
(注41)http://www.floridabankruptcyblog.com
(注42)《芝加哥论坛报》,2009年12月4日。
(注43)《纽约时报》,2009年11月7日。
(注44)《纽约时报》,2009年11月13日。
(注45)《华盛顿邮报》,2009年9月7日。
(注46)http://247wallst.com,2009年3月19日。
(注47)《华盛顿邮报》,2009年9月11日。
(注48)《纽约时报》,2009年9月29日。
(注49)http://www.msnbc.msn.com
(注50)http://www.time.com
(注51)《洛杉矶时报》,2009年7月21日。
(注52)《纽约时报》,2009年11月17日;14.6% of Americans Could Not Afford Enough Food in 2008,《大西洋商业频道》。
(注53)美国生命科学网站,2009年11月26日。
(注54)美联社,2009年11月27日。
(注55)http://www.associatedcontent.com
(注56)《纽约时报》,2009年9月2日。
(注57)《今日美国报》2009年7月20日。
(注58)http://www.census.gov
(注59)路透社,2009年10月8日。
(注60)http://www.ncpa.org
(注61)http://www.msnbc.msn.com
(注62)法新社,2009年11月11日。
(注63)http://www.oregonlive.com
(注64)http://www.msnbc.msn.com
(注65)《今日美国报》,2009年7月9日。
(注66)《芝加哥论坛报》,2009年10月28日。
(注67)http://www.truthalyzer.com
(注68)《今日美国报》,2009年10月8日。
(注69)《纽约时报》,2009年12月10日。
(注70)《休斯敦纪事报》,2009年3月16日。
(注71)《华尔街日报》,2009年9月11日;《今日美国报》,2009年9月11日。
(注72)《纽约时报》,2009年9月29日。
(注73)Income, Poverty, and Health Insurance Coverage in the United States: 2008, www. Census.gov
(注74)《华盛顿邮报》,2009年6月10日。
(注75)《华尔街日报》,2009年4月8日;美国联邦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2009年发表的报告。
(注76)《今日美国报》,2009年11月6日。
(注77)《华盛顿邮报》,2009年12月10日。
(注78)《侨报》,2009年11月6日。
(注79)《纽约时报》,2009年12月1日。
(注80)美联社,2009年4月27日。
(注81)美联社,2009年11月18日。
(注82)《纽约时报》,2009年7月23日。
(注83) 美国人口普查局,2009年4月27日,http://www.census.gov
(注84)《纽约时报》,2010年1月7日。
(注85)《科学日报》,2009年4月29日。
(注86)《今日美国报》,2009年5月5日。
(注87)www.ojp.usdoj.gov
(注88)《侨报》,2009年10月9日。
(注89)《纽约时报》,2009年11月17日。
(注90)www.hrw.org,2009年3月2日。
(注91)http://www.washingtontimes.com,2009年9月10日。
(注92)《世界日报》,2009年3月26日。
(注93)《星岛日报》,2009年4月13日。
(注94)《纽约时报》,2009年11月2日。
(注95)《纽约时报》,2009年11月2日。
(注96)www.hrw.org,2009年3月16日。
(注97)《华尔街日报》,2009年8月18日。
(注98)www.fbi.gov
(注99)victim characteristics,2009年10月21日, www.fbi.gov
(注100)《华盛顿邮报》,2009年6月11日;《华尔街日报》,2009年6月11日。
(注101)《纽约时报》,2009年9月3日。
(注102) Members of the 111th United States Congress,维基百科。
(注103)《华盛顿时报》,2009年9月20日。
(注104)www.eeoc.gov,2009年11月3日。
(注105)《华尔街日报》,2009年9月11日;www.census.gov,2009年9月10日。
(注106) 美联社,2009年10月5日。
(注107) www.census.gov,2009年9月10日。
(注108)《侨报》,2009年5月12日。
(注109) Occurrence of rape,http://www.sa.rochester.edu
(注110)《星岛日报》,2009年3月14日。
(注111) 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晚间新闻,2009年3月17日。
(注112) 路透社,2009年4月16日。
(注113)《华盛顿邮报》,《今日美国报》,2009年11月17日。
(注114) www.feedingamerica.org,2009年5月7日。
(注115) www.census.gov,《华盛顿邮报》,2009年9月11日。
(注116) CNN.com,MSNBUC.com,2009年3月10日。
(注117) http://www.census.gov,《华盛顿邮报》,2009年9月21日。
(注118)《洛杉矶时报》,《侨报》,2009年8月14日。
(注119)《公共卫生杂志》,2009年10月30日。
(注120)《今日美国报》,《华尔街日报》,2009年11月13日。
(注121)《今日美国报》,2009年10月8日。
(注122)http://www.nyc.gov
(注123)美联社,2009年10月7日。
(注124)《休斯敦纪事报》,2009年10月22日。
(注125)《侨报》,2009年10月28日。
(注126) 西班牙《起义报》,2009年10月14日。
(注127)美联社,2009年6月9日。
(注128)路透社,2009年9月6日。
(注129)http://www.rawa.org
(注130)《费城问讯报》,2009年6月9日。
(注131)《华盛顿邮报》,2009年4月7日。
(注132)《华盛顿邮报》,2009年3月3日。
(注133)《华盛顿邮报》,2009年8月22日。
(注134)http://www.chron.com
(注135)《纽约时报》,2009年4月20日。
(注136)法新社伦敦,2009年3月7日电。
(注137)英国《卫报》网站,2010年1月18日。
(注138)法新社索马里哈尔格萨,2009年12月21日电。
(注139)《纽约时报》,2009年6月3日。
(注140)美国国际新闻社纽约2009年2月25日电。
(注141)http://www.yourpolicicsusa.com,2009年7月16日。
(注142)http://www.lexisnexis.com,2009年5月17日。
(注143)Overwhelming International Rejection of US Blockade of Cuba at UN,www.cubanews.ain.cu
(注144)维基百科。
wjm_tcy(不自由的自由)与“我爱夏天在台湾”制作!
李敖控告许倬云造谣诽谤
告诉人 李 敖 男 住台北市仁爱路二段34号8楼之3
被 告 许倬云 男 住台北县汐止市湖前街110巷97弄20号4楼
犯罪事实
被告许倬云,退休大学教授,是台湾大学1953年历史系学士,李敖是1959年历史系学士(告证一),晚被告许倬云6年。
被告许倬云,于今(2010)年1月,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许倬云谈话录》(告证二),在页77-78中,诽谤李敖(告证三)。
诽谤李敖是打手
被告许倬云诽谤李敖说:
他(姚从吾教授)捧李敖,是拿李敖做打手,打李济之,打沈刚伯,他以国民党的立场来打自由分子,他自己没有打人的本事,李敖有。但李敖后来不但打李先生、沈先生,所有人都打。
李敖一生独来独往、一生“我手写我口”、一生性好扶弱抑强、主持正义,霹雳手段、菩萨心肠。李敖在穷困时候,一顿顿饿饭帮助老师;在富有时候,一把把钞票支援难友;在坐牢时候,一篇篇文章抢救奇冤异惨的死魂灵。李敖自诩是顽童、是战士、是善霸、是文化基督山、是社会罗宾汉、是侠骨柔情的大作家兼大坐牢家;另一方面,是坦白的思想家、挖黑的历史家、同时还是黑白分明的文章大家。社会一般看法,也相去不远。如今说李敖是谁的“打手”,此非诽谤而何?
何况,被告许倬云说李济之、沈刚伯是“自由分子”,全与事实不符,李敖将批评他们的文章汇集成《教育与脸谱》一书(告证四),在序中早已点破:
台湾大学和中央研究院是我们自由中国知识界的两个双峰,一个是最高的教育机关,一个是最高的学术机关,我希望这两个双峰高耸、丰满而美丽,我对它们不能不求全责备,我希望它们货真价实,不能戴假的“乳罩”,更不希望它们得“乳癌”。所以我不能不把它们的一个主要部分检验检验,台湾大学的被检验部分是它的文学院;中央研究院则是它的历史语言研究所,这两个部分的主持人(沈刚伯、李济)是“亲家”,也都是气焰震“主”(钱思亮、王世杰)的人物。……我只指出并记录台大文学院和中研院史语所的毛病而已,顺便指摘“沈刚伯型”的可耻,和“李济型”的可恶。
这本《教育与脸谱》,国民党政府很快查禁了它,如果李济、沈刚伯是“自由分子”,国民党政府会这样疼他们吗?何况,姚从吾也是学阀级的怕事者,他“拿李敖做打手”,太不可思议了吧?他能吗?他敢吗?
诽谤李敖说谎、偷书
被告许倬云诽谤李敖说:
李敖聪明有余,没有章法。我跟李敖之间很不愉快,因为他说谎,偷书。他把姚从吾先生房间的书偷出去,卖掉了,有一个美国的学生在街上找到一本书,有台大历史系图章,送过来给我,说这是李敖卖出去的。
这段诽谤,分两部分:“说谎”部分与“偷书”部分。所谓“说谎”部分,被告许倬云并未肆其说明,他只有在字面上犯罪。但对一生写书上百册、言必有征的李敖说来,诬指他“说谎”,却是很严重的事。美国总统尼克松(Richard M. Nixon)“水门案”下台,就因为说谎。在文明国家诽谤人说谎,是犯天条的。
至于所谓“偷书”部分,被告许倬云说了一大堆,全属“天方夜谭”。既然被告许倬云自承“我跟李敖之间很不愉快”,为何从洋大人那边拿到赃书却不加检举,并代为隐瞒三四十年?我们听说过“君子之爱人也,以德”,却没听说过“君子之爱贼也,以德”;若说“细人之爱人也,以姑息”,被告许倬云又姑息李敖干嘛?姑息一个他口中的贼三四十年,说得过去吗?此其一。
细看被告许倬云的诽谤之言,就看出破绽。“他把姚从吾先生房间的书偷出去,卖掉了”,这是第一个阶段,收赃的人显然不是洋大人。也就是说,李敖并没有把书直接卖给洋大人。被告许倬云说:“有一个美国的学生在街上找到一本书,有台大历史系图章,送过来给我,说这是李敖卖出去的。”现在,怪事来了,洋大人“在街上找到一本书”,显然不是李敖沿街叫卖的吧?既云“找到”,倒像街上地摊货吧?书沦落到街上、到地摊,显然转手又转手,难道转手时还要“顺书传话”,说这是李敖偷出来卖的,这通吗?说因为李敖有名吗?对不起,李敖那时还无藉藉之名,一边卖书一边还要转告是谁偷出来卖的,多奇怪啊?难道书是赃物的传声机吗?此其二。
说“他把姚从吾先生房间的书偷出去”,也是笑话。姚从吾研究室只是一间长方形房,中有三张大桌,前后有门窗,只是左右墙上有几架书,书少得可怜,大都是辽金元史等冷门书,还有些成套的大书,偷吗?成套大书缺一本,就在架上显出空间,像少颗牙,还不被发现吗?小本冷门书可偷吗?要卖给谁?卖几文?偷姚从吾日常用的看家书,不被发现吗?此其三。
说“在街上找到一本书,有台大历史系图章”,这话乍看平实,其实泄出马脚。至少李敖在台大时候,历史系公有书上盖的图章,绝非“历史系图章”,而是学校统一用章,印文不是“台北帝国大学图书印”,就是“国立台湾大学图书印”(告证五),方形长形兼有(告证六),说有“历史系图章”,就是说鬼话,因为那时候李敖等历史系学生从没见过有“历史系图章”钤盖的藏书出现。换句话说,纵使许倬云口中的洋大人“在街上找到”这本书,也至多只能知道是“国立台湾大学”的书,而不可能知道是“台大历史系”的书,因为该书不会说话,自白说“我是历史系的藏书”,更无从旁白说这是李敖偷自“姚从吾先生房间的书”,何况,姚从吾房间的书也没有独立的钤记,看来还得另外刻印,以满足许倬云口中的洋大人才行啊。此其四。
根据以上一至四,足证许倬云口中的话,悉属“天方夜谭”。本来说某某偷书,依法,举证责任不在某某而在被告,但李敖愿意举以上一至四四点,反证被告之谬,既轶出常理常情,又轶出常识常规,真令识者好气又好笑也。
诽谤李敖因不名誉故台大未毕业
被告许倬云着墨偷书后,立刻接着诽谤李敖:
……有台大历史系图章,送过来给我,说这是李敖卖出去的。等到李敖要毕业的时候,我不盖图章,所以他没毕业。
从上下文看,他显然点出因果关系,俨然以正义之印,拒绝让不名誉的李敖毕业了。
据台湾大学开给李敖的《台(97)硕研修字第007号国立台湾大学修业证明书》(告证七),明示李敖于“五十年9月入学本校文学院硕士班一年级第一学期起肄业,于文学院历史学系硕士班至五十二年1月止,修至二年级第一学期课程”,并在所附“该生在校肄业成绩表”(告证八)备注栏中,明示李敖“五十一学年度第二学期起休学二学期,五十二下因休学逾期未复学退学”。而退学原因,与成绩无关,因为表中明列李敖“学业平均成绩”是90分、“操行成绩”85分。
退学原因是李敖自动的,因为李敖当时公开写文章批评台湾大学和学术界黑暗,这些文章,收在《教育与脸谱》一书里(告证九)。李敖不想念完这个台大硕士了。
被告许倬云说:“等到李敖要毕业的时候,我不盖图章,所以他没毕业。”多奇怪啊,纵使李敖要毕业、纵使李敖学业成绩90分、操行成绩85分,其实也毕不了业,为什么?因为李敖只念了一年半,而研究所要念两年,即使系主任帮忙,也帮不上;因为总学分不够,依法不能毕业,系主任盖印也没用。许倬云说他不盖印,所以李敖没毕业,问题是系主任纵使盖了100个印,李敖还是不能毕业。系主任根本无此权威帮忙或捣蛋,只要学分不够,正面100个印或负面100个印,都不能毕业。反过来说,毕业生以学业成绩90分、操行成绩85分前来,系主任敢不盖章吗?你能非法制止别人毕业吗?
所以,台湾大学的成绩表,证明了李敖虽然成绩优异,但只念了一年半研究所,根本不发生毕业问题!
更惊爆的是,台大证明上明列李敖早在五十一年第二学期就自动休学了、五十二年第二学期时没再回来,因为逾期未复学,依法退学了。这就是说,李敖在五十二年第二学期伊始,即五十二年2月起,已经不是台大学生了。
为什么惊爆呢?因为当时的系主任是刘崇鋐。如有任何印要盖,是刘崇鋐。许倬云不是说他是系主任吗?原来他是吹牛的、说谎的,他当时只是历史系一名副教授,他做系主任是五十三年的事(告证十),53学年开始时,李敖早已离开台大一年半了,早已不是台大学生了,系主任拿印追着盖或不盖,都是笑话了。
李敖历史系同班同学陶英惠(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于2月25日寄信来,说他的友人传来电子邮件(告证十一),其中说:
广西出版的那个瘸公访问录内直接爆出“李敖盗卖姚从吾研究室的书”以及“李敖毕业,我未盖章,因此李敖没有毕业”(含含糊糊,也没说明是哪种毕业,让他人看来以为李敖连学士学位都是假冒)……等等。李敖没有反击吗?或是有,而我在海外有欠见闻?按李敖的常例,这种事他岂能容忍!……若李敖闷声不响,那他一世英名均将付诸流水。请帮忙打开闷葫芦。
足见许倬云的诽谤,非但诽谤到李敖在历史系硕士班种种,还故意引起人们错觉,“含含糊糊”“让他人看来以为李敖连学士学位都是假冒”!
由此可见,被告许倬云犯行重大,他以历史系主任身分,瞒天过海、李代桃僵,双杀李敖的学籍,学士学位也好,硕士学位也罢,一律两头落空,显然贬低李敖的名誉,此非诽谤而何?
诽谤李敖侵占文星版权
被告许倬云诽谤李敖说:
后来李敖和余光中、萧孟能都交恶了。萧孟能先生出国,把保险箱钥匙交给李敖,李敖把萧孟能的画都拿走了。他盖了图章,拿《文星》的版权统统转移给他自己。
被告许倬云这段含沙射影是:李敖打开了萧孟能的保险箱(事实上李敖从来没见过被告许倬云口中的保险箱,萧孟能出国,交给李敖的只是房门钥匙,房中并无什么保险箱)。被告许倬云说,李敖拿出了文星图章,伪造文书,“盖了图章,拿《文星》的版权统统转移给他自己。”这些话,看来又天衣无缝,其实大谬不然。
第一、文星书店登记证是发给朱婉坚的,朱婉坚是当事人,是负责人,也是所有人,此有政府机关存案可稽(台北市税捐稽征处四十九年9月北市稽衡阳字第壹伍号“甲种营业登记证”、明列“商号名称 文星书店”、“负责人姓名 朱婉坚”、“组织 独资”、“开业日期 民国四十一年5月1日”、“商业登记证字号 北商创(41)字第013617号”)。
第二、“图章”在朱婉坚手里,不在萧孟能手里。
第三、“版权”也在朱婉坚手里(与作者的契约也在朱婉坚手里)。
第四、李敖要侵占版权,看来得偷开朱婉坚保险箱才行。照被告许倬云的“天方夜谭”,李敖并无其他时迁手段、取得“图章”与“版权”文件,试问又何能“统统转移给他自己”?中间还卡个朱婉坚啊!
第五、朱婉坚不能帮许倬云忙吗?不能,因为萧孟能有了姘妇王剑芬,还在1980年11月24日到法院告了朱婉坚。朱婉坚以该年台北邮局存证信函第30601号存证信(告证十二)质问萧孟能“无情无义”,另以公开信(告证十三)诉说:
在美国的生活虽然孤苦,但已经能渐渐安定下来,不幸的消息又传到美国,你说已经给了我1000万台币,还带走了老太爷的字画(请问黎东方教授)。以致部分亲友很不谅解,使得我在美国的生活增加不少的烦恼,无法安心工作,只有赶回台湾,希望你能把事情澄清。
我在去年(中华民国68年)9月中旬回到台湾,等我把被托带回来的婴儿交代好之后(代朋友从美国带婴儿回国,赚取回台湾的旅费),到处询问你的住址,才知道你已经去了智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我已经没有了“家”,又找不到工作,只好再去美国以劳力赚取生活费用,谁知当我向台湾出入境管理处申请出境证时,却赫然发觉我因为欠税已经被限制出境,经过调查,才知道我所欠的税款,是你收钱把帐记在我头上。
够了吧?萧孟能是什么样的人,无需李敖来说明了吧?最耐人寻味的,是朱婉坚透露萧孟能对外说:萧家所藏字画给朱婉坚“带走了”,如今许倬云说“李敖把萧孟能的画都拿走了”,两个萧孟能,到底谁在说谎啊?总有一个萧孟能在开脱李敖的污名吧?谢谢。
第六、朱婉坚不能出境、无家可归,乃把在她手中的文星版权到法院公证,以有价授予出版权之方式、订立契约、委由李敖代向余光中、于梨华等背约作者诉讼,这就是全部真相、合法的真相。朱婉坚带着“图章”和“版权”文件在法院公证处与李敖公证的,时间是1987年4月14日,认证书是(甲)七十六年度认字第1505号(告证十四)。被告许倬云口中的李敖偷偷“盖了〔偷来的〕图章”,“拿《文星》的版权统统转移给他自己”的谰言,正好相反,是光天化日下,依法得到朱婉坚授权请李敖帮忙的。被告许倬云诪张为幻了半天,结果跌了一跤,原来李敖是清白的。
最后一段事实,也得澄清一下。被告许倬云说:“萧孟能捧李敖出来,信任他,当他是朋友”,又说“李敖对不起萧孟能”云云,全是一派胡言。说“萧孟能捧李敖出来”,事实正好相反,是“李敖捧萧孟能出来”,证据是萧孟能两封亲笔信(告证十五)中的两段话:
(一)“有一点恐怕是你没想到的:我是多么的感谢你!”(五十一、七、二十八。)
(二)“你使我扬名吐怨气,万分的感谢。”(五十三、十二、十七。)
因为事实上,萧孟能远在1952年就开了文星书店;远在1957年就办了《文星杂志》,但是开了10年书店、办了4年杂志,都无法使他“扬名吐怨气”,直到李敖出现,才有了“多么的感谢”李敖的萧孟能、“万分的感谢”李敖的萧孟能!
所以,所谓忘恩负义问题,有辨别是非能力的人,一看就知道在哪一边。
当年萧孟能诬告李敖,国民党“刘少康办公室”逮到机会陷害李敖,乃由王昇上将挂帅,影响司法,说李敖侵占了萧孟能,再加上国民党媒体《中央日报》、《联合报》、《中国时报》等群相配合,致使李敖含冤莫白。但经李敖花了8年进行平反,在王昇上将等黑手消歇后,终得最高法院以六件判决书(七十二年度台上字第2400号、七十二年度台抗字第247号、七十三年度台上字第4502号、七十三年度台上字第4647号、七十一年度台上字第2225号、七十三年度台上字第4511号),推翻所有陷害李敖的判决。另一方面,萧孟能且以诬告罪入狱。1987年1月14日,在高等法院法庭上,萧孟能当庭同意愿以“自承怀疑之错误,并向老友李敖表示道歉”等文字登报,不期书记官完成这段话的笔录后,有讼棍律师节外生枝,廖茂荣庭长当庭怒斥萧孟能和他律师,萧孟能终于以诬告入狱。虽然萧孟能以入狱收场,但笔录中白纸黑字的“自承怀疑之错误,并向老友李敖表示道歉”17个字,却令人刻骨铭心。如今萧孟能已墓草久宿,他的悔恨,已与时俱远,却有被告许倬云,不尊重真正史实与证据,信口雌黄,如此诽谤,自不能不予惩处。爰提刑事告诉状如上,敬请公决。
证据及所犯法条
按:“意图散布于众,而指摘或传述足以毁损他人名誉之事者,为诽谤罪,处1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500元以下罚金。散布文字、图画犯前项之罪者,处2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1000元以下罚金。”为刑法第310条第1、2项所明文。被告许倬云于《许倬云谈话录》一书中,指摘并传述足以毁损李敖名誉之不实情事,核被告许倬云所为,显该当刑法第310条第2项之加重诽谤罪嫌。复本案被告许倬云所犯,亦有告证一至十五之证据得以证明。为此状请贵署为被告许倬云起诉之处分,以惩不法。
具状人 李敖
告诉代理人 杨宗儒律师
2010年3月30日
告证一:李敖“国立台湾大学学士学位证明书”复印件。
告证二:《许倬云谈话录》封面及版权页复印件。
告证三:《许倬云谈话录》页77-78复印件。
告证四:《教育与脸谱》封面、序、目录、版权页复印件。
告证五:“台北帝国大学图书印”及“国立台湾大学图书印”印文复印件。
告证六:“台北帝国大学图书”及“国立台湾大学图书”印文复印件。
告证七:李敖“国立台湾大学修业证明书”复印件。
告证八:李敖“国立台湾大学硕士班研究生历年成绩表”复印件。
告证九:同告证四。
告证十:“中央社2007台湾名人录”页195许倬云条。
告证十一:陶英惠寄信及电子邮件复印件。
告证十二:朱婉坚存证信复印件。
告证十三:朱婉坚公开信复印件。
告证十四:“台北地方法院(甲)七十六年度认字第1505号认证书”影本。
告证十五:萧孟能亲笔信两封复印件。
附录
许倬云的道歉文件
一、2010年6月20日互理法律事务所传真:
大师您好:
附件为蔡鸿斌律师于今日传真至本所之修正道歉文稿,供大师参考,谢谢。
互理法律事务所 简奕芸
二、二○一○年六月二十日务实法律事务所传真:
杨大律师钧鉴:
一、本于纷争一次解决之原则,期请双方能将纷争一次和解。
二、我方建议以给付一定金钱方式解决全部纷争。且事实上登报费用之减省,或可提供多一点协商和解之空间。
三、在双方未达成全部以给付金钱和解前,谨将上周所提之道歉文稿修正如附件,请转知李先生参考。
四、另为利后续协议进行,任何文件或书状可以电子邮件方式告知。
本人信箱:hopkingstsai@limo.com.tw
蔡鸿斌律师 谨上
道歉启事(稿)
本人因疏忽,致2010年1月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许倬云口述,李怀宇撰写之《许倬云谈话录》中,登载影响李敖先生名誉之内容,谨在此向李敖先生郑重致歉,并期以公开登报道歉之方式回复李敖先生之名誉。
道歉人:许倬云
西元 年 月 日
附注:道歉人应将上开“道歉启事”以18号字体及四分之一版之篇幅(宽16公分、长25公分)刊登《联合报》A版之全国版头版一天。
wjm_tcy(不自由的自由)与“我爱夏天在台湾”制作!
中国可以来个《夏威夷关系法》吗?
1978年12月30日,美国卡特(Jimmy Carter)总统发出备忘录。全文如下:
白宫 华盛顿
1978年12月30日备忘录
受文者:所有部署机关。
主旨:与台湾人民关系。
身为美国总统,本人有宪法赋予的外交权责。美国业已宣布自1979年1月1日,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为中国唯一合法政府,并终止与中华民国的外交关系,美国同时声明,未来美国人民与台湾人民将在无正式政府代表与外交关系的情况下,维持商务、文化与其他关系,本人发布这份备忘录,俾在有关主题立法颁订前,便利这些关系的维持。
本人因此宣布并指示:
(甲)目前有权与台湾从事计划、事务,或其他关系往来的部署机构,应自1979年1月1日起,据其权责,适当地透过下面(丁)段所述媒介,推行这些计划、事务与关系。
(乙)美国与台湾现有的国际条约与协定将继续有效,自1979年1月1日开始,各部署机构将根据其条款,适当地透过该媒介履行之。
(丙)为实践本备忘录的所有条款,凡美国涉及另一国家、政府,或类似实体的任何法规或命令,各部署机构在解释那些条款以及应用那些法规或命令时,应将台湾包括在内。
(丁)在履行及推行与台湾人民的计划、事务,和其他关系上,美国人民的利益将适当地由一法人机构形式的非官方媒介,该媒介名称将于日内公布。
(戊)除非本人另有决定,上述指示适用于所有部署机构,均应据以进行。
本人将请国会就有关美国人民与台湾人民间非政府关系,予以立法。
此备忘录将在联邦政府报上发表。
吉米·卡特
卡特上一文件,大体尚按规矩来,没有什么异状。接着,进一步,美国总统必须经由国会程序,规范“与台湾人民间非政府关系,予以立法”。1979年1月26日,卡特向国会提出“综合法案”,“案由”是“为求和台湾人民在非官方基础上维持商务、文化及其他关系,以促进美国外交政策,以及其他目的”。于是,花样来了。花样就是双簧。
美国国会是最会陪着唱双簧的。2月下旬,参众两院外交委员会分别就“综合法案”进行听证与讨论,该法案参院编好S245、众院编好H.R.2479。分别于3月1日与7日通过审议报告,再向两院院会提出。3月中旬,两院院会辩论修正结束,参众两院分别以90票对6票、345票对55票绝对多数通过。再由两院推派议员,组成协调委员会,协调与改写两院通过法案的语意措词,以求一致。复经两院再通过如仪后,咨送卡特于4月10日签署,成为法律,就是“综合法案”改头换面后的《台湾关系法》(Taiwan Relations Act)。
《台湾关系法》最咄咄逼人的,在第二条,全文如下:
第二条:(A)由于美国总统已终止美国和台湾统治当局(在1979年1月1日前美国承认其为中华民国)间的政府关系,美国国会认为有必要制定本法:
(一)有助于维持西太平洋地区的和平、安全及稳定;
(二)授权继续维持美国人民及台湾人民间的商务、文化及其他各种关系,以促进美国外交政策的进行。
(B)美国的政策如下:
(一)维持及促进美国人民与台湾人民间广泛、密切及友好的商务、文化及其他各种关系;并且维持及促进美国人民与中国大陆人民,及其他西太平洋地区人民间的同种关系;
(二)表明西太平洋地区的和平及安定符合美国的政治、安全及经济利益,而且是国际关切的事务;
(三)表明美国决定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外交关系之举,是基于台湾的前途将以和平方式来决定这一期望;
(四)任何企图以非和平方式来决定台湾的前途之举——包括使用经济抵制及禁运手段在内,将被视为对西太平洋地区和平及安定的威胁,而为美国所严重关切;
(五)提供防御性武器给台湾人民;
(六)维持美国的能力,以抵抗任何诉诸武力,或使用其他方式高压手段,而危及台湾人民安全及社会经济制度的行动。
(C)本法律的任何条款不得违反美国对人权的关切,尤其是对于台湾地区1800万名居民人权的关切。兹此重申维护及促进所有台湾人民的人权是美国的目标。
以上第二条全文中,有不少门面话,但也有刀刀见骨的话,其中最露骨的,是(B)项第(五)款,赫然出现了“提供防御性武器给台湾人民”那一行,图穷匕首见、图穷匕首见,此之谓也。
《台湾关系法》是美国的国内法,全世界有这种怪法律吗?你同一个国家建立邦交,却同时为对方国家的一个省专门立出国内法,法的名字也是对方国家的一个省的名字,法的内容杂七杂八关系这、关系那,甚至还要提供武器给这个省,这成什么话,全世界有这种法律吗?有这种恶形恶状的恶霸法律吗?
美国人的可恨是他骄傲得完全不能设身处地的想想,想想他的作风,如果施之于自己,他受不受得了?
设身处地非常简单,只要一代换就成了。你美国把中国的一个省、一个岛订出《台湾关系法》,同理一代换,中国把美国的一个州、一群岛订出《夏威夷关系法》,并且可提供武器给它,你美国高兴吗?你一听,就知道多荒谬、多不对劲了。你受得了吗?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做人之道理,也是为邦之道。但是,骄傲的美国却完全不懂。美帝不该打倒吗?美帝不该打倒吗?
2010年4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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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错了书
1944年,数学家冯纽曼(John von Neumann)和经济学家摩根斯坦(Oskar Morgenstern)合写了《赛局理论与经济行为》(Theory of Games and Economic Behavior),这本书5年内卖不到4000本,却是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著作。最有趣的,4000本书中,很多还是被职业赌徒买走的,赌徒相中了这本书名,因而买错了书。
我想起有关我的一个类似经历。在白色恐怖时代,我写了100多本书,但其中96本被查禁了。那个时代警察是很辛苦的,他们整天要忙着替“上有政策”服务,但是,在“下有对策”的平衡下,我最后想出了新点子来反制。白色恐怖总有它的黑市,只要是非政治性的书,尤其是黄色书刊,流入黑市,警察在辛苦之余,也会疏于防范。于是,我把我的书都黄色化,以大量穿着凉快的美女做封面,蒙混在黑市地摊上。从此我的书也变相流传不少,增加了很多读者。问题是,有些读者并非要买我的书,他买的是黄色书刊,不小心买到了李敖的书而已。所以,结论是,我的读者多了,可是却是一些色情狂。色情狂相中了书的封面,因而买错了书。
冯纽曼和摩根斯坦的《赛局理论与经济行为》,最具特色的理论是“大中取小定理”(minimax theorem)。这定理涵盖的赛局种类包括简单的井字○×游戏到复杂的棋类游戏,适用于所有一输一赢的两人游戏。但是,“大中取小定理”不止于这一些 ,其中蕴含了更深的意义。这本书,把“大中取小定理”做基础,延伸到包含所有其它类型赛局的理论,这样扩充以后,赛局理论可以适用于所有类型的人世冲突。在经济领域方面,冯纽曼和摩根斯坦把赛局理论当作经济学的数学基础。在他们眼中,不同的经济冲突可以看成不同的赛局,以赛局理论的定理来分析。竞标一项工程的两个承包商、拍卖会上争相出价的一群买主,都缠绕在互相猜测的微妙赛局中,值得严密分析。冯纽曼说:“任何棋局必然有个正确解答。真正的赛局完全不是这个样子,实际生活也不是这个样子。实际生活中包括虚张声势、包括骗人的小策略、包括互相揣测对方以便应付等等。我的赛局理论研究的就是这些内容。”
冯纽曼和摩根斯坦的书,被视为“经济科学”的开山之作。他们这本书,641页,其中公式洋溢,显系用数理方法,奋其张力,包办人理范畴。我总觉得,人理范畴,涉及机率与变量部分,不是数理万能的,认为数理万能的天才们,实在有所蔽而不自知,他们太骄傲了。也许冯纽曼有他骄傲的本钱,他能帮忙造原子弹。但原子弹落到政客手里,他们再想控制用途,就力有未逮了。科学家以为能全面掌握人理,结果却被真正洞悉人文现象的非科学家作弄,不亦哀哉。
2010年4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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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头所在的地方,我心与它同在
2010年3月29日的清早7点57分,莫斯科地铁的一个站发生爆炸,一片血肉横飞、一片血肉模糊,几百人受伤了、20人炸死了。莫斯科警方跑过来,在月台上,找到一颗头颅,头颅满脸是血,但是脸还完整,脸部表情,一片坚毅与悲怆。她是“凶手”,她把自己绑成“人肉炸弹”,由另一名女同伙陪她走进车站,炸弹引爆时候,她被炸得身首异处,但是,恰如翻转过来的那句英诗:Where my head lies, let my heart lie also.我头所在的地方,我心与它同在。这“凶手”,用头布置了“人肉炸弹”,用心引爆了它。
3天后,警方公布了“凶手”的生前照片,少女、娃娃脸、17岁、一袭伊斯兰黑衣,依偎在丈夫胸前,手中分别拿着的,却是手枪和手榴弹。
“凶手”的丈夫叫马格梅多夫(Umalat Magomedov),是俄国南部达吉斯坦共和国伊斯兰反抗分子,也是南部车臣共和国叛军领袖的同伙,刚在2009年12月31日那天,被俄国军队打死。
“凶手”的名字叫贾涅特阿布都拉玛诺娃(Dzhennet Abdurakhmanova),名字中第一个字是阿拉伯文Jannat的变体,意思是“天堂”,丈夫被打死了,17岁的女孩子名字有天堂,心中没有了天堂。
“天堂”贾涅特不想再活下去,她加入了“黑寡妇”反抗团体,做了成员。丈夫死后119天,她轰然一响,从容的殉死在敌方的车站。Where my head lies, let my heart lie also.但是,我心所在的地方,就是我和丈夫的天堂。
一对小夫妻,他们是那么渺小,但是,他们会向强梁抗争、向强梁示威、向强梁复仇。丈夫死后,“天堂”从北高加索的偏远村落出发,搭上公车、转公车、搭公车、转公车,夜以继日的奔向征途。她未能拥有核子弹,拥有的,只是土制炸弹,她和丈夫一样,无力消灭敌人,但却能以血肉之躯,向敌人一轰、向世界一闪。
谁说小人物不能做什么?小人物可以抗争、小人物可以示威、小人物可以复仇。在强梁面前,小人物不想再活了,终于以自己的一死,换回“与死偕亡”“同归于尽”的正义。
我头所在的地方,我心与它同在;我心所在的地方,就是我和丈夫的天堂。
2010年4月3日,以两小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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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运动ABC
运动、运动纪录,和运动秀,是ABC三种不一样的事。
运动是健康。运动纪录是极限。运动秀是竞技、是比赛、是表演、是炫耀、是娱乐节目、是商业活动,是看时热闹看过了空洞单调,因为最后只是谁胜谁败与简单数字,你所得就是那样简陋数字,比看书看电影差远了。你看过一千场一万场球赛或什么赛,所得一眼可尽,只是谁输谁赢而已,多浪费呀、多无聊呀。
所以,对聪明人说来,运动只是健康;运动纪录只是常识、人类极限和国家荣誉;运动秀只是浪费。看笼中松鼠跑100圈,也是周而复始的空洞单调,难道发现不出来吗?你这笨蛋。
所以,聪明人除了健康,不愿分出时间给运动秀,看看松鼠就好了。而那些运动纪录呀,最后都埋在百科全书里,只是一行数字。歌颂人类极限吗?沈阳杂技团多着哩,只是未被列入奥运项目而已,许多方面的难度,奥运项目不及也。
A是个人必要。B是国家必要。C是浅薄耳。
2010年4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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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共产主义不靠运气?
布朗基(Louis Auguste Blanqui)生于1805年,比马克思(Karl Marx)大13岁,马克思生于1818年,布朗基死后两年,马克思才死,一个活了76,一个活了65,两人同一时代,布朗基的理论当时深深影响了马克思。虽然两人都是左派拔尖人物,但遭遇是多么不同。马克思一辈子只是穷困而已,但51岁以后靠恩格斯(Friedrich Engels)养他,可以安心写他的大书《资本论》;可是相对的布朗基呢,他为了共产主义,一辈子活了76岁,却坐了33年的牢,一半的生命都活在监狱里。布朗基比起马克思来,他是行动派,可是半生行动在监狱里,74岁时当选议员又被国会拒绝上任,后来解决了,再选又落了选,过了一年多,他死了,死在76岁。比起来,马克思太幸运了。布朗基是法国人,在法国活动,就一再坐牢;德国人马克思也去过法国,但只是被驱逐出境而已。法国是马克思的幸运之地,第一,他在法国信了共产主义;第二,他在法国结交了恩格斯。但是布朗基啊,法国对他是终生的霉运。萧条同代又同时,但萧条高下,也有运气。谁说信共产主义不靠运气?
2010年4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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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中央研究院弊案质问
中央研究院多年前拿了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会的美金,声言写出《中国上古史》。在故院长王世杰的推动下,成立“中国上古史编辑委员会”,由李济、许倬云负责。不料拿到前后,《中国上古史》竟迟迟不按计划完成。这一怠工内情,王世杰在日记中有不少抱怨:
1967年7月6日
今日在史语所商讨如何推进中国上古史编撰工作(原计划原定4年完成,现已进入第4期)。李济之许倬云亦均忧虑工作不能如期完成。
这是王世杰日记中,就所谓《中国上古史》不能如期完成的最早抱怨。其实,这只是开始,拿钱不办事还在后头:
1972年3月28日
今日致函许倬云君(现在美国大学任教),促其继续负责完成《中国上古史》一书,搜集论文与编辑刊印之工作。此书迄未出版,为余离中研院以来心中耿耿不安之一事。今晨与李济之商量后,认为仍以责成许君(为该书编纂会之秘书)为宜。
1972年4月20日
中国上古史编纂计划,系由中华文化基金拨款,历时已五六年,仍未付印,稿件亦尚未收齐。余对此事甚感不安。许倬云为该编纂会秘书,来函又请辞秘书,余尤引为不快,尚未商得办法。
1972年11月15日
余任中研院长期内,有两项著作迄未出版,为余十分抱恨之事,以此两事均为余数年尽力倡导督促之事,即(一)胡适年谱由胡颂平君执笔编纂;(二)中国古代史,由史语所李济之许倬云主编。余仍拟设法完成其出版。
1973年3月20日
中国上古史的编纂计划……原期于四五年期完成出版。当时曾遭立法院若干顽固分子之反对,余亦未稍变更原议。惟截至两年前余自中研院退休时,此书仍仅完成大部分的稿子。余现仍促济之另行觅人代替许倬云(已赴美讲学)为编委会秘书,以期此书之编印能终底于成。
王世杰这段日记中,已表明了许倬云误事,应“觅人代替”。因为《中国上古史》计划是1963年开始的,“原期于四五年期完成出版”,也就是说,当在1967、68年间出版。可是,到王世杰写这段日记时,已经历时10年,犹未出版。至于王世杰说“截至两年前余自中研院退休时,此书仍仅完成大部分的稿子”云云,也与事实不符。因为,按照1972年“中国上古史编辑委员会”刊出的《<中国上古史>编辑计划的缘起及其进行的过程》,明说:“自民国五十二年开始,编辑委员会按照所拟的题目,分别邀请各门专家担任此事。近8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但此一工作却只完成了一半;初拟的百题,根据各方接洽所得的意见加以调整后,合并约为80题上下。以每题一章计算,现已完成39章;正在撰述中者16章。此外尚有允诺撰稿并与编辑会签约者15章。没有约请到适当撰稿人者尚有数章。”可见80题上下的预计,完成的还不到一半,王世杰所谓“完成大部分的稿子”云云,乃是与事实不符之言。
1973年7月4日
中国上古史第一册(史前部分)已出版。此书久稽完成,余甚以为憾事。许倬云出国不肯继续负责,李济之年高,不能多主持,为此书未能完成之主因。此书预定全书共五册,即史前部分、殷商、西周、春秋、战国各一册。
1974年8月12日
许倬云君自美返台参加国家建设会议。尔后来谈中美学术合作计划及完成中国古史编印事宜。
1978年1月24日
中国上古史稿,由中华基金会出版助编,系由蒋廷黻首先提议,余及李济之赞助其议,历时已近10年,迄今尚未编著完成。今晨济之邀请许倬云加强其所尚待写竣之撰作,大家公定于今年完成全书,余殊以为慰。
王世杰有关《中国上古史》最后一则日记是1978年写的,证明他又被李济、许倬云联手摆了一道,所谓“大家公定于今年完成全书”,仍是一片虚幻的约定。从最后两则日记中,证明许倬云仍在无法卸责。而在1978年过去后,1988年过去了、1998年过去了、2008年过去了,前后30年过去了,仍旧不见《中国上古史》。其间中央研究院以几本“待定稿”蒙混,但“待定稿”并非定稿、亦非完稿、更非通史。《中国上古史》理应是经典型的通史,绝非“待定稿”的论文集,因为这才符合学术——冠冕堂皇的学术啊。
自1963年由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会支付美金起,《中国上古史》一拖47年,至今尚在未成专书之中。如今王世杰死了,李济也死了,只剩下许倬云逍遥域外。特此提出质询,请彻查中央研究院弊案,免贻士林之羞也。
2010年6月15日,代立委作
wjm_tcy(不自由的自由)与“我爱夏天在台湾”制作!
帝王蓝
Royal Blue,帝王蓝、宝蓝、品蓝、极好的蓝、高贵的蓝、尊严的蓝、钦定的蓝、国王的蓝、我那N支钢笔喜爱的蓝。
喜爱Royal Blue,喜爱它的高贵、美丽,喜爱它的蓝里透青、浓中带淡,更喜爱它的不可捉摸、它的不稳定、五十年后的不稳定——它会褪色、会淡出、会淡死自己,像在自杀,也许,它还是它,五十年后,它佯装未死,但是,那只是奇迹,基本上,它将逸走,在短暂的世界里,它以更快的短暂,消逝于无形。
我的一只手、我的N支钢笔,不论写什么,Royal Blue都是墨水。可是,五十年后,当人已老去、当钢笔已成古董,Royal Blue啊,它不再Royal、也不再Blue,它化为雅贼,用它的淡化,物化了纸、幻化了笔下的虚无。
以为你因它而永恒,你错了,它不动声,它只动色,使你只有五十年。五十年后,它用它再不是它,使你不再是你。它仿佛在做无声的告别:在一起,五十年,就好了。大限过后,让我失色而去,让一切化为白纸。
2010年6月18日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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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戡戡乱记》导读
声明
写文章,古代名家讲究“徜徉恣肆”、讲究“行云流水”,其实都是格局中人,放不开的。我一生作文,虽格局自定,但也讲究章法。今年我75岁了,要逾矩一下,写这篇天南地北、有点乱七八糟的文章,给“徜徉恣肆”、“行云流水”立一典范,当然也可能开一恶例,是典范、是恶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黄河天上,水花四溅,“一股脑儿”把要说的,不避拉杂,都给说出来,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比例欠当、轻重失衡,说溜了嘴、作走了题,均非所计,此所以恣肆云流也。
声明既竟,请看正文。
前篇
1949年5月12日傍晚,我躺在难民船中兴轮的甲板上,到了台湾。爸爸的老友张松涵到基隆码头来接我们,当晚搭夜车赴台中,半夜抵达,大雨中分坐人力车直赴西区模范西巷张家。天亮以后,和张松涵的儿子张仁龙、张仁园、张仁宁三兄弟试穿木屐走路,走得歪七扭八。那时候台中是贫穷的、淳朴的,台湾人穷得罕见谁有皮鞋穿,满街都是日式木屐。台湾脱离日本人50年的统治才4年,殖民余痕,处处可见;台民遗风,典型犹存。我的英文老师杨锦钟,因为丈夫是空军高官,用得起佣人——下女。她说她家下女最怕买牛肉,每次到菜市场买牛肉回来,一定把手平伸,远远用拇指食指提着。那时台湾人不流行吃牛肉,全台中市只有一家牛肉店,下女有所惧,非“个人行为”也。谁想得到,土头土脑的台中人,不但多年以后嗜吃牛肉,并且“卫尔康牛排馆”大火起来,还把人烧成“人排”呢!光在吃牛肉习惯上,就看出外省人带给台湾人的大影响了。
爸爸北京大学国文系的同班同学王墨林,当时是立法委员,在他的帮忙下,爸爸终于找到了一个职业——台中一中国文教员。正巧我由上海缉椝中学初一上的身分,跳班考取了台中一中,也考取了台中二中。台中一中好,我就上了一中。摇身一变,进了初二上。那时初二上有甲、乙、丙、丁、戊、己六班,我编在初二上甲。
在一中念书,每天与爸爸一同出发,由台中西区走到北区,中午就在学校吃便当。由于我们从没见过便当盒,所以买的是一组上下多层的圆形饭盒。第一天上课时,我背着书包,提着上下多层的怪物进教室,惹得全班大笑,说这个“阿山”(指外省人,有奚落之意)原来是饭桶,不然怎么吃这么多,当时我看到同学的便当原来只是长方形的一小盒,饭菜皆在其中,反观我的上下多层怪物,却像吃酒席、吃大餐一般,为之大窘。第二天连忙换了,吾从众矣。
进一中以后,班上春假要远足,我因早在大陆就耳闻日月潭之名,乃提议去日月潭,全班一致通过。回家向爸爸伸手,爸爸说:“我们家早起刷牙,买不起牙粉,更买不起牙膏,只能用盐水刷牙,哪有余钱去日月潭呢?”于是,全班在日月潭日月潭,我在家里日月潭。
初二时候,童军老师王福霖选拔优秀学生参加菲律宾的童军大会,找到我,要我缴头戴童军帽的照片应征,那时我穷得没钱照相,乃找出在大陆的一张旧照,用毛笔画上一顶帽子交差。不料画好了,横看竖看都像戴着帽子照X光,帽里的脑袋发生排斥作用,老朝外透,跟帽子打架。越看越不敢亲自送,乃央求班长陈正澄(后任台大经济系主任,又讲学于日本,是名经济学家)代递。害得正澄和我的现代画,一律被老师斥回。老师说,他一辈子也没见过这种照片。于是,别人在菲律宾菲律宾,我在家里菲律宾。
由于三姐、四姐也在中学念书,爸爸分别为她们买了草帽,四岁的弟弟吵着也要,爸爸加买一顶。大妹妹想要,不敢说,偷偷在屋角饮泣。
诸如此类的穷故事,显示了我家来台湾,虽然爸爸找到了职业,但入不敷出,生活仍旧穷困。穷困的原因之一是爸爸要医治长年气喘病、妈妈又开刀等等,从大陆带来的一点黄金已变卖殆尽,唯一的模范西巷四两黄金顶来的房子也不得不卖掉。台中一中终于分配了我们半栋宿舍,那是新北里存德巷13号的日本木屋的一半,只有8个榻榻米大,外加前后2个小玄关,我们一家9口住进,其拥挤可想。后来因为长久付不出薪水,在我家几十年的老妈子老吴转到立委阎孟华家去帮佣了,我们又有幸转到木屋的另一半,才稍觉宽松。另一半有10多个榻榻米大,并且厕所不在院子里而在屋里,比较像样一点。我家在存德巷13号一住13年,这一老宅,横亘了我的中学时代,并且充满了穷困与灰暗。但我个人比全家人都幸运,我分到两个榻榻米的空间,隔了起来,算是我自己的独立天地,在这小天地里,我一桌一椅四壁书,快速的成长、辛勤的写作,奠定了我在知识思想上的过人基础。
从初二到高一,14岁到16岁,我因为国语好、国文好,参加过多起演讲、辩论、论文比赛。初二时得过全台中市第4届全市国语演说竞赛,得初中组第二名(第一名是我四姐,她代表省立台中女中;第三名是张立纲,他代表台中二中。张立纲的哥哥张立豫后来成了我四姐夫,张立纲也变成院士级的学者。广义的说,台中市演讲比赛被我们全家包了)。高一时参加台中市论文赛、本校论文赛,皆获第一名。高二时在《合作经济》第2卷第12期发表《合作制度与节制资本》,这是参加庆祝第30届国际合作节征文而作,得了全台湾第一名,并拿到有生以来最大一笔数目的奖金。我用那笔钱买了中华书局版40册的《饮冰室合集》。
在参加各种比赛以外,我在高一也写过《李敖札记》四卷;并在《学生》杂志第46期发表《杜威的教育思想及其他》;在《新生报》发表《“英伦归来”的启示》、《生也有涯知无涯》;另外还写了《学习英语的目的》、《诸葛亮的军政》、《虚字的对联》、《字形的对联》、《毋忘在莒的出处》、《行李考》等稿子。那时我17岁。
1953年我念高三,只念了十几天,就自愿休学在家。我那北京大学毕业的老子他随我的便,轻松的说:“好!你小子要休学,就休罢!”他当时正是台中一中国文科主任,他跑到学校,向教务主任说:“我那宝贝儿子不要念书啦!你们给他办休学手续吧!”于是,我蹲在家里,在我那四面是书的两个榻榻米大的书房兼卧室里,痛痛快快的养了一年浩然之气。也写了不少东西,其中有《李敖诗集》一册和《从读<胡适文存>说起》一文等。过了两年,我进了大学,陆啸钊办《大学杂志》,把这篇文字拿去刊登。刊登后近一年,有一天,我的女朋友罗君若忽然提议,说:“何不寄给《自由中国》?他们一定登!”于是我删了一部分,她代为抄好,遂改登《自由中国》。这是我在《自由中国》上发表的第一篇也是最后一篇文字。这篇老练的文字,大家都不清楚是我17岁时写的。有这么好的写作能力,和我从小就养成了重视课外书的习惯、也养成了买书藏书的癖好有关。到台湾时,我的全部财产是500多本藏书,进台中一中后,我的大部分时间都消耗在这个中学的图书馆里。这个图书馆的藏书相当丰富,我以义务服务生的资格在书库中泡了4年之久,使我对一般书籍有了不少的常识。最使管理员们惊讶的是,我甚至可以闭起眼睛,单用鼻子就能鉴定一本书是上海哪个大书店印的,这是我在teen-age中,最得意的一门绝技。
在制式教育中,我慢慢长大,也慢慢对中学教育不能容忍。就客观环境来说,我总觉得我所经验的中学教育赶不上我在北京时的残余记忆。在残余记忆里,我认为北京的中学生不像台湾这样呆板、肤浅、缺乏常识与性灵;就主观感受来说,我读的课外书越多,我越觉得中学教育不适合一般少年的个性发展,更不要提IQ较高的学生了。中学的教育制度、教授法、师资、课程分配等等,都有着极严重的缺陷与流弊,我高一时候那篇4000字的文章——《杜威的教育思想及其他》,就可看出我曾对杜威那种“进步教育”(progressive education)有着极强烈的憧憬,这种憧憬使我在有着强烈对比的中学里面非常痛苦,到了高三,我已完全不能忍耐,我决心不想拿这张中学文凭。所以我就自动休学了。
我在台中一中可谓无书不读,但在思想定型上,却是读了许多书、困学求变以后的事。思想定型的范围是多方面的,其中包括左右问题、中西问题、新旧问题。……这些多方面的问题,是每个中国知识分子的大困惑,由于水平不好、政治干扰,绝大多数的中国知识分子都失败了,他们困惑终身,无法在思想定型上有又早又正确的判断。在这方面,我是非常鲜明的一个例外,但在这些问题上,我也有过一段时间的困学求变的过程。这段时间最明显的是在初中,到高中后期,我就逐渐定了型。那时候,我正17岁,我的最大顺境是我孤独中的进步;我的最大困境是我陷身在孤独里,没有什么朋友可以商量讨论,只有自己暗中摸索、探境寻幽。更大的困境是国民党白色恐怖下的氛围,由于国民党统治思想、管制书刊,进步和左派的旧书都查禁了,新书一本也看不到,而我在北京时候读过的大量左派书刊,又在我心里发酵,我益发看不起国民党,并且益陷困境,我的老师严侨的被捕,更带来震撼。
我在台中一中,最难忘的一位老师就是严侨。严侨是福建福州人,是严复的长孙。身材瘦高、头生密发、两眼又大又有神。31岁时到台中一中,那是1950年8月间,他比别的老师稍晚来,但却很快使大家对他感到兴趣。他有一股魔力似的迷人气质,洒脱、多才、口才好、喜欢喝酒,和一点点疯狂气概,令人一见他就有对他好奇、佩服的印象。有一次高班生踢足球,足球踢到场外,正巧严侨经过,此公也不走路了,突然直奔此球,奋身一脚,就给踢了回来。大家为之叫好,他也趁机加入,大踢特踢起来了。
1951年到了,我16岁。暑假后进了高一上甲。正好严侨教数学,这样他就正式成了我班上的老师。这时我在知识成长已经极为快速,在班上喜放厥辞,好争好辩,颇为张狂。当时班上同学很吃我不消,王文振甚至写匿名信丢在我书包里痛骂我;施启扬(后来做了国民党的司法院长)喜欢同我辩,但他实在很笨,又做少年老成状,令我总要用口舌修理他。由于我张狂好辩,在严侨课堂上,也常常在数学以外,扯到别处去。严侨上课,才华四溢,大而化之,许多机械的题目,他自己干脆不做,反倒自己坐到学生座位上,叫吴铸人等数学极好的同学“站板”(站到黑板前)去做。他常在课堂上聊天。有一天居然说:“我要把你们的思想搅动起来!”还有一次为了证明他说得对,他近乎打赌的说:“我若说错了,我就把我的名字倒写!”说着就用极熟练的笔画,把倒写的严侨两字写在黑板上,俨然是“镜子书法”(mirror writing)专家,我们鼓掌呼啸,师生之情,融成一片。那时我们的数学作业有专门印好的“数学练习簿”,我在练习簿中做习题不在行,但扯别的倒有一套。我来了一段“簿首引言”,引Oscar W. Anthony的 一段话,说:“数学是人类智力的灵魂。……它超越了空间与时间的领域,告诉我们宇宙是这样的悠远,光线曾经历百万年的行程,方才照射到大地上。……”后来,“数学练习簿”发回来了,在“它超越了空间与时间”的一行下,被严侨打了一条红杠子,下有朱笔批曰:“我想它超越不了空时!”——这就是严侨的可爱处,他是数学老师,但他在精改习题以外,他还会跟学生的引文打笔仗!
严侨真是迷人的老师,我越来越欣赏他。我花了几天的时间,写了一封长信,信中细述我成长的历程、我对现实的不满、我对国民党的讨厌等等,交了给他。严侨看了,对我有所劝慰。他跟我的交情,自然也就不同一般师生了。
1952年我升高中二年级后,编到高二戊,数学改由黄钟老师来教。黄钟那时28岁,安东凤城人,他是国立东北大学毕业的,严侨是私立福建协和大学毕业的。在数学造诣上,黄钟似乎比严侨专精。黄钟对学生的诲人不倦,是我生平仅见的老师。他常常在下课时不下课,延长时间为学生讲课;或另外跟学生约定时间,在空堂时候跑来加讲。黄钟面目瘦削,身体很弱,有肺病,眉宇之间,总是一片忧愁。他几乎从来没有开怀的笑过,态度总是严肃而认真,令人敬畏。黄钟的父亲黄剑秋是我爸爸老友,爸爸担心我数学不好,特别请黄钟照顾我。黄钟对我印象很好,他在“数学练习簿”上批写:“为人诚实可爱。”给了我不少鼓励。当然他从没说过我数学好,——我的数学实在不好。我像许多恨数学的大人物{如丘吉尔(Sir Winston Churchill)、如萧伯纳(G. Bernard Shaw)}一样,对数学恨得要命。我的苦恼是数学老师却一一同我有交情,使我不胜尴尬之至。
1953年到高三后,我自愿休学在家,准备以同等学力资格去考大学。同等学力总额管制,比较难考。要命的是黄钟仍不放过我,他和我爸爸“通谋”成功,硬要我到他家去,专门为我一个人补习。他家住台中市永安街一巷五号,我每次去补习,视若畏途,但是实在不能不去,内心交战,非常痛苦。这一痛苦,最后终因黄钟病倒而暂告结束。黄钟病倒,住在台中医院里,昏迷不醒,整天只好用机器抽痰。我每天去照料他,直到他无言死去。我大为伤感,写了一篇《黄钟诔》和《九泉唯有好人多》等几首诗纪念他,并把他的遗像挂在墙上。爸爸生平最好占卜星象,他跟我说:“黄钟是好人,可是长了一副坏人相。他的人与相不相称,所以要早死。”黄钟死时,还不到30岁。
严侨虽然不再教我数学,但他和我的交情却与日俱深。他家住在一中斜对面宿舍,就是育才街5号,是一栋日式木屋,分给两家住,前面住的是郭大傅老师(他是江西兴国人,国立中正大学毕业。20年后,在景美军法处坐牢,和我见过面。真没想到他还有这样迟来的红帽),后面就是严侨家。因为一栋房子硬分成二户,所以变得狭长阴暗,不成格局。严侨约我去他家看他,我有时去。在黄钟住院后,一天严侨正好去探望,碰到我,我告诉他医生说黄老师恐怕已没希望了,严侨颇多感触。那时已是晚上,严侨要回家了,约我同行。在路上,他低声而神秘的告诉我:“你不要回头看,我感觉到好像有人跟踪我,是蓝色的。”(国民党特务源出蓝衣社,他指蓝色,当然是指国特。)我顿时若有所悟。隔天黄钟死了,严侨再去医院,感触更多。当天晚上我送他回家,他约我进去坐,在昏暗的灯光下,他劣酒下肚,终于告诉我,他是“那边来的”——原来他是共产党!
当时的台中一中,像其他学校一样,不时有所谓共产党、匪谍被捕去。最令我心动的是,当时女老师牟琴和她男友杨肇南老师的双双被捕。他们都是山东人,牟琴年轻艳丽,身材尤其肉感动人,令我们暗慕。一天夜里,他们都被捕去了,听说都是共产党、匪谍(多少年后,仿佛听说牟琴给放出来了,可是已被折磨得年华销尽了);还有一位教数学的杨肖震老师(福建政和人,24岁),也被捕去(后来听说太太生活无着,已改嫁给他的一个朋友了);还有一位王怀中老师(山东诸城人,38岁),教历史的,也神秘失踪了(多少年后才在新竹中学重拾教职)。当时颇有人人自危的味道。黄钟死后,外界盛传他是共产党,“畏罪自杀”云云。可是直到今天,我还不能相信。因为他咽气时候,我正守在他身边,他久病属实,绝不像是自杀(几十年后,他的弟弟黄锷院士告诉我:黄钟本来要留在大陆做共产党的,但他爸爸逼他到台湾养家,他就来了台湾,结果悒郁而死)。
黄钟的死,给严侨带来极大的感触,他似乎感到人生无常、好人难长寿。黄钟死后,严侨的酒好像越喝越多了。因为没有钱,严侨喝的酒是烟酒公卖局出品的最劣等米酒。他喝酒的方式是粗犷的,没有情调、没有小菜,用牙齿把瓶盖一口咬下,就咕嘟咕嘟,大喝起黄汤来。严侨喝酒虽多,但我从没看过他有泥醉的现象,他只是喝得很兴奋而已。黄汤下肚后,往往大背和醉酒有关的诗词。他最喜欢背辛弃疾的那首《西江月》(遣兴)——
醉里且贪欢笑,
要愁哪得工夫?
近来始觉古人书,
信着全无是处。
昨夜松边醉倒,
问松:“我醉何如?”
只疑松动要来扶,
以手推松曰:“去!”
每背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也总是伸开十指,双手向前推去,郑重表示不要“松”来扶他。中国国学非严侨所长,他“以手推松曰‘去!’”,自然不知道《汉书》龚胜传中这一典故,也不知道龚胜79岁成了殉道者的悲剧,但他那醉后一推曰“去!”的真情,如今事隔半个多世纪,却使我记忆犹新,永远难忘。
在多次跟严侨的夜谈中,我约略知道了他的一些情况。他来台湾比较晚,并且是从福建偷渡上岸的,当时还带着严师母。他坐的船是最小的木船,他说船上只有埋在沙上的一个罗盘,扬帆过海,就过来了,言下不胜得意。到台湾后,他被发现,国特把他请去,问他你来台湾干什么?他说我来投奔自由;国特说你胡扯,你的爸爸在福州做共产党的市长,他那么前进,你怎么这么落伍?一般情形总是老一代跟国民党走,青年一代跟共产党走,为什么你们家特别;你老子反倒前进,你反倒开倒车,来投奔我们?严侨说我不是来投奔你们,我是来投奔自由,何况我有老母在台,我要来照顾她。国特查出严侨果然有老母在台,只好暂且相信。但这样总不能结案,总得找个保人,于是,由妹夫叶明勋出面,保了严侨。严侨有两个妹妹,大妹严倬云,嫁给辜振甫;小妹严停云(就是风华绝代的女作家华严),嫁给叶明勋。
严侨在台中一中教书,自己也看了不少书,他过去的看书基础又厚,所以能够吸收新知,与日俱进。在他和我的谈话中,显然因为读书和受我的一点影响,而开始有点自由主义的倾向。这种转变,其实是很不容易的,是只有严侨那种智慧高人的青年人才做得到的。严侨投身在中国现代的狂飙运动之中,他投入这个运动,在知识上、见解上、情感上,都强烈受到左派教条的辐射,他们那个时代的这类革命者,一般都有着热情而崇高的气质,这种气质使他们勇于献身、勇于殉道,心之所善,九死无悔。但是,他们对他们献身、殉道的对象,却由于“目的热”,未免沦为“方法盲”,他们之中智慧高人的,一旦成为狂飙运动的浪花余沫,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当口,他们必然会有所觉悟,这是很当然的。严侨是共产党,但却是身陷在台湾的,他脱离了红色的磁场,孤单的局促在蓝色的泥淖,在日新又新的成长下,以他的智慧,一定程度的觉悟,是可以想象的。这种觉悟也许没有《修炼失败的神》(The God That Failed)作者那种细腻、也许没有《新阶级》(The New Class)作者那种深沉,但是严侨有他自己的特色。那特色就是尽管他有所失落,但他并不因失落而脱离;相反的,他要归队,要归队去重建那父母之邦。一天晚上,严侨又喝醉了酒,他突然哭了起来,并且哭得很沉痛。在感情稍微平静以后,他对我做了最重要的一段谈话:
我不相信国民党会把中国救活,他们不论怎样改造,也是无可救药,他们的根儿烂了。十多年来,我把自己投入一个新运动,我和一些青年人冒险、吃苦,为了给国家带来一个新远景,所以我做了共产党,我志愿偷渡过来,为我的信仰做那最难做的一部分。可是这两年来,我发现我变了,我的精神好像飞向那自由主义的神像,可是我的身体却永远被一个党锁住,被另外一个党监视,这是我最大的痛苦。虽然这样,我还是想回大陆去,那里虽然不满意,可是总有一点“新”的气味,有朝气,对国民党我是始终看不起的,它不配我去自首!现在我们的名册里并没有你,可是我想带你回去,带你去共同参加那个新尝试的大运动,这个大运动是成功是失败不敢确定,但它至少牺牲了我们这一代而为了另外一个远景,至少比在死巷里打滚的国民党痛快得多了!
由于他有那样的背景、那样的偷渡经验,我相信他说的,我答应了跟他走。我当时梦想我会参加一个重建中国的大运动。可是梦想毕竟是梦想,半夜里,五个大汉惊破了他的梦和我的梦,他被捕了。这是1953年的事。那时严侨33岁,我刚刚过了17岁。
严侨被捕时我还不知情,第二天的中午,爸爸从一中回来,说到一中传出严侨被捕的事,我听了,十分感伤。我的感伤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照顾严师母和三个小孩。那时1950年生的大女儿严方才3岁,儿子严正尚小,小女儿严谅还在怀里吃奶。我跟严师母商议多次,一筹莫展。我那时休学在家,只是高三上的学生身分,家里又穷,没有任何收入,实在愧无以帮助严师母。我只好饿早饭不吃,存了一些钱,送给了严师母,后来我爸爸知道了,严肃责备我不可以这样做:“严侨既然被捕了,谁还敢帮他呢?”这是爸爸的理由。这种理由是缺乏同情心的,但是在国民党的苛政下,同情毕竟是一种跳到黄河洗不清的“危险品”,在阴影幢幢的株连下,残存的一些道德品质,也就备受考验了。
虽然如此,严师母和我,总希望血缘关系和亲属关系上的帮忙,或能免掉国民党的嫉忌。因为这种关系毕竟是血亲问题,总不是政治问题。在一阵日子拖过后,严侨毫无音讯,严师母和我商议,决定北上投亲,她希望辜振甫等能施以援手。就这样的,严师母收拾残破的一些家当,带着三个小孩,含泪北上了。严师母北上后,没有任何消息了。我个人也忙于大专联考等,没有再能做什么。严侨和严侨一家,就这样在台中育才路消逝了。我有时夜里散步,经过严家的旧宅,遥望院里的一片浓荫和屋里的一片死寂,内心悲凉不已。
在我思想成长的过程中,严侨虽然对我已是“过去式”,但他的伟大人格、他的声容笑貌、他的热情犀利、他的悲惨人生,却对我永远是“现在式”,他是我人格上的导师,我庆幸在我一生中,能够亲炙到这么一位狂飙运动下的悲剧人物,使我在人格形成中,得以有那种大陆型的脉搏、那种左翼式的狂热、那种宗教性的情怀与牺牲。在这些方面,严侨都给了活生生的身教,也许严侨本人并不那么丰富、那么全面、那么完整,但对“少年十五二十时”的李敖而言,无疑的都成为我的导师。最后,虽然导师倒下去了,但他的学生还在前进,——他的学生没有倒!虽然此后几十年,这个学生一路风霜、二进牢狱、三生无幸、九死无悔,但是,这都是求仁得仁、都是种豆得豆。17岁对我说来,仿佛是阿基米得(Archimedes)杠杆理论中的支点,我虽没举起地球,但我举起了自己。
17岁是我一生的关键年代,17,像是一组震撼的数字,吸引着我的一生。直到两年前,我73岁了,我还写下30多万字的小说——《虚拟的十七岁》(中国大陆不能出版,只有中国台湾版),在书的尾声,我透过女主角朱仑如此描述:
在一片现实的世界里、在一片灰色的环境里,17岁的人好像一定得宿命了、无奈了、心如死灰也面如死灰了,其实不然。一种人生观成了救赎,人不是扁舟,人是浮萍,人无须到达彼岸、也无须回头是岸,可以做一片“一念之转”的浮萍,不必立地成什么,而是飘在天空、飘在水上、飘在顶礼的男人胸前,拼出自己的名字。
由于朱仑,我终于看到了17岁是17岁、看到了不是17岁本身的17岁、看到了我要看到的17岁。山水仍是外观的法相,但实质已经山重、已经水复,山水也许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知道,所以她存在;她存在,所以她知道我知道。我讨厌玄虚的语言,但我看来也用上一些,我用玄虚来做实证,玄虚就不复玄虚。17对我,不复是一个数字,而是死亡与赤裸,外加我的诠释。我是一个完工者,我完整感到我的成功,即使你在偷窥。
真的,是“偷窥”。“偷窥”了自己的内心,最后,我证果在《虚拟的十七岁》,毕竟我已老去,我今年75了。
上面,我写完了我17岁的故事,也写完了我《虚拟的十七岁》的故事。如今,2010年了,新一代的17岁窜起来了,没有我的悲怆、没有我的虚拟、没有我的太清神鉴、没有我的太虚幻境、也没有我的以太岁自居,动辄在别人头上动土。但是,新一代有新一代的光华,他太阿自持、快速务实,他是异类的17岁,他叫李戡。
后篇
李戡生在1992年8月3日。那年妈妈王小屯28岁、爸爸李敖57岁;两年后,妹妹李谌出生,妈妈30岁、爸爸59岁。在家里,因为年龄悬殊,我一向不管小孩,倒也相安无事。不料小孩由幼稚园而小学而初中而高中,忽焉17岁,这下子我不得不正视现实了。17岁,由李戡首开其端(妹妹紧追在后), 他在师大附中就读,我本以为念了这学校,除了先期校友连战、刘兆玄等听来讨厌外,尚无大碍。不料念到高二,李戡就叛心大发;念到高三,就更不可收拾了。按说青少年叛逆期,首当其冲的是老爸,但李戡的老爸是何等人物,翻云覆雨,本属专业,李戡顶礼不遑,何从叛逆?结果父子二人,感情极好。李戡叛逆,全部刀口外向,他的态度,基本上是看不起他看不起的,但却乏实际冲突,因为他高高在上,不屑冲突。但是他看不起的学校教育与小岛氛围还是苦恼了他,他也就未能事事脱身。偶尔问到我,我一派老大,但相差57年,“代沟”毕竟有好几条呀。当然,老大是不会不老大的,《窗外》小说里,妈妈与念高中的女儿起了口角,女儿认为妈妈不了解她,妈妈大叫一声:“别以为我没有过17岁!”这就是老大!
几十年过去了,小说的对白,出现在我75岁的真实生活里,看到念高中的李戡,在制式教育下的力争上游与自由,我充满了同情,我太有资格设身处地了、太有资格感同身受了。《窗外》小说的对白,浮起在我的记忆里,“别以为我没有过17岁!”17岁的我,不也正是制式教育下的被害人吗?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每当我给李戡打气,劝他忍耐的时候,李戡总对我会心的一笑:“爸爸,你可是没念完高中的,你当年受不了高中的教育,你有勇气退学,你那年代,高二退学后可以以‘同等学力’身分考大学,而我们却非高中正式毕业不可了,我不完整念完这鬼高中,我就永远没机会念大学了。”
每当李戡用上面一段对白相向,我就更同情他了。“别以为我没有过17岁!”但我的17岁,是逃亡成功,而李戡呢,却得夜以继日的苦撑岁月、度日如年。每当我清早叫他起床上学,看到睡眠不足的这位高三学生“仓皇就道”、甚至陪他搭出租车赶去学校,我就想起那位主持教改(教育改革)的李远哲院长。在《立法院公报》里,记录了我跟他在2005年10月13日的对话。其中有几段如下:
李委员敖:院长,今天在这个会场里,像你和我是台湾大学同届毕业的人已经不多了。我们都老了。
李院长远哲:我还记得在大学时常常看到你,常常听你发表的言论,那时你经常穿着长袍。
……
李委员敖:来台湾10年后,院长日前接受《自由时报》访问。院长在访问中说,我回到台湾是为了这里还不够理想,我愿意回来和家乡父老同甘苦,愿意和大家一起努力奋斗。院长,访问中说,在没有回到中研院前,中研院夜里都不大开灯,大家不大做研究;现在由于你回来了,大家很努力,很多研究室里都灯火通明。院长,你知道台湾有多少小学生夜里跟你一起灯火通明吗?你知道有多少中学生夜里跟你一起开夜车吗?我的小女儿晚上11点睡觉,小学生;我的儿子晚上12点睡觉,国中生。院长,你可说那是连战的责任,我们只是设计教改,没有推动。但是责任可以这样划分吗?
李院长远哲:教育问题是整个社会的共同责任,如果教育改革,或者说教育问题是我一个人的责任,这是不对的。
李委员敖:院长,你太谦虚了!正因为你有这种声望,所以大家对你有所期许,也很佩服,包括我李敖在内,所以我们放纵你李远哲先生!你的意见到处流窜,你到处管事兼差,最高时有多少头衔你知道吗?
李院长远哲:我当过行政院杰出人才推举委员会、财团法人吴大猷、吴健雄基金会等总共有十几个。
李委员敖:最高记录是13个。院长,我们都老了,精力有限。院长,你在访问中说,管了这么多外务,只占20%的时间;换言之,你还有80%的精力做学术研究,这很让人佩服。但在我们这年纪,20%也是很珍贵的。从救灾到各种改革,院长都有参与,但当中以教育改革为最。以你的声望、意见,这10年下来,你是否觉得当中有哪一件事是需要认错的?
李院长远哲:这10年来,我虽然没能影响教育部的教改工作,但我仍在努力。如最近高中分流,这将会变成分级制度,每个人……
李委员敖:对不起,我必须打断你的话。我是问,你有没有需要向我们认错的事?这10年来,有没有做错严重的事,需要认错?还是说10年来,我李远哲所做的,没有一件是错的?
李院长远哲:我做的事当然有错。
李委员敖:请告诉我们是哪一件?
李院长远哲:没能纾解升学压力,反而加深了。
李委员敖:要不要向我儿子及女儿道歉?要不要让小朋友看看,我们的社会中有这样一个伟大的人,知过必改,愿意认错?请问院长愿不愿意认错?
李院长远哲:我愿意向各位道歉,因为社会对教改会有太大的期待,而不了解其实教改会所能做的,只是将咨议报告书提交行政院,之后我无法着力。但社会对教改会有这么大的期待,而我却没能做到,这点我需要道歉。
李委员敖:院长,5年前你违背在中央研究院对同仁的诺言,支持陈水扁向上提升。今天,陈水扁的民调却从75%降到25%,这是向上提升,还是向下沉沦?抑或是民调错误?你要不要为这件事向我们道歉?
李院长远哲:我在2000年 参加国政顾问团时,就把辞呈交给陈总统。因为我从小就希望能为社会改变尽心力,就像《蓝色的毛毯》中所说的,为社会改变奉献心血。所以,当我看到社会的腐化后才讲这些话,也辞掉中研院的工作,我从未想过当部会首长或者政务官。在我讲过向上提升的几年后,我们看到自由、民主确实进步了不少;媒体扩大了,却还不理想。我们也看到人民对政府的期待提升很多,但是执政者有两点是需要努力改善:其一,政策的精准性,也就是太粗糙;其二,有一些人的操守要更好。从这个方向来看,我是有点失望,因为民进党没能做得更好。
在上面的对话里,我们清楚看到了中国台湾岛上教育的病态,这一病态,“生弊”早于李远哲、连战之流的教改,但是“积弊”却由他们集了大成。他们非但不能治好国民党教育的沉疴,反倒附加了民进党教育的绝症,流弊所及,受害学生苦矣。痛苦已不是夙兴夜寐早起晚睡的问题,而是痛苦痛苦痛苦的问题,外加上大量的教材上的垃圾与谬误,学生惨矣。
在质询李远哲以后,2005年11月18日,我又质询伪行政院长谢长廷和站在他身边的伪教育部长杜正胜。也有几段如下:
李委员敖:我知道你很怕我拿出当年你和彭明敏搭档竞选总统、副总统时的传单,因为对比之下,你会觉得很难堪。你在“解除国民党教育宰制,重建台湾主体文化”说帖中提到,要彻底解除党国教育的宰制,重建人性化的教育体制。请问你知不知道现在小孩子在教育改革之下的痛苦?上次我使李远哲院长公开承认他要为教改道歉,我的家里有两位小朋友,一位是小学五年级,一位是国中二年级。我对李远哲说,你很了不起,你回台湾后,中研院有了研究的气氛。你没有回来之前,中研院夜里灯都是暗的;你回来以后,灯火通明。李远哲听了很高兴,可是我说你别忘了,还有两个小孩陪你们挑灯夜战,就是我的女儿和儿子。今天真正的痛苦指数不是抽象的数字,拿我们的小孩和美国小孩比较,在校课业压力是二比一,放学以后的压力是四比一。美国小孩在下午3点放学,有很多时间休息、玩耍或做有意义的活动,我们的小孩却被一层层的补习困住了。教育改革根本的问题不要谈什么本土不本土,光是教材的量就把小孩压住了,教科书的量这么丰富,我们有必要让小孩背吗?不论是背长城有多长或是背塯公圳有多长,对小孩而言都没有意义。正胜兄,教育改革最起码要先从形式上把教材的量砍掉二分之一,小孩才能活下来。什么一纲多本,学生要念那么多无聊的东西,其实英文小写的a或b写得再大,还是小写的字母。我们常提到本土化,正胜兄,请你告诉我一件东西是真正台湾本土的。
杜部长正胜:台湾本土的不是没有,你的高见我很赞成。
李委员敖:你太学究了,你不要讲话。其实一件也没有,所有东西都是从大陆传来的,本土化是个骗人的东西。
杜部长正胜:这个话对原住民不好意思。
李委员敖:现在不要谈那么多,在形式上要先做到教材减半,其他不要谈,都是废话。
谢院长长廷:我赞成减轻小孩的负担。
李委员敖:你们考虑教材减半,其他不要谈,都是废话。
教育的败坏不始于李远哲,但他主持的教改恶业却是终作俑者。在万人臭骂声中,李远哲不堪众矢之的,咬出共犯乃是拍板定案的国民党大倌人连战。连战固是首事之人,但李远哲组成教改班子,附逆国民党政府和民进党政府,“肆其荼毒、祸害学子”,却是责无旁贷。轰轰烈烈的教改,不知减轻国民党教条的枷锁,反倒加上民进党的,是李远哲的“罄竹难书”,比起他和他的连战来,其他杜正胜也、杜歪败也,其实都是一干从犯。从犯固然十恶不赦,但不能上比连李诸公、诸首恶,主从关系不可不先弄清。
我在对李远哲、谢长廷的质询里,都提到我的儿子和女儿,涉及的,只是教材不当、学生负担太重,当然这只是教育病态的部分而已,实际上,全面的病态,不可胜数。病态都源自根本的问题,那就是蒋介石国民党祸国殃民的基因。
1945年,日本投降了,台湾投入祖国的怀抱。
1949年,国民党垮了,祖国投入台湾的怀抱。
国民党丢掉了祖国,逃到台湾,却以祖国自居,说它代表“中华民国”,但是,它有什么脸皮代表“中华民国”呢?所谓“中华民国”的国都南京,就被它丢掉两次;所谓“中华民国”的国父陵寝,就被它辞庙两回;所谓“中华民国”的国土,就被它丢掉千分之九百九十七,而只剩下千分之三……。如果这些只是暂时现象,也就罢了。事实上绝非暂时,不是3年5年,也不是13年15年,也不是23年25年,国民党根本回不去祖国了。到了第26年,国民党的领导人蒋介石死了;又过了13年,他的儿子蒋经国也死了。接下去是儿子的大玩偶李登辉12年、大玩偶的小玩偶陈水扁8年,和美国玩偶马英九两年,总共61年,就自欺欺人过去了。
自欺欺人的实例太多了、太多了。我以问题做纲目,举出一些常见的:
一、自欺欺人说“中华民国”是一个国家——其实,“中华民国”不是一个国家,证据是蒋介石亲口说的。蒋介石在1950年3月13日秘密讲话中,自承:“我们的中华民国到去年年终就随大陆沦陷而已经灭亡了!我们今天都已成了亡国之民。”看到了吧,连“中华民国”总统都说“中华民国”亡国了,还是国家吗?事实上,“中华民国”只是一具死尸,一具被共产党消灭了的死尸。但共产党盼国民党在旁边守灵,为了怕另一个孤魂野鬼借尸还魂。台独就是那孤魂野鬼。
二、自欺欺人说“中华民国”有国家主权——有人以为,今天台湾有24个国家承认,难道不是国家吗?答案是:还不是,因为没得到192个会员国的联合国承认,也没得到抱大腿的美国承认。2004年10月25日,美国国务卿鲍威尔(Colin Powell)公开说:“台湾不是独立的,没有国家主权。”可见抱大腿也没用,还被踢了一脚。
三、自欺欺人说“中华民国”是民主国家——国民党自蒋介石黑暗统治下无民主,已是定说,但民进党继起,却给无民主做了更粗野的示范。以2006年对陈水扁的罢免案为例,三次投票,民进党立委83人全部三次不敢出席,这种在领队控制下的集体不敢进场事件,真是人类议会史上奇闻。他们团队在议场门口台阶下,像一群被赶的鸭子,团左团右团进团出,这太骇人了。民主政治是议会政治,议会表决是民主程序,你们整个的民进党立委,可以集体拒绝表决、甚至不敢参与表决反对,这是什么态度呢?人家罢免你的总统,你连反对都不敢表达,这是何等可耻、何等荒谬!台湾的民主是假的,由这一83只鸭子式民主,正好开了吉尼斯世界记录!另一种彰显伪民主的现象是:少数党民进党竟可用暴力阻止多数党国民党投票,国民党竟因之就范,真是世界级的奇闻。
四、自欺欺人说可以“中华民国”之名进联合国——不论所谓“重返”联合国或“加入”联合国,都绝不可能。“重返”要共产党“高抬贵屁股”(他退出);“加入”要共产党“高抬贵手”(不否决),都是异想天开。“中华民国”这名义,已被中华人民共和国继承并代表了,所以,根本没有余地。难道要共产党“高抬贵屁股”让你吗?
五、自欺欺人说可以“台湾”之名进联合国──殊不知(一)1971年10月25日,联合国第2758号决议文是:“立即赶出蒋介石在联合国组织及其所属机构内的代表,因所有席位皆非法占有。”(...to expel forthwith the representatives of Chiang Kai-shek from the place which they unlawfully occupy at the United Nations and in all the organizations related to it.)并非赶出中国台湾。(二)《联合国年鉴》(Yearbook of the United Nations)中,至今在China(中国)项下还Includes Formosa(包括台湾)。(三)可见台湾一直在联合国里面,根本没退出,如今你声言要加入,人家会奇怪你有精神病,怎么会有两个台湾?(四)何况,共产党有否决权,以“台湾”之名“加入”联合国,难道要共产党“高抬贵手”让你吗?国民党“意淫大陆,手淫台湾”;民进党“意淫联合国,手淫台湾”,两党无独有偶,同样可恶。
六、自欺欺人说要“台独”——作为政见,未执政时可以相信台独;但作为政策,执了政就不能躲着不敢台独,台独啊台独,口号从228起算,已63年;从彭明敏、谢聪敏、魏廷朝宣言起算,已45年;从民进党成立起算,已24年。民进党党纲白纸黑字说“以公民投票方式”决定建立“台湾共和国”,可是执政了8年都不敢。至今犹在口腔期。“台独”只是口号,不敢来真的,一直都不敢。
七、自欺欺人说要“正名”——为什么只是叫“正名”,而不敢真“正名”?你是执政党、你是行政院长、你是国会半数、你是总统副总统、你说台湾人不是被吓大的、你说台湾人要有尊严,可是正名“台湾共和国”呀,你不敢,你还整天骗人要“正名”,正什么名?就宣布你叫“台湾共和国”不就得了?可是,你不敢,你只能像贼一样,偷偷在文件写上“中华民国(台湾)、偷偷在护照印“TAIWAN”,名不正言不顺,等了63年、等了45年、等了24年,你还不敢台独,你是骗子,什么台独大老小老、什么台独什么派、基本教义派,都是懦种和骗子。
八、自欺欺人说“中共侵略”——有台湾人口口声声“中共侵略”,事实上中共没拿过台湾一寸土地,反倒是日本人拿走了台湾的钓鱼台。台湾人说中共宪法说台湾是他们的一个省,但台湾的宪法又何尝不说大陆是台湾的领土?2003年行政院新闻局出版的《中华民国年鉴》明列“全国共划分35个省”,而其中34个省在大陆,台湾只是三十五分之一!宪法上互相“吃豆腐”算“侵略”吗?至于说中共不该有《反分裂法》,为什么不查查台湾自己的《国家安全法》呢?《国家安全法》中禁止“分裂国土”条文,要比中共早18年呢!
九、自欺欺人说“中共打压”——有些台湾人又说“中共打压,在联合国不让台湾进门”,但从1949到1971,台湾在联合国打压了22年,不让中共进门,这是谁打压谁呢?又如1993年主办第27届奥运投票,台湾1票硬投给白种人的悉尼,害得中共以43票对45票,一票之差未能平手,而失掉奥运主席的左袒、失掉2000年主办奥运的机会,这是谁打压谁呢?
十、自欺欺人相信美国是朋友——国民党伪政权一路传授“美国朋友论”,相信美国是“中华民国”朋友,结果,66年邦交,7小时生变,“媚美主义”结果,却是“一路媚美却又被美一夜不寐”,半夜三更叫醒蒋儿子说:我们断交了。蒋氏父子的媚美贱骨头行为影响到李登辉、连战、马英九等留美走狗,也影响到国民党分身政党民进党走狗,所以,尽管表面上政权轮替,但在“媚美主义”上,却相沿不替。两朝政权最大的不同是越媚越贵、越媚越没保障,最后连战下订单的那笔军购案到了陈水扁手里,一跳变成6108亿。虽然史迹斑斑、泪痕阑干,可是台湾人还相信美国会救台湾,贱死人了。台湾何不想想:有史以来,谁是第一个用军舰打台湾的?不是1867年的美国吗?谁是协助日本登陆台湾制造“牡丹社事件”的?不是1874年的美国吗?谁是甲午战争军售日本并迫使中国割让台湾的?不是1894、1895年的美国吗?谁是“以日制华”、“以台制中”阴谋的推动者?不是19到21世纪的美国吗?美国历来是祸害台湾的仇人,美国是我们的朋友吗?还媚美吗?你这贱种!
十一、自欺欺人相信《台湾关系法》对美有约束力——美国出卖“中华民国”并予以断交后,私下推出一部《台湾关系法》,它是美国国内法,只是美国国内自说自话的法律。它对全世界任何国家和地区都无约束,包括被它自行夹带的台湾在内。它根本不是约束性的双边条约,既然不是条约,别人(包括台湾)就不能要求它履约。台湾人不清楚《台湾关系法》根本不是条约,根本没有约束力,就一厢情愿去相信,其蠢可知。正因为《台湾关系法》是美国的国内法,所以它在第2条B项第2款中明说是基于“美国政治上、安全上与经济上的利益”,从没说是基于台湾的这三种利益,台湾人相信《台湾关系法》的,其蠢又加一级。
十二、自欺欺人以为《台湾关系法》可以保护台湾——今天有信心满满、洋洋自得的台湾人说《台湾关系法》会保护台湾,可是遍查该法全文,并无依据。此由当年美国众议院亚太小组主席查布劳基(Zablocki)要订名《台湾保护法》(Taiwan Protective Act)而被否决,可见端倪。这一否决内幕,李大维分别于1985年11月27日、1986年2月13日,走访众议院外交委员会幕僚长布雷迪(Jack Brady)及资深幕僚古力克(Lewis Gulick),得到证实。所谓《台湾关系法》保护台湾之说,依法无据、于愿一厢耳。
十三、自欺欺人以为《台湾关系法》可以要求美国——《台湾关系法》是美国的单方国内法,不是对台湾的双方条约,美国并没有保护台湾的依据,台湾无法要求美国给出任何承诺。人家立法叫《台湾关系法》,可是关系了半天,只是美国跟台湾的关系,不是台湾跟美国的关系,像是妓女户的窑子一样,只有人家来同你发生关系,你不能找上门去发生关系,台湾人出头天,要当家作主,原来在老美面前,只是妓院中的窑子。并且,由于妓院未经合法登记(没有邦交),还不是有执照的妓女,实乃私娼而已。
十四、自欺欺人以为《台湾关系法》明文规定美国有出兵承诺——事实上,《台湾关系法》规定的,只是美国会“严重关切”(grave concern)。但“严重关切”并不等于出兵。美国参议员裴西(Charles Percy)就认为“严重关切”是不够的,提案要求改为“安全利益”(security interest),但提案被否决了,否决理由是,用“安全利益”一词,会迫使美国对中共采取军事行动!裴西参议员就举出四个例子,证明“严重关切”是骗人的。
十五、自欺欺人相信“军购”——《台湾关系法》第2条B项第5款明定美国得“以防御性武器供应(provide)”台湾,所谓“供应”,并不是军售或军购,它可以解释成“赠予”、解释成“求你收下”、解释成“我不要了,放在你家”、解释成“为了保护我们‘美国政治上、安全上与经济上的利益’,请你笑纳,多多使用”……根据条文,从来没说一定要“购买”,而台湾人傻傻的向美国拿钱去买,其蠢可想。美国众议院《2006至2007年财政年度外交关系授权法》(FOREIGN RELATIONS AUTHORIZATION ACT, FISCAL YEARS 2006 AND 2007)小册,其中第234页倒数第14行中,赫然有“The President is authorized to provide (without charge)...”字样,足证美国立法单位业已明确将provide(提供)定义为without charge(免费),从而美国年年要台湾以巨资买武器,乃属不当得利。至于马英九所谓“合理军购”根本不通,因为后面有个“购”字,就是不通、就是不合理。
十六、自欺欺人向美展示“决心”——美国人摆明的“军购”心态是:买武器虽不足以自卫,但可以证明你有自卫决心。正相反的,该证明有决心的,是“我决心来救你”的美国人自己。美国不决心,台湾决心,有个屁用?但美国有决心吗?美国智库学者一致意见是:台湾“勿轻率认定美终将驰援台海!”(2004年12月14日《中国时报》)美国的决心,原来如此!花大钱才证明有“决心”,这是什么鬼逻辑!
十七、自欺欺人否认“以狗自居”——从1949年来,台湾就陷入一种错乱,这种错乱是蒋介石政权、美国和日本“三角架构”形成的,它的基调是使台湾脱离中国大陆的范围,也就是说,台湾要变成中国统一的阻力。乍看起来,蒋介石是中国统一的信仰者,但他实际做的,却反其道而行之,并沦为美、日“第一岛链”的正犯。蒋介石有一点值得“赞美”的是,他替美国做看门狗,但却花的是美国主子的美援,到他死了,他的接班人,不论国民党还是民进党,却“看门狗自费”了,这种下贱,的确为蒋介石所不及。蒋介石的接班人“以狗自居”,花民脂民膏军购武器,其贱可卑、其蠢可想,今年马英九花2045亿军购武器,给美国主子朋分吃红,尤其是狗中之尤。
十八、自欺欺人飞弹可以保台——其实飞弹并不能保台,即使买来的爱国者飞弹可以打下老共的飞弹,也只能打下三分之一,其他三分之二根本无能为力,并且还要要求老共只能发射爱国者飞弹弹之所及的才成。如果老共开玩笑,来的是M7飞弹,或来的是东风21或东风25飞弹,拦也拦不住,如果老共再开玩笑,来的是卫士2型(WS-2)火箭,就更要命了,那种火箭一枚只要1万美金,而爱国者飞弹一枚却要300万美金!三枚拦一枚去吧,就算拦得住,也要近1000万拦1万,你花1000万成本拦他1万成本,你去哭吧。还没完,他的鸿鸟系列飞弹能以10到30公尺高度低空而来,你的爱国者最小射高却是50公尺,它比你矮,你根本拦不住它,他在你裤裆里炸你LP,你去哭吧。
十九、自欺欺人捏造伪历史——从孙中山见过李鸿章、到“中华民国”有100年、到蒋介石是日本士官学校毕业、到蒋介石是“丈夫团”成员、到蒋介石废除不平等条约、到蒋介石是“民族救星”、到云南起义是国民党发动的、到“门罗宣言”无效论、到“台湾地位未定论”、到陈仪是228元凶、到228死亡上万人、到达赖是“人权斗士”、到“台湾人不是吓大的”,等等等等,都是自欺欺人。试以最后一项为例,台湾人就是被吓大的。甲午战争后,台湾割让给日本,在马关条约第5条有一个规定,就是在台湾的中国人如果不愿被日本人统治,两年内可以变卖房子回大陆,结果回去了7000人。日本人到台湾之后,对于不投降的人就杀,根据估计,当时杀了6万人,那时的台湾人口是260万人,减掉7000人和6万人,另外还有253万人,统统投降了。“勇敢的台湾人”,历史真相,不过如此。
二十、自欺欺人有“台湾话”“台湾文学”——在语言学上根本没有“台湾话”,只有“闽南话”。“台湾话”难道不是“闽南话”吗?现在全世界有5600万人在讲闽南话,换言之,有3300万讲这种话的人不在台湾,今天台湾2300万人,大家全说一种语言,也是2300万人讲这种话而已,还有3300万人在台湾 之外的地区讲这种话,这要怎么解释呢?所以说,今天我们讲的所谓的“台湾话”,说穿了,就是以中华人民共和国福建南部为主的人讲的话,很不客气的说,我们 讲的妈妈的话是“共匪地区的语言”,他们的妈妈比我们多,我们讲了半天“台湾话”,原来讲的是他妈的话。至于“台湾文学”,从文字上和程度上,都跟不上, 所以并不存在,认为有“台湾文学”的人,仿佛在暗室中抓一头根本不存在的黑猫,“歹势”了。
以上举的20个自欺欺人实例,一看便知在蓝绿两方的荒谬,蒋介石国民党开其端、国民党的民进党承其绪。
从历史透视,其实国民党早已不是当年的国民党了。国民党不幸被蒋介石定于一尊,最后自己儿子接班,又是家天下,1949年来台湾的,已是蒋家党,而非当年的国民党了。可是蒋家党也在蜕变,我曾说:今天在台湾的国民党,真正肯为自己的党抛头颅、洒热血、不争权、不夺利的党员,简直凤毛麟角了。我常常说:“别以为还有什么‘国民党’吧!今天的国民党,8点钟上班,5点钟就下班了,下班以后,就不是国民党了。直到第2天早上8点钟,再上班做国民党。国民党下班后,抱住老婆,或被老婆抱住;抱住小老婆,或被大老婆逮住……哪里还有什么国民党呀!谁还要做什么国民党呀!”
另一方面,国民党的原始信念与起码规格,也越来越不见了。连战的儿子连胜文,何德何能,摇身一变而为中常委,国民党还有党格吗?
蒋介石、蒋家、国民党,这一股祸害中国的势力,事实上,自1949年起,已随“中华民国”亡国而脓缩(是脓缩,不是浓缩),脓缩在中国的一个东南方小岛上,但死得很慢、很慢。到了1949年后60多年,这一股祸害,已脓缩成干扁状态,干扁得像具木乃伊,并且是荒谬的木乃伊,尸居而没有余气。一如处处林立的蒋介石铜像,没有生命,只有造型。
今天的国民党当权派,只是一群贼的后代或追随者。从党产问题上就可证明一切。两蒋时代是贼、李登辉时代是分赃、连战时代是藏赃、马英九时代是销赃。民进党追查党产,在道德上是对的、在手段上是错的,因为陈水扁选举时承诺用“德国模式”处理,当选后却食言而肥国民党且自肥,如今,党产脱尽,又装模作样查起来,是乃民进党之耻。
今天的国民党当权派,他们检点残余、贾其余懦,志在骗票夺权而已,已经全无理想和理念,全世界相信它的,只有天真的共产党。共产党受了他们的历史渊源和他们的台湾问题专家的骗,相信国民党还是当年的国民党,可全错了。他们把连战当宝贝,台湾人看了都会笑,心想:“共匪真不了解台湾行情哟,怎么捧起连战来?”共产党又寄望马英九,也是笑话一件。马英九比他老爸马鹤凌还反共,64也、法轮功也、国旗也、圣火也、亲美也、亲日也、维持现状也、返联也、台独选项也、2300万决定台湾前途也……无一不是反动分子、且为隐性台独。共产党一向老练,怎么一涉及国民党就天真了?问题无他,一定是老共想到当年的老相好老国民党,其实老国民党早没有了,剩下的是一群小杂碎,其尤者,长了一张天真无邪的小脸蛋,一派奶臭,乳名马英九也(马英九其实骗了我们,他实在是“假美国人”。我们把他当美国人来看,一切就看通了)。
一个笑话正足以描写台湾的世界地位:上帝开了一家UN动物园,动物园里来了一头小狮子,它觉得自己比起那些老狮子神气得多。喂食的时间到了,上帝扔给老狮子大块牛肉,却只给小狮子两根香蕉。小狮子发牢骚了:“我真不明白,我也是狮子,为什么得到这样的待遇?”上帝说:“小家伙,我们狮子名额有限,你在名册上登记的,只是猴子。”
台湾不知道,自己在世界上只是猴子。政治人物尤其不知道。新加坡的李显龙、日本的大前研一,都指出台湾政治人物眼光短浅,这种短浅,在立法院中展示无遗。
总结论是,这个岛上的政治人物没有视野,更没有世界性的视野,只是一大群小人物。说他们是鼠辈,鼠会叫屈,因为鼠比他们聪明,至少鼠不招惹猫。
我常说这不全怪今天的台湾人,要怪历史包袱,要怪坏的外省人。
几十年下来,就蒋家王朝而言,是及身而绝;就蒋家走狗而言,留下几条幸运家犬(如郝家、马家、连家、吴家之类);就国民党而言,是空忙一场;就台独而言,是假忙一场。
蒋家王朝到台湾后,它的问题不在及身而绝,而在及身而貌似不绝。它延续出两股接班人:一股是绿色的;一股是蓝色的。这绿蓝两股,为了争政权,固然小异其无趣,但在大方向上,却是蒋介石的传人。传出了一个像民进党的国民党,和一个像国民党的民进党。但像来像去,更像蒋介石自己的反射。
蒋介石来台湾,兵败山倒,非但挟江河以俱下,且挟泥沙以俱下,大量“混蛋箍圈”一个接一个套在淳朴的台湾人头上,蒋介石套了26年、蒋经国套了13年、蒋氏父子鹰犬李登辉跟外省走狗又套了12年、陈水扁混蛋又跟进8年、“假美国人”马英九又作态两年,于是,台湾人大脑胶着了大量大量的浆糊,一个人时,是目光如豆;两个人时,是王八看绿豆。台湾人的视野是鼹鼠级的。不知中国也不知世界,从蒋氏政权继承来的,都是没落王朝的宫廷糟粕,虽然为了选举,他们也以“去蒋化”自得,但举手投足,无一不是蒋介石的徒子徒孙。
蒋介石阴魂不散。传递这一阴魂的,除官方党方蓝色绿色外,还有一些头脑不清的流派,尤其女流派,带头的是“假美国人”马英九的文化局长“假德国人”龙应台,这个嫁到德国的笨女人,把残山剩水当作“大江大海”,大前提错了,一切推论也都错了。几十年来,台湾人上了坏的外省人的当,也一直做错误推论。例如坏的外省人仇共,对大陆扭曲仇恨,并传承扭曲仇恨给台湾人。台湾人上了当。又如坏的外省人媚美,对美国低三下四,并传承低三下四给台湾人;台湾人再加上自己对日本人的低三下四,变成双倍低三下四。台湾人友善而淳厚,比大陆人、香港人、新加坡人都好,但奇笨如牛。坏的外省人教坏了台湾人,由混而愚变得愚而诈。但诈不过大陆人,只能诈自己,所以被坏的台湾政治人物骗,不能欺世人,只能自欺。今天得到恶果了:台湾前途边缘化,在世界上出局。你只是全世界土地万分之二的一个小岛,越来越没前途了。60多年下来,大趋势其实是江河日下、一路噩梦。蒋介石穿长裤、蒋经国穿短裤、李登辉穿睡裤、陈水扁第一任穿内裤,第二任穿开裆裤,到了“假美国人”马英九,干脆露着小鸡鸡了。耳边听的是“希望最美,有梦相随”,最后失望倒没什么,不过老做噩梦,就要骂娘了。娘抗议说:“少骂我, 老娘也在做噩梦!”
台湾人也许不服气,但是,台湾人面对的,全是“你不敢”的问题:要革命,你不敢;要丢外来政权臭招牌,你不敢;要正名,你不敢;要修宪,你不敢;要改国号,你不敢;要换国旗,你不敢;要去他妈的国歌,你不敢;要对美国人说狠话,你不敢;要对日本人收回钓鱼台,你不敢……长虫吞不了象,台湾承认自己是长虫,去蛊占老共便宜,才是正道。不此之图,在老美小日本面前低三下四,却对老共耍狠,算什么本领?吃老共才算本领、共共产党的产才算本领,关门做宅男宅女算什么本领?
蒋氏父子的最大作孽,不止于他们生前的祸国殃民,且在于他们死后的遗患。父子在台湾40年中,由于自私、狭小与僵化,他们造就出两派头脑不清的混人,一派是蓝色的,一派是绿色的,表面有蓝绿之分,其实混同一气,在思想型模(pattern)上系出同门。这就是今天的乱局。乱局又不止于颜色上的相持不下,且在于引发新的贻害:一、使这个岛,在世界出局,还一再闹出世界级的笑话;二、使这个岛上的青年人,一潭死水。青年人本该是抗争、改革、进步的动力,但是,岛上的青年人浅薄、麻木而软弱,他们任凭宰制、窝囊没用、未老先衰了。
中国台湾岛上教育的病态,基本上,是蒋介石伪政权的反射,在蒋介石伪政权(包含它打造出来的绿色政权)的祸害,是它制造出太多太多的问题。这些问题,或多或少、或直接或间接、或入乎其内或出乎其外,都是这个岛上的人们无所逃或必须面对的,其中教育方面,青少年们身陷其中,由于太年轻,自然更受其害。浑浑噩噩的学生尚可浑噩处之,有头脑的就苦了。有头脑的学生,在制式教育下,既然不能脱身,只好虚与委蛇、周旋度日,但盼早日毕业。毕业以后,或青云直上、或远走高飞、或遁迹玄门、或脱离苦海,总之,学校生涯只算噩梦一场,总算算了。不料有一异类,他不肯算了,硬要回马盘弓,以遗矢相向,清算一次总账,这个异类,就是李戡。
李戡3年高中生涯,饱受窝囊腌臜之气,并且忝为被害人,首当其冲、备受其苦。多少晨昏、多少午夜,他痛心疾首,虽辛苦周旋,但也不无跌撞,幸赖李戡聪明过人,在第一波,就考取了台湾大学。
其实,李戡根本不在跟师大附中过不去,他的视野是“鬼岛”问题,说他骂师大附中,未免小看了他了。
我在高中时候,我家没有过电灯以外的任何电器,整个中学期间,只看过两场电影,两场还是在初中看的,我过着穷困简单却又清爽的生活,但是,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李戡面临的是,声光化电的世界、从随身听收音机到电视机、电影院、演唱会、到充斥耳目的戴尔电脑(Dell)、苹果电脑(Apple)、微软(Microsoft)、微晶片、手机、数位相机、iPod、笔记本电脑、到什么PS3和Wii等等等等。正如“老子”五千言中所忧虑的,“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高中生必须面对这个群机扑人的世界,不论正面的还是负面的,高中生必须面对,必须半推半就,或全然屈服。在这种排山倒海的分神下,高中生还能有多少自己?多少自我?多少清静、困学、与沉思?多少读书得间呢?
这就是李戡异类之处。他生在这个岛上,在制式教育底下,年复一年脱逃出来,在自欺欺人的氛围里(如我前面所举20条实例)脱身出来,又在新时代的“五色”、“五音”下脱颖出来,在中学方尽大学方生的短暂空档里,振笔(不,打电脑)为文,要出书一册,志哀书愤。他告诉我这一出书计划,我最初有点担心,因为人生玄变无常,每有早年作品,往往日后自悔。古人所谓“自悔少作”者也。直到我得知他自动自发,多次跑到国立编译馆,在档案堆中,追踪资料,我才放下心来。我对自己说:戡戡冒着鼻部过敏的痛苦,“涕泗横流”中遍查尘封,是务实的写作方式,光此一项,即可立于不败之地,这书写出来,可以站得住,不至于“自悔少作”,至于放言高论、月旦春秋,或巅或渊、或中的或闪矢,皆余事也,“别以为我没有过17岁!”在《李敖大全集》中看我17岁时的“少作”,不也有令自己“自悔”之处吗?何足道哉、何足道哉。
李戡这本书在“蛋头”(egghead)者流眼中,一定有很多缺点、很多不足之处。但在我眼中,它的特色有:
第一,它是17岁的抗议之作。一般17岁,或无能为力、或默尔而息,但这本书,却揭竿而起、挺身而斗,以六七万字对付你,这是何等抗议!
第二,它是17岁的务实之作。这本书少说空话,而是用比对、用证据来说话。“垂空文以自见”是不够的,这本书,“獭祭”出许多“实文”。这是何等务实!
第三,它是17岁的论世之作。一般说来,17岁尚不足以知人论世,但是,李戡别开生面、独成一格。他的论世范围,是与我前面举出的20个实例同级的,这就是说,他有论世的高度和准确度。这是何等可信!
几十年前,我读劳伦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Lady Chatterley's Lover),我最喜欢这么一段:“苦难当前,我们正置身废墟之中。在废墟中,我们开始盖一些小建筑,寄一些小希望。这当然是一件困难的工作,但已没有更好的路通向未来了。我们要迂回前进,要爬过层层障碍,不管天翻也好、地覆也罢,我们还是要活。”(The cataclysm has happend, we are among the ruins, we start to build up new little habitats, to have new little hopes. It is rather hard work, there is no smooth road into the future; but we go round, or scramble over the obstacles. We've got to live, no matter how many skies have fallen.)这段文字,可说是我在这岛上处境的最好描写。我的确是在“废墟之中”一次又一次的“开始盖一些小建筑、寄一些小希望”,可是一次又一次被摧毁了。在每一层的“废墟之中”,都有我“小建筑”和“小希望”的残迹,恰像那一层盖在又一层上面的特洛伊古城,你会发现:自己既是过去、又是现在。过去已经化为尘土,可是,就凭那些尘土,你活到现在;不但活到现在,还从现在朝向未来。
多少年来,我身处孤岛,对这段文字,每做不无苍凉的解释,但是,当我变得越来越壮大,我终于以艺术家“老弃敦煌”的心境,疏远了这个只占世界万分之二的地方,对我,毕竟它太小了。
17岁的李戡超越了17岁的我,我希望他继续超越、逐年超越,提前发现我们要有更高更远的视野,“老弃敦煌”何如“少弃敦煌”,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们将会凭吊废墟,因为它曾是我们的一切。
2010年7月4日在中国台湾
wjm_tcy(不自由的自由)与“我爱夏天在台湾”制作!
背影与后记
昨天下午搭火车去看我那在大学里读书的小女生,到台中时已是一片暮色。她开车到火车站来接我,一起去全国饭店吃烤肉。在庭园中配佐料时候,小女生提醒我:“那不是谢聪敏吗?”我抬头一望,隔着落地窗,一个人正走过去,但却侧过头来,机警的看着我。一看我抬起头,他停住了,对我笑起来。那么熟悉的笑。 我走进去,和他站在走道上,聊了几句。他到饭店来,是参加扶轮社在楼上的聚会,他说他刚从美国回来不久,这次为了助选,说了不少令官方不喜欢的话,下月初就回去,不知道官方还准不准他再回来。官方把他放逐了10年,直到去年才让他入境,这回助选以后,恐怕又不知何年何月再回来了。我淡淡的说:“不会吧,会让你回来的,我们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临分手时候,他向我要电话,我把我的机密号码给了他。——我还是相信他,他是我三十七八年的老朋友了,不是吗? 聪敏是我中学同学、是我大学同学、是我同案难友。我们在冰河期中、在恐怖时代,同被跟踪、同被软禁、同被刑求、同被下狱、同被审判、同被感训。在感训的岁月里,我们被关在同一间房里,一同忍受一波又一波的洗脑、抵抗一波又一波的洗脑。洗脑是完全失败的,他是他,我是我,我们谁都没有改变。如果有所改变,那是变得更顽强。出狱以后,聪敏远走高飞,到海外去做他的政治活动;而我呢,守死不去,在台湾继续依然故我,只是多写了100多本书掉头给官方洗脑,以为回敬。告诉他们:你们关错了人,我不是台独分子,你们却把我当成台独分子来关。好吧,就让你们付点代价吧。 我成为台独分子,聪敏是一个施展连环套的角色,他和魏廷朝先把我咬进牢里,使官方上当(其实情治人员乐得案子有李敖在内,因为可领破大案奖金);然后在声势已壮之后、在海内外皆知李敖加入台独活动之后,再设法替李敖翻案,用李敖在文化界的声名,反衬出国民党如何以冤狱迫害自由作家。这样一来,李敖可被黄鱼两吃,而国民党的害贤之名却又加倍。 聪敏在牢中替李敖翻案,不是容易的事,因为管制森严。但是一次阴错阳差,使他有了机会。一个日本人小林正成一度住他押房隔壁,在小林被驱逐出境前夜,他抛了一封信由小林带出来,辗转登在《纽约时报》。信披露后,自然使官方灰头土脸。聪敏纵在牢中,还能有这种机智英勇的作为,真令人赞叹。 为了聪敏的机智英勇,官方给了他奖励。——把他钉上脚镣,一个人关在又阴又潮的小黑房里,放封时,只许他一个人散步,不准任何人接近他。他的健康遭受了很大的伤害。我在牢房里,攀上铁窗,遥望他吃力的带着脚镣,用一根撕破内裤编结起来的细绳,吊住铁链,双手提着,彳亍而行。他的腰是弯的、背是驼的、整个监狱的气压是低的,10分钟过后,班长吆喝一声“回去!”他就改向小黑房走去。那是一幕动人的背影,我永难忘记…… 多年的牢房生涯后,聪敏和我分别出狱,我对他为了政治而咬进朋友的行径,心存耿耿,和他已无往还。4年前,有海外台湾人反对我,聪敏挺身而出,他写文章昭告:“一个革命组织在夸耀它的伟大成就之际,也应该回顾那些被牺牲的人怎样在黑暗中忍受他们的痛苦。李敖就是为台独联盟走进政治监狱的。”“就李敖和台湾人的关系来说,我认为台湾人欠他的比他欠台湾人的更多。”聪敏在我和他形同绝交的状态下,还写公道之言,可以看到他的政治气度,远非今天对李敖忘恩负义的台湾人可比。但是,对李敖的忘恩负义又算什么,他们对谢聪敏自己人,都无情的很呢!台湾人是健忘的,他们忘了这个远在四分之一世纪前,就孤军奋战的英雄人物。如今,先烈已老,他们什么都不分给他,只在选举季节,让他上台为他们抬轿。在后生晚辈的嘈杂中、在投机新贵的叫嚣里,聪敏不与人争、只做帮闲。他吃力的关心他早年以血泪青春争来的花果,但看到的,却是野草的荒蔓与横生。聪敏老了,他没有勇气承认自己的失败,他妄想在一张张无情的假脸里,去追寻他的成功。——聪敏老了! 我在聪敏身怀的疏疏落落人名簿中,写下了我的机密电话号码,递还给他。聪敏小心的放入袋里,以欣慰的目光,看我一眼。老朋友还在相信他,聪敏的他,当然感觉得到。他握手而别,我回头看着他的背影,18年前的那一牢中背影,重叠了过来。我不再看他。我走回我的小女生身边,在暮色里,追寻我失去了的一切。 1989年11月23日 21年后的后记 2010年7月11日,聪敏请我和戡戡吃饭,我把这篇《背影》复印了一份送给他。我说:“21年前,我写了这篇文章。21年下来,历史又回到从前,不但重演、不但轮回,并且他们(民进党)以无情对待你,还摧毁了你的梦。他们太可恶了。但是,聪敏啊,事情还没完,彭先生(彭明敏)颓唐了、魏胖(魏廷朝)死了,你必须向我们公开验收你们45年前那45条政见,告诉我们台独是行不通的、告诉我们台湾民主是假的。请你写本书吧,我来给你的书写导言吧。”饭后,我们一起逛了书店,我买了一本书送他,他迟缓的向门外走去,我又看到他的背影。 2010年7月16日 附录 从日本送来的两包羊羹(谢聪敏) 一 1971年2月,台北的天空被低的浅灰色的云层遮住。信义路4段的一条小巷已经下过细雨。风吹着斜斜的细雨落在一排国泰四层公寓灰色的墙壁上。公寓前是收割后的稻田,稻田上长出一片浅绿的叶子和黄色的菜花。 这是一条无尾的小巷。黑色的小沟旁停放着一部深绿色的军用吉普车,三哥便衣军人正在张望这一幢公寓的四楼。偶尔有路过的行人问路。便衣军人会告诉他:“这是一条死巷!” 的确这是一条死巷。三个便衣军人正在监视四楼的李敖。在长期戒严的黑暗凶险的舆论界中,他不退缩、不逃避,举出文化界的丑态和政坛上的罪恶。大家都知道,他会被特务头子送进政治监狱,从人间消失。在台北,这是一条走不通的路。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短小结实的方脸好汉快步走向公寓,他的背后也有三个便衣警察跟踪监视。台大教授彭明敏在软禁中失踪,逃离台湾。他的亲友和学生受到跟踪监视。魏廷朝曾经和彭教授与我写了一篇没有发表的文章判刑入狱。虽然刑期期满,台湾仍然在长期的戒严中。他的刚正不阿的人格已经具备了在独裁统治下受逼害的条件。 投入反对运动,以争取自由和民主为己任,在维权统治下,特务密布,就像在险恶的山路中奔跑,危机四伏,处处坎坷。虽然没有约定,我也在午后会见患难之中的同志。我也带来三个便衣警察。从四楼的窗口往下眺望,一群便衣警察在潮湿的小巷中徘徊。 这个时候,一个在黄瘦的脸孔上留着整齐的胡子、中等身材的孟祥柯也来了。他是幽默作家;讽刺欺世盗名的伪善名士,不怕特务的打击报仇。他的祈祷词十分闻名:愿以日本原子弹来换取国民党统治,愿上帝将国民党投入日本,以惩罚发动大战的罪恶。他带来一则新闻:曾经竞选台北市长的陈逸松律师被捕了。前两天,颜艮昌国大代表曾经告诉我,一个日本人带来两包“羊羹”,一包送给陈逸松。 陈逸松是日本统治时代台北人权律师。1928年,他考入东京帝大,加入进步分子的组织“新人会”,毕业后,在台北开业做律师、当选议员,常常被总督府视为眼中钉。战后,他组织“三民主义青年团”。228事变中,他是“处理委员会”的灵魂人物。他应该是228事变最后的斗士。 我立即将陈逸松被捕消息送给住在南京东路四段的《纽约时报》驻台记者沙荡,把日本青年被捕的事送给中山北路日本大使馆的一等秘书吉田。吉田后来出任驻东南亚国家的日本大使。 二 在我受到跟踪监视期间,台北市总工会理事长出身的国大代表颜艮昌常常邀我饮酒作乐,言论放荡。他在228事变中,以工会代表参与中山堂的“处理委员会”,目睹国民党政府屠杀台湾名士,充分暴露了豺狼本性。他的避祸办法就是不谈政治是非,经常喝得酩酊大醉。 “我手创台北市印刷工会。”他说,“印刷工人都是识字的工人,知道集体交涉权。战后物价波动,工会紧追物价指数增加工资。《新生报》印刷工人怠工,警备司令彭孟缉送军队到印刷厂,每一个工人背后都站着士兵举起带着刺刀的枪指向工人。工人行动一致,不增薪、不做工。” 彭孟缉是杀人魔王。市长游弥坚陪同颜理事长到警备司令部谈工资问题。彭司令坐在大办公桌后面敲着桌上的公文说:“就在你的祖国苏联也不能这样一再提高工资。” “工人必须活下去。工资已经很低。现在生活指数提高,工资不提高,工人不能糊口养家。”颜理事长据理力争。 虽然颜理事长具有中央民意代表身份,又是国民党员,在杀人魔王面前处境还是十分险恶。 “你不会感到害怕么?”我问他。 “当时我还不知道什么叫作怕。”他惶恐的说。 游市长是从中国回来的。他见过太多军头的残暴。他以为颜理事长不能生还。 三 我到西门町看颜艮昌代表。他的家就在西宁南路“东本愿寺”大门前的小巷中。日本人的“东本愿寺”在战后改为警备司令部保安处,一个处理政治犯的监狱——一般人称为“阎罗殿”。现在“东本愿寺”已经拆除,兴建了“来来百货公司”。 颜代表的家就是“台北市印刷工会”和“台北市登山协会”办公室。他的勇敢行动和诚恳关心赢得了会员的信任,连任了30届的理事长。矮矮胖胖的身体、戴着黑框眼镜、挺着腰、两臂在桌子上交握,给人亲切的感觉。 “我正在等你,我们到‘柳月’吃饭。”他忧虑地说。 “柳月”是西门町他熟悉的日本料理店。午餐已过,晚餐未到,我们是唯一的客人。他点了几样菜。我告诉他陈逸松律师被捕的消息。 “几个月前,有两个日本青年来看我。我请他们喝酒。两天前,其中一个带来两包羊羹,一包送给陈逸松律师,一包要托我送给唐培礼牧师。陈逸松律师应该就是为那一包羊羹被捕的。我住在东本愿寺门前,每个星期都看到爱国青年唱着雄壮的歌曲被送到马场町。以前死刑就在马场町执行的。” 他显得忧心忡忡地说。 “唐培礼牧师呢?”我问他。 “警备司令部有两个军官来问我,那一个日本青年来做什么?我告诉他们,日本人来送礼。军官走后,唐培礼牧师夫妇来看我。我告诉他们,警备司令部已有军官来过。礼物最好不要带走。” “礼物在哪里?” “还在我家里。那一个日本人已经受到注意。” 唐培礼牧师是阳明山神学院的教务长,年龄不大,却留着长胡子,脸型细长。他和夫人茱丽女士来台,住在阳明山神学院的宿舍,能操流利的北京话。 一个日本青年带来的礼物“羊羹”已经让陈逸松律师走入黑牢,而且案件正在扩大,可能牵连颜艮昌、唐培礼夫妇。 “唐培礼牧师没有事吗?” 我想问他这句话,却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声来。 餐厅的小姐端来日本清酒。颜代表倒了一杯酒给我说:“我这个万年国大代表,领高薪、亏欠人民,所以买酒来敬你。” 唐培礼牧师曾经返回美国,在教会为台湾政治受难者募款。我曾经为他送一笔慰问金给基隆一个政治犯的家属。这个政治犯家属需要协助也愿意接受慰问金,却恐惧而通知特务在门口旁边监视。于是我的送慰问金行为列入特务的黑资料。 “那一包羊羹一定有问题。警备司令部的军官看过这一包羊羹却没有带走。”颜代表又说。 “特务故意留下一包,等待谁来上钩,”我笑着说,喝了第一杯酒。 “你还是和李敖在一起?”他问。 “美国有一个文学家梭罗选择坐牢来抗议一条不公正的法律。他的朋友是很有名的哲学家爱默生。爱默生探监问他,你在里边做什么?他反问:你在外面做什么?在台湾,政治上的恐怖给人死亡的威胁,你是以酒醉来避开麻烦。李敖知道蒋经国和司马昭一样伪善、虚假、丑恶,故意不守礼教,发挥自然的本性,给人看作‘怪’。”我说着,凝视他脸上悲伤的表情。 四 《纽约时报》登出沙荡所写有关“陈逸松律师”被捕的新闻。三天后,孟祥柯带来陈逸松释放的消息。 地方人士说,陈逸松是228事变核心人物,逃过屠杀确是奇迹。现在他已经不参加政治活动,蒋经国却不放过他。 事情的确是一包羊羹引起的。日本人送他一包羊羹。陈逸松的妈妈是一位寡妇,爸爸死后没有改嫁,将陈逸松抚养长大,就读全日本最优秀的学生才能考得上的东京帝大。他感念妈妈的辛苦,将所有礼物都呈献在母亲的灵前。羊羹包裹没有打开,还摆在母亲的灵位上。母亲保佑他。特务取走所有的羊羹,将每一块羊羹切为细片,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物。他终于逃过一劫。 我觉得大事不妙,下一个目标就是另一包羊羹。我立刻赶到西门町。颜代表不在家。 “警备司令部已经带走了羊羹。理事长暂时到别的地方去。他要我转告你,他很安全,叫你放心。”夫人怯生生地说。 颜代表确是告诉我,他有一个安全的场所可以避难。那就是谷正纲的地方。谷正纲是蒋介石的重要干部,而他就是谷正纲系的国代。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在台湾,你要在政坛上生存,就必须建立来自国民党的派系背景。国民党的派系也必须寻求和培养台湾的干部奥援。 “在我生命中,我也经过许多风风雨雨,每遇到挫折,我就独自走到北海角看海,海上风浪的起伏显示自然的变幻和天地的广阔,唤起自我反省。”颜代表曾经告诉我他的伤感情绪。 西门町冬天的悲凉街景让人想起从“东本愿寺”捆绑上车,运往马场町的政治受难者。一股浓浓的悲情绵绵不断地涌出来。政治受难者唱出的雄壮歌声还在街头迴旋。那是50年代。他们或许会说,20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现在是70年代。20年了,过去我曾经被关在“东本愿寺”里。年轻时代反叛的回想异常深刻。放浪江湖,任外来政府逼害,历尽坎坷,平生意气哪里去了?颜代表看透统治者的真实面目,找安全场所避难,伤心极了,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临走时,我看到他直挺挺地站在西宁南路的巷口。他对面的阎罗殿——东本愿寺已经拆掉。他的眼神还是激动地盯着我。他似乎记起了50年代的恐怖。 五 彭明敏教授曾经介绍我经济系毕业的李政一。他的皮肤白净而光亮,两颊红红的,有一双讨人欢喜的黑眼睛。他曾经向我表示,愿意为民主和自由出力。他曾经介绍南部的朋友与我会面。于是我向他们建议,以“彭明敏”名义发出贺年卡。在台湾,用“彭明敏”的名义送出贺年卡就是犯罪,罪名是“为匪宣传”。 李政一就在这个危急的时候约我见面。见面的地点是他的公司。平常他都约我在路边树下或咖啡室见面。我遵守我的诺言打电话给他。他在电话中说,有要事见我。他的声音颤抖着。 我依约前往林森北路的一家公司。他从公司走出来,脸色苍白而不自然,眼睛往四下扫了一眼,以可怕又可怜的样子说:“我已经被监视了。” 我已经瞥见在公司门口张望的一个穿卡其裤的年轻人,脸上有一种便衣警察的紧张神秘的色彩。 “你不能引我到这里让特务看到我。”我搔搔头皮说。 搔搔头皮是我在监狱中学到的肢体语言。在监狱遇到难友不能招呼,只能换一换手势或搔搔头皮,以示敬意。然后我叮咛他自己保重。 我忽然想起海外一件宣传品。那是一本南美洲都市游击战的小册子。我记得是梅约将军所写。南美洲有许多革命的书。有一位年轻法国哲学家在南美洲被捕。我也买到他的著作。我曾经将梅约将军的小册子送给李政一。 我是被跟踪监视的人。我每走一步,三个便衣人员就要跟随我走。当然,彭明敏教授在台湾就是这样被跟踪的。他三个月闭门不出。不过当时跟踪的单位是调查局,跟踪时间是早上9点至晚上9点。他可在晚间11点以后出门。跟踪人员三个月看不到彭教授。三个月间彭教授留了胡子,跟踪人员还不知情。现在便衣警察已经跟踪我一年,一天24小时跟踪。他们也知道跟踪逼害是违法而侵犯人权,这是不义政府的不义行为。他们一班8小时,轮流跟踪。于是,我和跟踪人员约定会和时间。我在他们上班后离开,下班前回来,其间我自由行动,但是我必须在约定的时间回来,让他们能够准时交班。 这就是我能够脱离跟踪在约定时间会客的原因。 六 晚上7点,我和唐培礼牧师有约,在马偕医院对面的水果店见面。水果店设有咖啡座,让客人能喝咖啡吃水果。唐培礼夫妇带来一位日本基督教大学的美国教授。他是联合国援外单位的工作人员。但是联合国官员不赞成他介入台湾事务,因此他转向南美洲的救援工作。 唐培礼牧师丝毫没有提到他们即将面临的困难,反而关心颜国代的安全。传教士救人救世的精神令人敬佩。 “或许他的民意代表的身份可以帮助他。”他忧虑地说。 “我在牢里就见过立法委员马乘风、国大代表雷震、石梦溪、江秀清和龚德柏。雷震组织反对党判刑10年,马乘风是在立法院提出一百条质询被判两个无期徒刑,龚德柏是演说词获罪,”我不以为然地摇头说。 “他懂得台湾的官场,知道怎么生存,他一生经过许多风浪都平安度过。他是聪明人,一定没有事。”茱丽以女性特有的感觉说。 他们都不知道“羊羹”有什么可怕,反而关心起我的安全。 “李敖、魏廷朝和我都将成为国民党的祭品,随时都可能入狱。美国鼓吹民主、自由、人权、尊严等价值观,雷震结合地方民主运动和中国自由主义者胡适之组织反对党,应该是美国价值的样板。可是美国并没有援助雷震,也没有实践‘无声的外交’,睁眼看着一个正在燃烧的民主运动被扑灭。我们受到逮捕、受到逼害、受到刑求,美国都是袖手旁观。”我说着,伤感地微笑着,目光没有离开水果店来往的客人。 “李敖真是勇敢!”茱丽赞叹地说。 “他在替天行道。”我笑着说。 茱丽抬起眼睛,好像她已经知道我要说的话会触动她的心。那是12月的一个下午,李敖托我约好茱丽。几个被跟监的人都在李敖信义路的公寓会合。特务在李敖的书架上装置了录音机。有一个早上,李敖前往医院身体检查,无人在家。过了几天,他发现跟监的便衣军官在军车上收听收音机。于是李敖翻看许多可能装置“窃听器”的书架隐秘的地方,终于发现一个香烟盒子一般的“窃听器”。“窃听器”是台湾制造的,电池却是美国制的。我们围着“窃听器”大骂国民党。可是“窃听器”将如何处理?李敖托我约好茱丽带走。茱丽已经怀孕,等待生产,她必须每个星期前往台安医院检查身体。我们约好在茱丽身体检查时,由李敖把“窃听器”送往台安医院。李敖带着“窃听器”下楼,卷起裤管,越过黑水沟,童心未泯,在收割后的稻田上的黄色菜花丛中捉青蛙和蜻蜓。便衣军官不愿意下田,没有跟上,他走到稻田另一端,跳上路过的计程车,准时把“窃听器”转送给等待检查的茱丽。李敖又匆匆离开医院,返回稻田,摸索靠边上岸。 “李敖聪明又勇敢。”茱丽深为李敖的坚韧折服,又补充说。 我告诉他们李敖“替天行道”的过程。李敖送走“窃听器”后,为了防备特务搜索,自动问监视的便衣军官:你们丢掉什么东西吗?他的询问果然惊动了警总。一个早上,特务提示一份逮捕状,将李敖拘捕到博爱路的警备总部保安处。 “只要把你的窃听器交出来,你就可以回家。”魏组长明白告诉他。 李敖告诉特务,“窃听器”是由美国大使馆——当时台湾和美国尚未断交——的官员带走了。实际上,美国大使馆从未关心台湾的人权和尊严。许多人权迫害都在美国协防台湾之下公然进行。茱丽关心台湾的人权和尊严;李敖“替天行道”、写下美国官员仗义。美国官员乐于蒋介石的威权统治,彭明敏出走案和取走“窃听器”案之后,国民党政府制造了“台南美国新闻处爆炸案”和“美国银行爆炸案”。 李敖说,他把“窃听器”送走了,犯罪之物应予没收。特务认为美国人继彭明敏出走案后,又一次干涉了国民党政府的内政。 七 当天晚上,我睁着眼睛躺着。唐培礼夫妇在临走时叮咛我,务必保重。我们经常见面,可是那天晚上显得不同。明亮的月光照出纵横交错的大楼。冬天的空气清爽而新鲜,我踏着寂静的月光回来。或许这是离开台湾的时候,最近连续发生的爆炸案——台南美国新闻处和台北美国银行爆炸案——都和我无关。如果我匆匆离开,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我心里在想着。 走廊上响起皮鞋走路的脚步声。有人正在敲门。我跃身而起,打开房门。一群官员挤进窄小的睡房。我只觉得浑身无力,默默地打量这些官员。一个官员挥手提示一张拘票。其他的官员假装搜索,在门口走来走去。一个年老的官员提出手中的一包纸张,要求里长在预先写好的文件上签名。 “这几张宣传品是从这里搜查出来的。”年老的官员一连说了几遍。 “我没有看见你在搜索,这些纸张也不是我的。”我愤怒地吼叫。 “里长可以证明。”年老官员说着,把文件交给里长,催促里长签名。 里长抬头看了看,无奈地在文件上签字。警察就以栽赃的方式制造了一个冤狱,官员迅速以手铐铐住了我的双手。 “这是卢金波制造的冤狱。”我继续吼叫。 卢金波就是台北市警察局安全室主任,后来升任刑事警察局长。实际上这是特务头子蒋经国下令的。卢金波只是一个凶手而已。以栽赃的方式逮人,什么罪名都可以编造。 “什么宣传品?”我问。 官员展开他手中的印刷品。那是美国国会纪录的影印本。明尼苏达州众议员弗拉萨在国会的演讲词。一篇关于台湾政治犯的演说。我只是听说弗拉萨众议员为台湾政治受难人说话。在台湾,这一篇国会演说就是违禁品。人权就是叛乱。 八 我被送到博爱路警备司令部保安处。那是2月22日。我第一次被移送的地点是西宁南路的“东本愿寺”。现在“东本愿寺”已经标售,改建“来来百货公司”。博爱路保安处是新建的四层楼房。一层楼有五个侦讯室和各种刑求设施。地下室则为铁栏杆隔开的押房。我被送到侦讯室第一号房。 三名便衣官员进来侦讯,分别坐小圆桌的旁边。 “今天,我们是由警备总部、调查局、警政署、台北市警察局联合办案。我们非常重视这个案件。你先谈一谈,你怎么分发这一份美国众议员的国会发言纪录。”一个约莫50出头、短小而皮肤黝黑的人拿着一份国会纪录说。 “那是你们栽赃的东西。你要问你们的工作人员为什么栽赃?”我迅速地回答。 “这一份纪录谈政治犯、人权、自由,很适合你的身份。你不是在提倡人权吗?”他说。 “不错。我在提倡人权。可是这一份国会纪录不是我的。我也没有看过。美国国会纪录也不犯法。” “政治犯就是叛乱犯。分发叛乱犯的纪录就是‘为匪宣传’,犯了惩治叛乱条例。你应该知道。” “我已经告诉你,这是栽赃的东西。” “你的里长已经签名,一切合乎手续。”他一面说,一面翻开一张他手中的纸张。“你认识送‘羊羹’的日本人吗?” “不认识。” “你知道‘羊羹’的馅子吗?” “不知道。” “你认识留日学生吗?” “不认识。真的,一个都不认识。” “策划送‘羊羹’来台的台大毕业生。我们早就有了情报。你瞒不了我们。”他的脸变得阴沉而黑暗。 “我在报纸上看到一个叫李鸿禧的留日学生带队回台支持政府。”我困惑地说。 “你认为李鸿禧和送‘羊羹’的人有关系吗?” “他也是台大毕业生啊!” 一个强壮结实的官员兴奋地写下“李鸿禧”的名字后消失。另一个官员拿来一个烟灰缸,送一根烟给我。 第一号侦讯室是一间小套房,中间是一个小圆桌,一个茶几,几把椅子,旁边放着木造单人床,房间还有洗手间。天花板和墙壁都装着一块块的白色甘蔗板,甘蔗板上留着隔音用的密密麻麻的小孔。天花板中间附着电灯,旁边挂着监视用的闭路电视镜头。房间没有窗口,室内装有冷气孔输进空气。香烟烧出来的烟雾弥漫,不久就从冷气孔送走。 那个强壮而结实的年轻人又出现在房中。他在50出头的官员耳边低声讲着什么事。他兴奋的神情已经不见。 “李鸿禧是我们送出去的人,”50出头的官员说。“他是为政府做事的。许多台湾大学的学生到了日本就批评政府。李鸿禧为政府做事,‘独立台湾’会的史明写社论辱骂他。你应该认识台湾青年社的人?” 他从公文夹中抽出了一本小册子,封面印着《台湾青年》。他翻开《台湾青年》杂志,提示我一张相片。那是从李敖屋顶上照下来的相片。相片中出现跟监李敖的军车和两个便衣军人。 “这是李敖拍下的相片吧!”他问。 我轻轻点点头。于是他又翻开一页名单。那是泰源监狱的政治犯名单。我带着国际特赦协会秘书长马丁·恩纳尔斯到李敖家里访问。李敖交给他一份“泰源监狱”政治犯名单。这一份名单出现在《台湾青年》杂志上。李敖从屋顶上拍下的跟监相片显示资料的来源就是李敖。 “《台湾青年》就是我们破案的关键!”他说。 其他两人也跟着说:“铁证如山。” “现在我们回头来谈‘羊羹’。”50出头的官员说。 九 一个骨瘦如柴、穿着灰色夹克、有着神经质的人,带着两个30来岁的工作人员来换班。他们三人一班,每4小时换班一次,24小时轮流疲劳审问。我必须保留体力应付他们的车轮战。 “颜国大代表到哪里去了?”神经质的官员问。 “我也找不到他。”我回答。 “你知道‘羊羹’是谁送来的?” 我轻轻摇头。 “你知道羊羹要给谁?” 我又摇摇头。 “你认识《台湾青年》的人吗?” 我昏昏欲睡,仍然摇头回答。 “你应该知道,日本和美国都要颠覆蒋总统。没有蒋总统,台湾就不能安定。羊羹案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日本人送来炸药,交给美国人。这不是证实了日本和美国的阴谋。当然这些人都是彭明敏的关系人。你也是被彭明敏利用的人。我们要救你脱离美国人的阴谋。我们请你来,就是要帮忙你脱离苦海。”神经质的官员说。 “羊羹怎么有炸药?”我好奇地问。 “羊羹包着炸药,我们早就从日本得到情报。给陈逸松的一包没有炸药,所以我们释放他。颜艮昌的一包有炸药。他却躲起来了。那一包是给美国人的。他不必躲,我们只要他来作证。你应该认识今天的形势,将你所知道的告诉我们。李敖的政治犯名单在《台湾青年》登出,还附有李敖拍的相片,写着‘岛内秘密盟员’提供,那就是你们了。” “那你们判断错误了。我们和李敖在一起,就是要证明我们没有台独的秘密活动,而且我们和台独联盟无关。《台湾青年》刊出的相片是国际特赦协会秘书长马丁·恩纳尔斯提供的,怎么会是我们。如果我们真的是‘岛内秘密盟员’,他们一定会替我们掩护,怎么会自己曝光。你抓我们,就是你们中计了。《台湾青年》借你们的手杀我们。你应该读过《三国演义》。如果你们现在释放我们,可以证明你们比曹操高明。”我辩解说。 神经质而骨瘦如柴的官员全神贯注,听我充满自信的议论。“我们交了一个新朋友!你和李敖是在互相利用吗?”
“长官,”我表示感激之情说,“不能说这样难听。我们是‘各取所需’。我诚恳邀请外省人面对不敢面对的事实。” 神经质的官员靠在椅背上,看了一个30多岁微胖的工作人员一眼。微胖的工作人员明白神经质的官员预定的计划,在一瞬间翻脸,跳起来冲向我,挥拳打我的右颊和胸口。我起身后退,按住疼痛的胸口,他的另一拳已经击向我的下腹。我本能地蹲在地板上。另一个身体结实的工作人员拿了一条粗绳从背后抱住我,把我按在单人床上捆绑。门外的士兵进来拉住我的手脚,用竹棍连续挥打。我已经瘫痪在单人床上。 “我们弄了三天,铁证如山,你一点都不承认。上级已经不耐烦。不给予压力,你什么都不会说。”神经质的官员说。 “我们要帮忙你回忆。”身体结实的工作人员说。 十 特务机关不再追问“羊羹”事件。我通知日本驻台使馆的一等秘书吉田。他是日本留学生出身,我在学生时代曾经和他交往。我在街上遇到一位学生时代的朋友,告诉我,旧日的登山游伴已经来到台北履任外交官。我将日本青年带来“羊羹”与陈逸松律师被捕的消息送给他。陈逸松律师是东京帝大的毕业生。他立刻代表日本政府向国民党政府交涉。日本青年和陈逸松律师都是无辜的第三者。“羊羹”事件终于落幕。 “羊羹”落幕,日本青年和唐培礼夫妇被遣送回国,台湾向外来统治者献祭的祭典才要开始。因“羊羹”入狱的政治受难人就是祭典的牲礼。陈逸松律师经过“阎罗殿”的审问,不敢在台湾久留。他游历中国,为“识货”的周恩来留客,出任“人民代表大会台湾常务代表”。最先被端送到祭坛上的就是魏廷朝和我。 第一道菜是台南美国新闻处爆炸案。 我是每日24小时受便衣警察跟踪监视。跟监的便衣警察是每8小时一班,每日三班轮流。如果我和跟监的便衣警察沟通,一班只能给我8小时。当时,从台北坐火车到台南一趟至少要6小时。客观上我不可能在跟监下到台南放置定时炸弹。可是我写下自白书,承认我到台南美国新闻处放置定时炸弹。 我没有到过台南,也不知道台南美国新闻处在哪里。我连续几天都在刑求逼供下编写到台南美国新闻处放置定时炸弹的自白书。 特务将我的一只手从肩胛上拉到背后,另一只手从肚皮旁边扭到背后,两只手掌用手铐连在背后,两臂挂在背后成一直线,称为“背宝剑”。一个体格健壮的青年特务旋转两臂,像是转动车轮,称为“凤凰展翅”。每天,由一个警官学校出身的便衣特务旋转我的两臂,手臂红肿,天天有被撕裂的疼痛。 特务用绳索将我的身体缚在单人床上,拿一根缚着布条的竹棍挥打,避免皮肤裂开,两腿水肿,皮肤呈现青的、紫的、红色、黑色斑驳的彩色淤血,许多地方流出脓液,“体无完肤”,现在彩色虽然消失,两臂仍然不能用力,不能举重,而两腿水肿,走路不能平衡稳重,每天涌出“垂死挣扎”的念头。 原来我对“台南”十分陌生,天天为编造在“台南”美国新闻处放置计时炸弹故事,每听到“台南”两字,灵魂深处总是浮起往日所受折腾,产生模模糊糊的厌恶心情,至今我常常在房间踱步绕圈子,身体摇晃。 我写下台南美国新闻处放置炸弹的自白书。自白书呈送上层后又退回重编。上层认为自白书“满纸荒唐话”,不能令人信服。 “我在空白纸张上签字,内容由你们填写,”我含着辛酸的眼泪说。“所有你们没有破的案件,我都承认。” 我又被围殴。特务要求我自编细节——自我罗织。特务认为我愿意在空白纸上签字的话是在侮辱他们。 特务终于找到一批较为理想而较有说服力的真正台南人李政一和他的朋友来陷害。我被捕前,李政一已经受到监视。他竟在监视下约我去看他。我已暴露,又怎能掩护他。特务选择李政一、刘辰旦、郭荣文、吴忠信和詹重雄来罗织“台南美国新闻处事件”。刑警大队对他们用“醍醐灌顶”的刑——灌汽油和辣椒水。史明的《台湾人四百年史》已对这一段故事详细记载。 十一 10年后,我出狱,旅游美国。我受邀参加美国华盛顿的一个文化聚会,遇到前台南美国新闻处工作的庄先生。庄先生退休后移民旧金山做珠宝生意。当时台南美国新闻处已关闭。前处长“唐能理”改派美国国会图书馆。“唐能理”处长不是“唐培礼”牧师。庄先生立刻为我引见“唐能理”前处长。 “非常抱歉,我就是被指控爆炸台南美国新闻处的谢聪敏。”我自我介绍说。 “我正在找你,我们的图书馆被炸掉,许多学生受到伤害,有的断手、有的断脚。你们受到陷害,还要判刑。我们深深遗憾。”唐能理处长说。 “我们有五个朋友受到严刑,包括灌汽油、剥指甲、吊打等等,编造了爆炸的罪名。” “美国的官员和我被台湾政府邀请到一家大饭店,台湾官员叫五个穿黄色雨衣的青年表演爆炸的过程。他们事前经过特务人员安排,动作熟练。但是我们相信他们是冤枉的。”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冤枉的?”我好奇地问。 面容红润的唐能理处长亲切地握着我的手致意。“爆炸案发生,新闻处工作人员立刻封锁现场,要求上级派出爆炸案专家实地调查。台湾政府的便衣特务人员要求进场。美国官员告诉他们,新闻处是美国领土,美国会派人调查,台湾政府不能破坏现场。可是台湾政府不顾美国官员的阻挡,进入图书馆,毁坏现场。有计划的破坏现场。一切遗留物都被毁弃了。美国政府的专家到达时,已经找不到一丝线索。如果不是国民党做的,特务人员为什么急着毁坏现场?” 唐能理处长表示了关注,几个断手断脚的学生送到美国受教育。美国对国民党政府的行为早已习以为常,不必等待我的分析。 十二 我在台北的住所屡次受到搜索,许多诉讼文件也相继遗失。几年前,我在立法院提案成立的“戒严时期不当叛乱及匪谍审判补偿基金”要求我提供台湾警备司令部判决书。我找不到判决书,向李敖借用。李敖也遗失。可是王幸男委员提供了他保存的判决书影印本。在影印本上,王幸男写着一段眉批。他的注解说:“当年台南美国新闻处爆炸案继谢聪敏等人之后,复以成大马来西亚侨生林金生等人为实际作案者被判重刑,造成一案两破,皆冤狱之惨剧。” 李敖委员和王幸男委员皆为现任立委,他们就是爆炸案真相最好的证人。 十三 1971年旧历过年,就是我被捕前两个礼拜,当时火车尚未地下化,有人在北上火车经过台北延平北路平交道时散发大批传单。那是当时台北人潮最多的平交道。传单上说:“欢迎外省人参加台独、欢迎李敖参加台独。” 一个相貌较为端正、面容黝黑的官员正在以“凤凰展翅”的方式,下令年轻特务将我的一臂从上端往下拉、一臂从肋下扭到背后,手铐铐住两手掌,然后旋转两臂,两臂疼痛难受。 “你用几个人在过年时从北上火车上分发传单?”相貌较为端正的官员问。 “我不在台北过年。人在南部,怎么能在台北分发传单?”我大声嘶喊。 他晃动肥大的腹部走上来,向屋角吐出一口唾沫,燃烧的香烟从他的左手换到右手,刺到我的前额。我往后倒退到正在旋转我到双臂的特务身上,突如其来的动作逼我吼叫。 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一个年纪较大的官员近来,凄然一笑,向刑求的官员做了一个鬼脸,和面容黝黑的官员交谈几句,又转向离开。 容貌黝黑的官员返回圆桌。刚才的交谈似乎产生了效果,显出一张欢喜的脸孔。“《台湾青年》的刊物宣布,台独联盟在台湾设有‘台湾本部’。‘台湾本部’有五个委员。你说,哪五个委员?” “我没有看过《台湾青年》刊物。我和台独联盟毫无关系。”我断然否认。 “台湾本部就是指你。”他激动地说。 “我是被监视的人,随时会被逮捕,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 “我们只要你说出五个委员的名字,你就可以睡觉。我们分四班轮流侦讯,已经七天了,我们已经支持不下,你怎么能够支持?说出五个委员,你就可以躺下来。” 年轻用刑的官员又在转动我的两臂。我继续哀呼。 “好听吗!好听吗!”另一个大汉陡然起立,以嘲讽的眼光恶狠狠地看住我,连续殴打我的腹部、胸部和头部。 “我们早就料到,陷阱早已设计,你必须交出五个委员的名单。” 年轻用刑的官员又在展动我的两臂,撕裂般的疼痛产生了效应,我的四肢在颤动。 “林水泉!”我尖叫,心脏的跳动似乎在减弱。 “林水泉在牢里,怎么能当委员开会?”官员笑着说。 “两个木的。”殴打我的官员说。 “林二。”我睁开眼睛说,身体似乎凉了。 那一段期间,报纸都在宣扬电子音乐家林二从美国回来的故事。我在台大就听到他的大名。陈诚副总统送他留学美国。陈诚和蒋经国斗争。陈诚死了。蒋经国就派人接林二回国,宣传蒋经国用人不计派系。颜国大代表在饮酒中告诉我,林二的妈妈去见他,问他,林二在蒋经国召见时应该说什么话?颜国大代表说,林二可能当官,或出任艺术学院院长。我的心理闪过一个想法,我就把“台湾人的样本”林二送给他。 “不是林二。”一个官员说。 “那应该是谁?”我反问。
“我要从你的嘴里说出来。”另一个官员说。
“我们要的是李敖!不是林二!”用刑的官员沉不住气说。 我早就知道他们的目标在李敖。在侦讯案件的过程,我在神志恍惚之中似乎听到官员叹息:李敖不来,破不了案。我看不清官员的脸孔,也听不到他们的谈话。 “怎么会是李敖?李敖是大陆人,怎么会参加台湾本部?”我用探询的口吻问。 “海外的台独联盟主张容纳大陆人,李敖参加台湾本部,那是理所当然。” “我从来没有听过‘台湾本部’的名称,当然也没有向他谈过。即使有‘台湾本部’的名称,他也未必接受委员的职务。自古才大难为用,谁敢惹他?你们要虚构罪名,也要让人民信服啊!”我已口干舌燥,结结巴巴地说。 所谓海外的台独联盟主张容纳大陆人,实际上来自1964年我所写的《台湾自救运动宣言》。当时我读到英国T. D. Weldon所写的《政治语言》,发现政大图书馆同一作者的另一本书——《国家与道德》,给我许多启发。我在《自救运动宣言》中就写下“台湾人”和“大陆人”共同成立新政府的主张。现在国民党就以李敖为第一个“大陆人”以刑求来考验我。我的心理涌起一种复杂的感情。 室内多出一个中等身材、方形的脸上藏着炯炯有神的眼睛的官员魏组长,要求用刑的官员放下“凤凰展翅”的手铐,紧握着我红肿的手,仿佛要以炙热的感情来融解我的仇恨和对立。“中共有什么好处,落后、专制、腐败,哪一点比台湾好。李敖为中共宣传。我们本来就有计划,将李敖抓起来,送到大陆,让共产党来杀他,然后我们来为他追悼、声讨,把他变为我们的反共义士。无论如何我们已经决定抓他。只有他来,我们才能破案,他把侦测器交给美国大使馆,我们也不可能放过他。可是我们要从你的嘴里说出来。” “我们真的也要,假的也要。”正在刑求的年轻官员说。 “许多重大决策都是在最艰难的时候决定的。”另一个官员以哲学家似的口吻说。 我头昏目眩,神智迷糊,说着呓语。李敖是“台湾本部”委员就是这样决定的。我用痉挛的手写下“台湾本部”自白书。我的心似乎还在梦中狂跳。 十四 我在1971年前确是经过“唐培礼牧师”与彭明敏教授保持书信往来。有一段短暂期间由刺蒋案的黄文雄出任秘书。 “我要设立‘台湾本部’,”彭教授在书信中说。“‘台湾本部’由你负责,下设委员五人。” 我立即以书信拒绝。在书信中,我举出我们朝不保夕、随时会入狱、而且在监视和跟踪之中,不可能有何成绩。如何选择人选,以免猜疑,也是难题。我们只是实实在在做事。 我双手捧住头,思考如何避免错乱。我不能把这一段故事告诉特务。特务只要闻到血腥味道,绝不可能放过。特务绝不可能相信我会拒绝“台湾本部”的头衔。彭先生应该还保存这一张回信。 虽然我以书信拒绝“台湾本部”,我曾将这件事告诉李敖,同时指出我不接受“台湾本部”,李敖正在谈前台湾省主席吴国桢,他挪动身子,可能没有留意。李敖显得那么理智,我只是告诉他事实,免得来日误解。我对李敖是有好感的。 特务“真的也要,假的也要”,林二也因此列入黑名单。在警总保安处,我已屡次提出”台湾本部“是虚构的故事。保安处曾有设法挽救的承诺。军法处发回更审,我又向军法处长举出罗织“台湾本部”的经过。更审的判决书终于删除了“台湾本部”。 十五 在台北火车站前的闹街上有一家“美国银行”。在1971年,台湾的银行都是公立银行,美国银行虽然是民间公司,仍然被视为美国资本主义的象征。美国银行爆炸了。没有人死亡。报纸都以头条新闻刊出。爆炸的原因是冷气机爆炸。因为银行里边有大箱型冷气机。 冷气机怎么会有巨大的爆炸声。“这一定是国民党干的,对外宣布冷气机爆炸意外事件,谁也不会相信。”上级下令在一定期间内破案。 “你必须给我们答案,”面色黝黑的官员说。“爆炸物是一个饼干盒子和用日本‘精工社’定时闹钟的定时设备。我们抓陈逸松是因为他的房间有一个分解的精工社定时闹钟。可是他的‘羊羹’中没有炸药,以他的社会地位不太可能玩炸药。上级也认为陈逸松很难令人信服。” 我惊恐地看着刑求的年轻官员,铺着棉被的单人床已经没有棉被和枕头,房间的门紧闭着,冷气洞口在嗡嗡响着,四周都是隔音设备的白色甘蔗板。我才经过连续的疲劳讯问和殴打拷问,被折腾了八天八夜,现在又重新来过。刑求的年轻官员扑上我,另一个矮小的人从后面抱住我。我不能闪躲。我又被捆缚在单人床上,包扎布条的棍子在我身上飞舞。 “被刑求过的囚犯没有刑求是说不出真话的,”面色黝黑的官员说。“吃重咸的人对太淡的菜是吃不下的。” 我开始捏造我到美国银行放置定时炸弹经过。特务给我的是饼干盒子和精工社闹钟定时设备,饼干盒子是放在冷气机上面。我要用这些资料编造罪状。特务说:“我们必须从你的嘴里说出来。”他们在刑求中一项一项修正,绝不引发恻隐之心或隐瞒。 我终于承认我去爆炸美国银行。 但是上级认为犯罪故事不周延,必须重新捏造。我从来没有到过美国银行,也没有和美国银行交易。 既然“羊羹”是要送给唐培礼牧师,放置定时炸弹的人一定和唐培礼牧师有某种关系。于是放置定时炸弹的工作就交给唐太太茱丽。“茱丽可以带走李敖的窃听器,当然也可以放置定时炸弹,”年轻官员从椅子上跳起来说。 “茱丽怀孕8个月,医生要求她不外出、不走动,怎么可能放炸弹?”我抗议说。
“她不是可以到医院看李敖吗?”用刑的官员讽刺地笑着说。 “那是看医生的日子。”我大声叫起来。 “你就写下来。”面色黝黑的官员肯定地说。 十六 我被便衣警察跟踪监视一年多。台北市警察局安全室卢金波主任下令便衣警察两人挟持在我两旁行走。 我走向西门町原来“新世界”电影院改建的百货公司。那是在1970年。我走进百货公司的电梯,警察挟持在我两旁挤进电梯。电梯过于拥挤,我立即抽身而出,便衣警察也拦住电梯小姐不准升高,跟我抽身离开电梯。他们离开电梯门,我立刻抢进电梯门,而便衣警察也冲进电梯内的人群。我随即向电梯内游客说明:他们两人是便衣警察。政府到处派遣便衣警察跟踪监视人民,这就是警察国家。 这一段跟踪监视的纪录在英文《远东经济评论》中刊出。警察跟踪依旧。特务头子蒋经国已当权,特务气焰如日正当中。台湾听不到任何批评的声音。 我另带一组跟踪监视人员到地方法院检查处按铃申告。我要让法院保留妨碍自由的纪录。 我走进检查处的法庭,两个跟踪监视的便衣警察立刻跟进,公然在法庭上执行挟持的工作,毫不退缩。值班的检察官吕一鸣是严肃而正直的人。他指挥司法警察要求跟踪监视的便衣警察离开法庭。 “我是在执行上级交办的重大任务,不能离开。”便衣警察石德馨断然拒绝说。 “这里是法庭。依法任何第三者都不能在场执行法庭以外的任务。” 石德馨无可奈何地离开法庭。我控告台北市警察局安全室主任卢金波和属下警察“妨害自由”。吕检察官听取基本资料以后,恳切地说:“我会办这个案件。但我不知道我能办多少。这个案件办不下去,因为办不上去。你有证人吗?” “有,是李敖和魏廷朝。”我回答。 一星期后,我收到台北地方法院检查处的刑事传票。上面写着:五十九年度侦字第36370号妨害自由案。告诉人谢聪敏,开庭日期是民国五十九年9月26日上午9时。 但是在开庭前一天,我接到台北地方法院检查处的公文。公文发出的日期是9月24日,公文上说: 一、本处五十九年9月26日上午9时庭讯五十九年度侦字第36370号妨害自由一案传票计达。 二、兹因被告石德馨等呈请证明文件因公不克到庭,应予改期另传。 三、特此通知。 首席检察官褚剑鸿 开庭两日前,因上级干涉而延期办理。一个月后,报纸登出检察官吕一鸣调民事庭法官的消息。 次年2月,原告和证人都被捕。地方法院继任的检察官送来“不起诉处分书”,被告台北市警察局安全室主任卢金波妨害自由罪不起诉,原告和证人都在军事法庭以叛乱罪起诉。 正如吕一鸣检察官所说:“办不下去,因为办不上去。”在我一生中,我屡次遭到“办不下去,因为办不上去”的案例。狱中的难友告诉我,台湾的司法如果可靠,大便也可以吃。“羊羹”案被捕的陈逸松律师后来离开台湾,游览中国,被“识货”的周恩来总理聘请为“人民代表大会台湾常务代表”,他弃官前往美国依亲。我请教他,在日本和国民党政府统治下的律师的感想。他举刘旺财律师的话说,在日本统治下,除极少数政治案件以外,日本法庭都能守法。在国民党统治下的律师是要“二刀流”,一方面是在法庭上辩护,给当事人听,他方面是在麻将桌上输牌给法官,才能赢得官司。 在“妨害自由”案中,警察局安全室主任卢金波派遣警察跟踪监视,法院调动承办检察官吕一鸣,然后给予“不起诉处分”,对提供跟监资料给我的洪武雄警官——我的远房亲戚——却判处12年徒刑。既然没有“妨害自由”政策,哪里来的泄漏机密。国民党政府是真小人,卢金波升任刑事警察局长而洪武雄警官判刑了。后来,我在报纸上读到卢金波占有政府官舍不归还的新闻。 十七 特务告诉我:“我们真的也要,假的也要。”于是我在刑求逼供下罗织了许多假案。保安处副处长张耀华奉命前来查证。 “林二是我们工作人员费尽心血邀请回国的。”张耀华慈祥地微笑说。“如果林二是由彭明敏派遣回国,那是一个严重的错误。我们推荐他来做政治上的运用。我们的工作人员会受严厉的惩罚。你的战术是以假乱真。你把事实说出来。” 从他的谈话,我知道林二和李鸿禧都是国民党运作的留学生,一个来自美国,一个来自日本。如果没有我将林二编入“台湾本部”,林二早就是大官。于是我告诉张耀华,林二是假的,李敖为“台湾本部”委员也是假的。 张耀华副处长满面愁容,喃喃自语说:“那怎么办?我们都相信李敖是台湾本部委员。我们不能欺骗长官。” “林二是假的,李敖也是假的,郭婉容也是假的,李政一也是假的,茱丽也是假的。”我重复地说了一遍。 我的头脑较为清醒一些。我尝试捕捉神智迷糊中罗织的罪状。郭婉容教授是刘庆瑞教授的夫人、彭明敏教授的表妹。刘教授过世,她改嫁给立法院副院长倪文亚。在我被捕前,郭婉容教授改嫁是一条民间热烈讨论的话题。彭教授的妈妈告诉我,郭家已经不敢和彭家来往。在昏沉麻木的疲劳询问中,看不清人间,听不到声音,只有刑求痉挛的剧痛。当我闭上眼睛,只有那些熟悉的人物在眼前乱舞。我不能伤害反对势力。只能让亲国民党的人物窜动,郭婉容教授在这个时候出现。她就成为彭教授在台湾的负责人。 20年后,我在立法院担任民进党党团总召集人。总质询时,郭婉容政务委员坐在我的对面。休息时间,我走过去问她:我在刑求中编造了一个罪状,你有没有受到调查?她肯定地回答,有人去调查她。这不是短暂的噩梦。我还是置身在现实政治中。 “唐培礼太太也找不到任何线索,”张耀华副处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所有的人都没有看到她到过银行。她也没有和银行交易的纪录。” “对。她是传教士。银行来往的人都是商人。她怀孕8个月,医院要求她不能走动。她除了医院以外,不到任何地方。” 张耀华副处长沉默片刻,做了一个手势要求我写下来。这些文件应该还保留在文献之中。 十八 我在大学时代曾经陪朋友去看过安坑军人看守所的政治犯。后来,台大宪法教授刘庆瑞告诉我,在文学写作辩论中和他对立的写真主义者在白色恐怖中失踪了。我在台大的毕业论文就以《现行法律上所保障的人身自由》为题。不幸,我进了政治监狱,得以遍访十几年来的政治受难人,也遇到文章获罪的作家,广泛搜集了政治犯资料。出狱后,我意外在李敖的藏书中发现了特务制度的历史文献。在被跟踪监视期间,我根据李敖的文献和狱中搜集的政治犯资料写了两份报告:《技巧的谋杀》和《民主橱窗中的特务制度》。 国际特赦协会秘书长恩耐尔斯携带彭教授家书来台,探访彭家。我介绍马丁·恩纳尔斯给陈仲统医师夫人、林水泉议员的母亲,以及李敖和魏廷朝。本来我是透过李敖约见柏杨的夫人。柏杨夫人不敢赴会。 马丁·恩纳尔斯秘书长是在信义路四段国泰公寓见到了李敖和魏廷朝。马丁带着强烈的好奇心打量四周的书架和书架上陈列的书籍。李敖迈向门口迎接他,说些亲热的话。 “在威权主义统治下的国家受到迫害的人常常是最好的知识分子,”马丁耸着肩膀说。“人民不能知道太多。知道太多就是犯罪。台湾是一个小岛,有美国的舰队保护,社会安定,人民富有,当局为什么容纳不下这几个知识分子?” 李敖从堆积的收藏文件中找出一束陈旧的纸张。纸张上记载着百名以上的名字。李敖翻开纸张,介绍一些著名的人物。马丁坐在书桌边的大沙发椅。 “这是泰源监狱的名册。名册上的人还在牢里。许多人很有名。国际特赦协会应该能够照顾这些思想犯。”李敖郑重地提出要求。 李敖的家具都是高贵的舶来品,生活十分优裕。他也眉清目秀,像是春分得意的人,看不到受政治迫害的忧郁。 “我们没有台湾的资料。”马丁带着不以为然的态度,低下头看着“泰源监狱名册”。 “我们可以提供有关的资讯。”我肯定地说。 “只要资料一到,我们就可能向台湾的政府要求释放。台湾需要国际朋友,会听从我们的意见。” 李敖指着马丁手中的“泰源监狱名册”,带着一点玩笑似的口吻说:“你不能让特务拿走。” “我会放在身边。我不会让这样宝贵的资料离开我。那会给你们带来很多麻烦。我到过许多独裁国家,有很多经验。暴君的脸孔都是一样的。” 李敖送给他从屋顶拍下的监视车辆和人员的照片,包括彭明敏教授出国前被监视的镜头。 在马丁停留台北期间,我试图联络郭雨新省议员。郭雨新婉拒两次。当然马丁也到过彭家,邀请彭太太办理出国手续。他居住第一饭店,最后几天,第一饭店的电话机件故障,无法联系其他政治犯家属。 被捕后,我才发现我的两份报告竟在美国被搁置,但是李敖的名册和照片都在《台湾青年》登出。从唐培礼转送名册的作家孟祥柯也与李敖入狱。唐培礼牧师是由语文学校教员蔡懋棠赠送的。 十九 马丁回国以后转来一种表格填写政治受难人的资料:包括出生日期、籍贯、被捕日期、被捕理由、判刑理由、刑期等等。我曾经承诺提供资讯。多年来的人权工作终于获得国际的奥援。 政治受难人在监狱的围墙内受到严密的监视。我在台北近郊找到出狱的政治受难人蔡金铿,一个身体不高的朴实男子,热心、直爽而充满精力的人。我把搜集政治受难人资料的工作交给他。安坑军法看守所设有洗衣工厂和缝衣工厂。一部分的管理工作——如收衣和送衣——就交给工作绩效良好的外役。陆军军官学校的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蔡财源,就在洗衣工厂担任外役,每天可以搭乘看守所送衣车外出。蔡金铿就把搜集政治受难人资料的任务转交给蔡财源。他必须从各部门搜集资料,但又不能让当事人知道本人的资料已经列入纪录。——因为他必须防止他人泄密。有些资料只有官方才有保存,他必须设法取得官方的资料。有些人在泰源监狱,有些人正在受感化教育。他又须向其他监狱传递信息,派遣工作。这是一件大工程。 他们分工合作,完成了不可思议的任务。我将搜集的资料送到英国国际特赦协会,由该会公布。 我被捕后,蔡金铿和蔡财源也以另案逮捕,受尽酷刑。他们默默承受苦难。反对运动逐渐壮大而取得政权。他们仍然被遗忘,他们以血泪取得的名单也埋没在黑暗里。 二十 五月的一个晚上,二号房囚禁的日本人正在闹房。管理班长进入我的囚房问我:你能读日本文吗?我回答:可以。于是他要求日本人用笔写下他的要求。日本人用日本字写出:我要吸烟。我翻译给班长。班长要求我写下:明日买给他。于是他知道第一号房关的是能操日语的台湾人。我也从班长打听,日本人叫作“小林正成”。 日本大使馆曾经派人来看小林。小林吃不下牢饭。看守所答应他每日提供日本“寿司”。他的待遇获得改善。有一个台风天,看守所停电,冷气孔没有空气。囚犯闷热难受,不能呼吸。罗所长让我们走出囚房,到走道上呼吸外面的空气。于是我终于看到了小林的真面目。我们用日语交谈,班长也不阻止。后来,他胆大要求较为亲善的班长用日文传信给我。我也把受刑求的故事写给他。 他在三重开一家五金工厂。他听说阿尔巴尼亚在联合国提案让中国加入联合国,取代台湾。他印了许多传单,主张“台湾应与中共在联合国分别享有同样席位”。他称为联合国普遍性原则。他用日历宣传,而且制造气球来散发传单。在台湾,以“台湾”名称进入联合国也是犯罪。 特务头子蒋经国虽然出任国防部长,仍然喜爱探视政治监狱。一个早上,蒋经国来保安处听取简报,然后直奔囚房,在一号房和二号房门口停留甚久,瞪着一双疑惑的眼睛往内张望。我已心灰意冷没有任何动作。台风又来,我又有机会在囚房外交谈。管理班长也习以为常。我告诉小林,巡视的官员就是蒋经国。他告诉我,他学会武功,而且已有段数。 8月24日,他先是托管理班长送来一张日文字条,写着:我明天出狱。他要洗热水澡,他的洗脸盆在叮当作响,他走过一号门口,管理班长习以为常,不再关房门。“放在垃圾桶,”他说。我给他会心的微笑。 我的脑子又闪过一种想法。我可以写一封控诉信。但是我不知道我被控诉的是什么罪,因为罗织了太多的罪名。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牺牲,无从申诉。 我虽然失去自由,却得到上帝最伟大的恩典。当天,看守所罗所长送来警备总部的起诉书。我获得了控诉所需要的基本资料:逮捕的人物和起诉的内容。我决定承担责任为政治受难人呼吁。苦难中的爱让我在战斗中获得勇气。 看守所是在晚上8点关门。8点以后任何官员进所办案,必须获得所长的同意。第一号房是单人房,管理班长一班人坐在囚房轮流监视。那一天晚上,值班班长正是为日本人传递书信的人。我告诉他,我必须练习英文写作,坐牢太久,文字生疏,将来不好做事。过去侦讯官员匆匆离开曾经留下纸张和笔。我私下藏在茶几的空抽屉里,发挥了最大的作用。我挥笔疾书,管理班长坐在小圆桌前赞美。太多的巧合让我完成了一篇“写给朋友的狱中书信”。许多平常想不出来的词句不断涌出。人权工作让我不断涉入政治承担苦难。 我的英文信,史明先生在《台湾人四百年史》中翻译为中文,并且为我保留。全文是: 谢聪敏狱中来信 亲爱的朋友们: 魏先生(指魏廷朝先生)和我是在1971年2月23日被捕的。当天,一群秘密警察蛮横地闯入我的房间,将一把反蒋的刊物(包括美国众议员弗拉萨的演讲文)塞进我的皮包,拿它当作控告我们的证据。 从此之后,调查局警察局的血腥魔鬼们开始了血的祭礼。他们拷打我,并在2月23日至3月2日以及8日至13日的两段期间内不让我睡觉。他们歇斯底里地怒吼狂叫,把一大堆反蒋活动的罪名(包括爆炸台北美国商业银行在内)加在我身上,并强迫我说明这些活动的经过。用这些我听也没听过的活动来指控我,实在令我莫名其妙。他们将我的双手反扣在背后,拳打我的双耳,猛踹我的腹部,痛击我的胸骨,一股褐色的物质从我的口中喷了出来。我感觉到胸中一阵阵刺骨的疼痛,足足有一个星期无法走路。 在我被捕的数天之后,他们展开了一阵恐怖的搜捕:李政一、吴忠信、郭荣文、刘辰旦、詹重雄、陈贤进、杨鸿铠等人相继被捕了。这群血腥的野兽拿他们的供词当作再度对我刑求的借口。他们反扣我的双手,用力扭转到即将折断的程度,然后又向我猛烈地殴打。我一再咳血,无法进食达两周之久。他们一面叫医生给我打针,一面则继续反复地拷问我。他们又故意要我听到朋友们受酷刑时痛苦与愤怒参杂在一起的嚎叫声。在他们疯狂的拷打之下,我只好采取较温和的态度。我答应说明去年我所写的东西,接受一些反蒋活动的指控(包括爆炸台北美国商业银行的诬告),并承认以著作闻名全台的杰出学者的李敖是台湾联盟的中央委员(其实,我对这些中央委员一无所知)。 李敖先生于四周后被捕。他著有20本书,其中16本已被列为禁书,他大胆向国民党全体主义式的统治提出问难,并因之被尊称为反蒋运动中的英勇斗士。 稍后,中国文化学院的研究生林顺益和曾胜辉两人也被关了进来,说是他们去年以彭明敏教授之名投寄圣诞卡。 蔡金铿及孟祥柯是以盗取国民党列为极机密的政治犯名单遭捕。张茂雄因为帮助一些处于饥饿状态中的政治犯家属也遭逮捕。其中孟先生是一位多产作家。 吴松枝律师曾被关过四个月,原因是秘密警察想向他逼问省议员郭雨新的消息。吴先生已于1971年8月23日被释放。政大毕业的白先生也因为国民党想调查非党籍议员或候选人的背景而遭捕。身为新闻记者又与彭先生有亲戚关系的陈炳煌先生,在访问彭先生的兄妹之后被捕,并且被逼提供彭教授家属的近况。 安全室警官洪武雄被控以在彭教授离台后,将警察局找我麻烦之方法的资料偷送给我。(但在地方法庭,警察局安全室曾经否认对我找过麻烦。倘说他们的否认是真的,为什么洪武雄还会被控告呢?多么自相矛盾啊!) 治安措施真有点像女巫之猎(witch hunting),我的很多好友都被贴上反蒋的标签,分门别类地放进黑名单的档案里。他们以后会遭受逮捕的。 我不确知到底有多少人牵涉此案而遭逮捕或折磨,秘密警察提过很多我从未听过的名字。一个叫作洪昭男的台大毕业生被控以企图把我从这个无法忍受的地方走私出去。这完全是虚构的故事,因为我根本不认识他。 1971年7月6日,蒋经国前来,秘密警察及监牢的总部以遂行他们的密谋。一小撮将军围住在他的四周,就像扑火的飞蛾。三周过后,一个省刑警大队的专家来告诉我,爆炸美国商业银行的不是我,而是李政一和他的朋友们。我确知那也不过是另一宗诬告而已。他们拿李政一和他的朋友来当代罪的替身。今(1971年8月28日)早,我收到起诉文的要旨,里面共牵涉四个人:魏先生、李政一和我被引用惩治叛乱条例第二条第一项,李敖先生则被引用第二条第三项起诉。其他的朋友未被提及,爆炸银行一事也不在内。显然地,其他朋友一定在另案中被起诉,而李政一和他的朋友们将在另一案中被审判。这群血腥的魔鬼准备把他们埋葬于暗室之中。多狡猾的计谋啊!我很为他们担心。 国民党靠阴谋生存,乃不得不经常怀疑别人对他的阴谋。在这几个月当中,他们一次又一次这样问我:美国大使教过你如何推翻政府吗?他告诉过你美援如何减少吗?日本想用什么方法来取代这个政府呢?——我的好友啊,我从未会见过美国大使馆的任何馆员,你能帮助回答这类问题吗? 另一方面,他们说,他们那种既短视又反动的政策是不能改变的。蒋政权不会自行下台的。他们问:罗德西亚可以被接受,为什么国民党不能呢?(我为美国在台湾仿制一个罗德西亚感到遗憾。我对那些反对非洲的罗德西亚,却支持亚洲的罗德西亚的很多非洲国家也感到遗憾。) 自从被捕以后,我们一直被监禁在秘密警察的总部。他们拿走我身上所有的金钱,直到最近几个月才让我有休复的机会,但仍禁止来客访问。我们被隔离关闭在装有电视传真镜头的隔音房间,房间的四周没有窗户也没有挂图。我们不准到阳光下“散步”,同时,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警卫人员的监视之中。我们被当作是对国民党权威威胁的不友善的活动分子。 我认为我个人有责任把这件事情告诉你们,并设法使这案件不再像其他很多案件一样,被埋葬于暗室之中。这样做了,我至少也会感到心安。 你忠实的朋友谢聪敏 1971年8月25日于台湾台北 (参阅台湾独立联盟美国总部《台独》31号,1974年9月29日,英文原文发表于《纽约时报》1972年4月24日) 8月25日,我把写得密密麻麻的书信折为字条夹带在内衣裤中,然后要求洗澡。狭小的洗澡间有一个垃圾桶。我依约放在垃圾桶里,洗完澡后返回一号房,我的洗脸盆叮当作响,给他信号,让他随后洗澡,取走书信。 他并没有在预定的日期被遣回日本。他在判刑以后还要办理其他手续。停留几天,他被驱逐出境。书信也顺利带到日本。 我担心他在遣离看守所时受到搜查。我还要受到最残酷的拷打、侮辱和惩罚。我自愿受苦,做应该做的事能“心安理得”。“心安理得”是李敖的父亲李鼎彝——我的国文老师——在中学的课堂中所讲的人生哲学。 后来,我受到调查时,看守所罗所长说:“信绝不可能从保安处流出去。日本人出狱时,我亲自剥光身子搜身,肛门也挖过,怎么可能挟带信件出去?” 1993年6月,《中国时报》记者张平宜采访再次来台访问的小林正成。张平宜在《新新闻》杂志中厘清了那封信的迷津。文中说: 原来,小林答应帮谢聪敏带信后,心中也自有盘算,他知道出狱前一定会被搜身,所以他心想一定要找出一个安全的地点,暂时妥藏这封重要的信函。所以在事前就到处勘察地形,聪明的小林发现在厕所洗手台后面结满了蜘蛛网,他知道这个地方一定没人注意,所以一拿到信之后,就用饭粒将信黏在洗手台后面。 出狱前,全身被脱光检查后,他借着“尿遁”,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信,并藏在袜子里,心里紧张得七上八下,直担心万一再被搜身逮到,得依照谢聪敏再三的叮嘱:“吃了它,毁灭一切证据!”(见张平宜著《小皇帝与大国民》,三思堂,1994年8月初版)。 这封信被送到日本的《台湾青年》社。日本虽然是民主国家,还是缺乏西方的人权概念。日本的媒体虽然看到国际特赦协会推荐的书信,还是“画地为牢”,不敢登出监狱来信。这封信就辗转被送给旅居美国的彭明敏教授。但是他为顾虑我们的安全不敢交给报纸。据《台湾青年》社社长许世楷谈话,经过再三催促,才在8个月后的1972年4月24日的《纽约时报》登出,标题是:From a Taiwan Prison。 国民党政府驻美的沈大使写了一份读者投书,也在《纽约时报》反驳,意指我人在台湾监狱,不可能有来信。纽约市立大学蔡同荣教授则在美国国会人权听证会上宣读了“狱中来信”,并且收入国会纪录。 二十一 从特务追寻来自日本的“羊羹”下落,我们可以发现:特务从日本获得情报应为事实。特务自陈逸松的“羊羹”得不到证据,立刻转到颜艮昌身上。“羊羹”来自日本“台湾独立联盟”的《台湾青年》社,负责人正是辜宽敏。主持“羊羹”工作的是由辜宽敏推荐的继任人许世楷。 我到《台湾青年》社拜访许世楷。许世楷给我一份“羊羹”的日本使者返回日本后的笔录。从笔录上,我看不出泄密的线索。可是“宗像隆幸”所写《台湾独立运动私记——三十五年的梦》日文版(1996年3月15日第一刷,文艺春秋发行)第253页写着: 1970年彭明敏先生的台湾脱逃、台湾独立联盟的成立、黄文雄的狙击蒋经国,对台湾独立运动来说,是辉煌的揭幕。 但是不是只有光明的一面。假如日本本部委员长辜宽敏和蒋政权的大使密谈事暴露,不但日本本部,台湾独立联盟的全部信用也将坠地。这件事情,在我们同伴之中,也是只有少数的人才知道的极机密事项。 虽然辜宽敏和国民党政府“彭孟缉”大使密谈,无心工作,还是在邱永汉等人支持下当选委员长。“羊羹案”就在这个期间发生。密谈的对象正是台湾杀人魔王彭孟缉。和魔鬼交易,能否不泄密?我们是不是交易“筹码”?“羊羹案”是由警总、调查局、警政署、台北警察局合办。警总正是彭孟缉的根据地。这是重大事件。情报来源的层级也应该相当高,是否与委员长的身分有关? 1972年2月,我从六张犁保安处看守所翻墙越狱被捕,移送景美军法看守所。就在2月22日,辜宽敏脱离组织返回台湾。日本台独组织因成员相继回台而崩溃。日本本部也开除了辜委员长的盟员资格。后来我向“宗像隆幸”求证,证实开除是出于彭教授的要求。当时我们被判重刑,军事检察官认为刑罚太轻而上诉。国内政治迫害变本加厉,政治受难人在狱中呻吟,未见委员长率人投降而缓和。委员长的投降却是有计划的毁弃《台湾青年》社。邱永汉也在4月2日回归蒋政权。可是我却在牢里双脚被钉上脚镣。如果不是蒋介石死亡,我们可能被埋葬在黑牢里。 现在李敖以经过政治监狱炼火的“真正台独”屡次呛声批评台独。其实他辱骂国民党比他批评民进党还要多。可是我却受到许多指责。在监狱中,李敖的公寓被他弟弟抵押、财务困难,要求我协助他变卖公寓。我曾经将讯息拜托家人传到台湾人社会。我看不见有钱大老爷伸出援手,也听不到“勇敢的台湾人”从旁出力。当然“最勇敢的”委员长和他的有钱大爷同志正在享福。李敖批评台湾人的反抗是“书呆子式”的。其实他的“替天行道”才是典型的“书呆子式”。李敖受到彭教授周边新人删除,是我被诋毁的时候。我所推荐的其他朋友也受到排斥。我能忍心向李敖丢出石头吗? 我认为李敖批评台独,是在为蓝营说出蓝营要说的话,做出蓝营要做的事。蓝营的反扑应是预料中事。为《台湾自救运动宣言》40周年,我写了《寻求稳定的政府》在陈隆志博士的《新世纪智库论坛》发表。我主张政治学荷兰,采纳多元共存的“协和式民主”建立稳定的政府。台湾的国际环境颇多类似近代荷兰。荷兰是宗教改革的基地,欧洲受天主教会迫害的新教徒纷纷逃到荷兰避难。荷兰因为培养了“宽容”的传统。“自由”被称为“荷兰的女儿”。避难的新教徒也带来了文化科学的技能,拓展了工商业。 二十二 1971年11月20日华航班机在澎湖上空爆炸。当时美国新闻处长及美国银行爆炸专案小组已经解散,调查局官员已经离开警备总部,但是我仍然囚禁在警备总部保安处六张犁囚房。 六张犁囚房原来是警政署的仓库。保安处以西宁南路东本愿寺一块空地和警政署交换,以取得六张犁营地。六张犁囚房是偏僻的山坡地。营地和山坡林木茂盛,囚犯哀呼之声不外泄,刑求死亡之人可就地埋葬。囚房是水泥砖造平房。我利用独房囚禁,取下天花板的甘蔗板,以三个月时间割断甘蔗板后的木架,攀上天花板,解开天花板上电线,趁熄灯机会从警卫室跳下,摸索靠近围墙。从囚房可以看到围墙边堆积许多汽油桶。我从囚房带出美援军用毛毯,准备爬上汽油桶以毛毯盖上围墙上的铁丝网逃亡。可惜遇一士兵在岗哨站内修理电灯,发现人影,士兵大呼,我遂被逮捕。 保安处吴处长立即赶到。 “在这里逃亡的人会被活活打死,”吴处长以怜惜的口吻说。“我也救不了你。你已经受到苦头。我留你在这里是在保护你。” 于是保安处将我们一批“台湾本部”案囚犯移送景美军法看守所。我曾经在洛杉矶以《谈景美军法看守所》为书名,描写看守所的环境、建筑物、典故和人物。我就关在前建国中学教官马正海的邻室。 景美军法看守所和保安处不同的是每星期有四次“放封”——户外散步——每次8分钟。对囚犯来说,这是仅有的运动时间。我和另一个死刑囚“童常”一班“放封”。就在这仅有的“放封”8分钟,他简短地自我介绍。 童常满头雪白的头发,脸上布满了皱纹,足以说出他在狱中所受的煎熬。 “我在《新生报》副刊担任副刊编辑”,童常搔着白发说。“台东泰源监狱的政治犯常常向《新生报》副刊投稿,赚取微小的稿费。我被捕后,特务竟然指我资助匪谍。投稿怎么会是犯法?稿费也是辛苦赚来的。” “你怎么被捕的?”我问 “就在10月31日的副刊,我从美国《读者文摘》杂志翻译一篇《鬼节的故事》登出。你也知道10月31日就是蒋总统的生日,可是那一天又是美国的鬼节(Halloween)。在台湾,10月31日是不能谈鬼的。蒋总统的生日谈鬼,所以特务翻看我的资料,我在大陆曾经和左派文化团体交往。这就构成了匪谍。” “你有没有向美国杂志呼救?” “我的太太就在美国新闻处工作。现在尼克松总统访问中国,国民党在国际上孤立,会滥杀无辜。”他忧虑地说。 监狱里边有两种组织,一种是看守所的行政组织,一种是囚犯的地下组织。我立即和囚犯的地下组织联络,写了一封信送出,以我建立的美国海军军邮付邮。这封由地下组织寄出的信,居然在军邮中被美国海军情报处查出。据说,美军《星条报》经常报导我在狱中的新闻。美国海军情报机构竟然将我的“信件”送给台湾参谋总长罗友伦将军。罗友伦下令调查信件如何寄出。 “狱中通信”案交由政战部的反情报大队查办。 当时军事法庭已经宣判。我判处有期徒刑15年,我没有上诉。军事检察官却认为刑罚太轻,不服上诉。我的双脚钉上铁镣。我就穿着内裤和脚镣,被反情报组织蒙着眼睛押送到一间日式宿舍拷问。 “是谁将你的信件寄到美国?” 反情报大队队长反复讯问同一问题。 当然看守所的地下组织是政治犯的生命线,我必须设法掩护。在看守所负责监视的看守班长叫作陈留恨。我没有其他人可以推卸。陈留恨是囚犯执行死刑时首先冲入监房抱住囚犯的刽子手,以凶狠闻名。他就是我首先选择的对象。 “陈班长。”我简短地说。 陈留恨立即被收押。我也带着脚镣返回景美军法看守所。脚镣的铁链摩擦声响叫醒密闭的囚房里的政治犯。看守所的地下组织的朋友不敢招呼却以笑脸迎我。士官长却愤怒地带我到办公室拷问。大家都在注目看守所如何报复。那是在《纽约时报》刊出《狱中来信》之后,舆论的力量终于制住看守所的野蛮行为。 陈留恨在囚禁的一个月中,每天哭泣喊冤要求对质。反情报大队觉得可能含有冤情,到看守所提我对质。 “谢先生,我很尊敬你,你不能害我,”陈留恨恳切哀求。“我有一家人靠我扶养。请你救救我。你半夜生病,不能呼吸,我还立刻找来医生急救。其他的病人都要等到天亮上班。我救过你。” 黑牢潮湿,满室霉味与恶臭,到处是蟑螂、老鼠和蜈蚣,我在移送第一个晚上就因过敏而气喘发作,不能呼吸。陈班长半夜为我带来医生。 “小林正成拿的!”我告诉大队长。“在保安处看守所,不在军法处看守所。” 小林正成带走给《纽约时报》的信,不是我在景美军法看守所经地下组织寄出的信。 后来保安处看守所罗所长在我出狱时告诉我,他被记过处分。他不相信我的《狱中来信》是从他的看守所寄出的。不过他看过我受殴打的凄惨之状,不忍心看我再次受到刑求,所以“忍了”。他又说,他的妻子就是彰化人,有同乡之谊。 1972年11月,为华航班机爆炸事件,我被移送调查局三张犁留置所。那是在事件一年之后。 二十三 我被敲开脚镣穿上黑色长裤移送调查局。“凶多吉少”,大家都这样说。我被送进三张犁留置所的押区。穿米黄色中山服的官员割掉我的长裤裤头上的小铁钩,提着裤头走进押房。 押房是一幢平房,约3平方公尺。官员拉开门帘,露出一排铁栏杆。铺着一层地板,屋角上有一个小塑胶桶发出尿桶的臭味。传说名记者沈嫄璋就在门帘竹竿上的小小角落上吊自杀。验尸的检察官就是张迺良,现在他就是代表拉法叶舰军火商汪传浦控告我的律师。我在《谈景美军法看守所》为她呼吁。现在我又在法院和她的检察官相遇,太多令人不敢相信的巧合。 我立即被引到押区外的侦讯室。两个瘦长斯文的官员正在等待我。一个年长的人露出一丝笑意说:“我们是10个多月前要求警备总部移送你,那是为华航班机在澎湖上空爆炸事件。保安处不肯放人,你已经移送军法处,我们又催促,你终于来了。可是现在你的案子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调查局不愿卷进漩涡。我们相信你在警备总部所说的都是假案,行家一看就知道是假案。我请你来谈谈真案。” 我领悟保安处吴处长所说,留在保安处就是在保护我的话。警备总部和调查局在工作上是竞争关系。发现可疑对象,往往立即下手,以免落入对方手里。 “日本台独案件向来都由调查局经手,上级这一次很奇怪,把这样重大案件交给警备总部,那些粗暴的军人只会酷刑,你看我们是不是比警总斯文守法。”他继续他的开场白。 为什么上级把“羊羹案”交给警备总部?调查局的官员也觉得上级长官分案应有特别用意。驻日大使彭孟缉特别交给他的根据地警总,是最合理的解释。情报的来源应该就是彭孟缉。 “你的案子和其他政治案件不同的是,你用政治犯来为政治犯呼吁。”他在侦讯中说。 “李敖就是我们的左拉。法国得来福案中,名作家左拉就是以《我控诉》一文为犹太军官得来福声援。李敖也以行动和言论为政治犯喊冤。”我诚恳地说。 “我们本来就反对逮捕李敖。李敖名满天下,逮捕李敖就在替台独宣传。幸好政府劝诱辜宽敏、邱永汉等回台,瓦解日本的台独组织,才扳回一局……台南美国新闻处爆炸案、台北美国银行爆炸案和华航澎湖爆炸案都有关联。华航案发生,你已经坐牢,可是从一连串的爆炸案,你应该有相当的线索。”他终于结束他的独白。 侦讯都在重复保安处的谈话。由于美国报纸的报导,舆论的支持解除刑求的威胁。两个月后,我又被送回景美军法看守所,钉上脚镣。 我找不到童常的影子。他已经执行死刑,不在人间。 二十四 几个月前,我收到一份《重现台湾史》杂志的《台独运动六十年》专刊。文中年表删去“羊羹案”和有关的“台湾本部案”、“台湾美国新闻处爆炸案”与“美国银行爆炸案”。却在1972年3月项下列出“辜宽敏回台密见蒋经国”。2月5日的“美国银行爆炸”,受伤者达15人,也未曾列入。 “羊羹案”的陈逸松曾经录下口述传记,上集已经在台湾出版,有关“羊羹案”经过的续集则不能问世。 颜艮昌代表是劳工运动前辈,曾经帮助吕秀莲女士竞选国代。我拜托国史馆馆长留下口述历史未见回应。颜代表已经过世。他认识228后以死难人士庆祝蒋渭川和彭德升官的广告刊登者——工人黄江连。 唐培礼夫妇已经远离台湾。国民党政府驱逐他们出境,没有给他们任何理由,也没有出示任何证据。美国政府也没有向狱中的我们求证。 我旅居纽约,在朋友家中遇到中国大使馆的政治参事。我的朋友和他讨论台湾政治受难人的救援。我向他提起,中国对台湾的美国机关放置炸弹,让台湾的民主运动饱受打击。他回答,自从国民党政府迁台以后,中国已不必从事地下破坏活动,牺牲工作人员。中国政府只要在国际上孤立台湾,即可达到政治目的。实际上,我在牢中的确是看不到来自中国的爆炸案。 前台南美国新闻处唐能理处长断言爆炸事件是国民党的杰作,应有相当根据。将“台南美国新闻处爆炸案”罗织在“羊羹案”被害人的来自两方面:一是台湾警备总部。我在立法院国防委员会要求视察警总档案,孙震部长和警总都推说有关资料已毁弃。现在警总已裁撤。二是律师李胜雄,公然在报纸上指控彭教授授命我爆炸“台南美国新闻处”,我也公开在民进党中央党部反驳。当事人都健在。现在《台独运动六十年》年表已删去“台南美国新闻处爆炸案”。 是谁把台湾政治黑牢的名单送到国际特赦协会公布?一次是由政治犯蔡懋棠出狱时带出“泰源监狱名单”,在语言学校认识唐培礼牧师而交出,由唐培礼牧师转交给孟祥柯,孟祥柯转交给李敖,最后马丁·恩纳尔斯来访时带走了。另一次是国际特赦协会交给我,我委托蔡金铿整理名单。蔡金铿转交给蔡财源带回政治监狱搜集,然后由我整理转送国际特赦协会。是谁在白色恐怖中揭发政治黑牢的残酷?答案是:我在跟踪监视中,根据李敖的藏书写了《民主橱窗中的特务制度》和《技巧的谋杀》。我的文章以我的秘密管道送到美国,可惜被搁置了。我出国后,在洛杉矶《美丽岛周报》连载《谈景美军法看守所》,又汇编出版,写出黑牢见闻和辛酸。政治犯出狱时必须签写:狱中所见所闻如有泄露,愿受法律以上之惩罚。我在美国也受到报复性的惩罚。我的住处先是被泼汽油纵火,继则被放置定时炸弹爆炸。美国的报纸刊出爆炸新闻,我在立法院也向国安局质询。我的《谈景美军法看守所》在台湾被盗版,盗版的人成了英雄,在民进党政府做大官。最初连载报导的《美丽岛周报》工作人员大名则已埋没。我在美国首倡“组党返乡”运动,呼吁乡亲返乡战斗,是谁阻止和破坏?答案是从美国、到日本、到台湾都是“羊羹案”加害两边的人。是谁在东京Grand Palace向“组党返乡”运动示威?答案是日本极右派和背后的政治势力。是谁在我回台竞选立委,为政治受难人呼吁时骚扰我的选举?答案是“羊羹案”的双方面关系人。 昨天阅读报纸,有一则新闻说:“伦敦炸弹客遭设计也被炸死”。他们可能不是自愿自杀,盖达首领想消灭人证。这条新闻对我犹如“醍醐灌顶”,我领悟了“羊羹案”。在我从人间蒸发前,我必须为“羊羹案”的牺牲者留下证言,以报答他们为自由、民主、人权的奋斗。我熟读《约伯记》,不断挑战,勇敢战斗,终于体验了上帝的存在。 历史不再重演,但是历史不应该被刻意扭曲和磨灭。 2005年10月4日
wjm_tcy(不自由的自由)与“我爱夏天在台湾”制作!
我写《阳痿美国》
阉割美国太不幽默了,让我们阳痿它。
对美国,我们不是“治疗阳痿”,我们是“阳痿治疗”。是用使美国阳痿的方法,治疗美国“强阳不倒”的绝症(“强阳不倒”的学名是“阴茎异常勃起”,priapism)。
美国的绝症很邪门儿,它得了“政治上的强阳不倒”(political priapism),祸害世界和它自己。
美国得天独厚,变得强大,却不知以其强大,与世修好;反自恃强大,与世为仇,惹来人恨,又不知自己多么可恨,其骄纵狂妄,亦复可知。美国以拳头威胁世界,它的“拳头开支”(军费),占世界一半,它不但自己伸出大拳头,还卖小拳头给四方,激发军备竞赛、制造世界紧张。全世界66亿人口,平均每人要花202美元玩拳头,听任全世界穷死、饿死,这是什么对比?美国宣传说它爱好和平,现在查出来了,它花在杀人的钱与救人的钱的比例是30:1;美国宣传说它慷慨,给欧洲多少钱,现在查出来了,原来美国人每人只花了6.7美分的钱,相当于一块糖的钱,给了欧洲;美国宣传说它对世界捐助最多,并且有八成一的美国人如此相信,现在查出来了,比例上,它是全世界最小气的国家,“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公布:只要拿出美国所得百分之0.1%的钱救人,相当于每个美国人出一毛钱,即可救出成千上万条人命,可是美国人却一毛都不拔!
如果钱是美国大富翁自己的,它小气,倒也罢了。真相是,这大富翁越来越是假的,它外场的珠光宝气,却建筑在“以邻为壑”的内场上。
美国曾经安分过、曾经有钱过,但是今天它变了,它变得鸭霸四海、狂吃八方,债台高筑之下,它的政府,每花1美元,其中4角1分是借来的;它的人民呢,1美元当10美元大花特花、虚掷浪费。在美国境外流通的美金总数,比在美国本土还多得多,这就是说,美国在用印钞机吃世界,一张百元美钞的印刷费只要两分钱,一张张印出来,全世界都被它偷吃了。
美国变了,美国是他国的祸害、是人类的噩梦、是世界的狰狞。
美国动用排山倒海的“柔性力量”(soft power)载歌载舞,在欢乐中使我们向往它,淡化它的恶形恶状。我们曾经向往过,但是,我们必须觉悟了。我们用这本书,举证历历,表达我们的不安与愤怒,我们决心不再受骗了。
阉割美国太不幽默了,让我们阳痿它。
2010年8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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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毓刚《我也李敖一下》祖国版序
今年我在“暨南”、汕头、厦门三大学演讲,都随身携带一件“行李”——潘毓刚。不是潘毓刚的骨灰,而是活生生的这个人。潘毓刚是世界级的化学家、是我的触媒(catalyst)。他不但一生冒险做李敖之友,并且写了一本《我也李敖一下》,去年在台湾出版。今年出祖国版,他要我写篇序,我义不容辞而不辞、情不可却而不却,就写起来了。不过,我决定把这篇序写成“乱针刺绣”式的随性之作,东一片、西一片,希望片片落下,蔚为壮观。不但壮观,并且俨然以“遗言”形式出现,虽是部分叮咛,却也豹斑永在。潘毓刚和我都生在1935,都已76岁,酒店关门,赖着不走,也赖不了多久。但谁先走谁后走,却大有文章。我今天以“遗言”形式付诸老友,并非说我先他而死,谁活过谁,要看本领呢。
下面就是序了。
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被甩在祖国外面的知识分子,很难想像当年如果在祖国里面,是什么样子。这是假设性的问题,硬去假设它未免失真。人生的际遇祸福,变数太多了。虽被甩在祖国东南的小岛上,却也别开生面。第一流的知识分子,“出乎其类,拔乎其萃”,陷在哪里,都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虽然多年的隔世,睽违祖国已久,但是一朝云雨,似曾相识的,也就归燕而来。不过,对祖国一往情深的归燕,却有鹰扬气魄,化为精卫之禽,没完没了。祖国毕竟是你和我的,靠边站没关系,热心盘旋,是挡不住的。第一流的知识分子,总有使命感,并且不认为这一使命可以任人代办、不认为有任何政党或个人可以代为完美行使。因此,人虽然老去,却“未见其止也”。这是一种积极进取的精神,第一流的知识分子不会是旁观派。
由于几十年的隔世、由于内在外在的淡妆浓抹、中肯或中伤,祖国外面的知识分子,很容易发生偏差,他们对祖国的看法,有的失于怪异、有的失于风凉、有的失于美国标准、有的失于恨乌及屋,大体来说,完全健康的视野,竟不可多得。但第一流的知识分子却不如此。他们并未迷失或失落,“爱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能够深刻表现休戚与共却和而不同的态度,用光明磊落的去赞成去反对,从不闪躲、也不匿名。
知识分子有三类:第一流的知识分子、第一流的知识分子、第一流的知识分子。这种分类当然不是逻辑的,而是修辞的。从逻辑上看,同义反复是可笑的;但从修辞看,同义反复凸显了一种真理,就是知识分子根本没有第二类第三类,它只有一类。“不为圣贤,便为禽兽”。不为第一流的知识分子,就是不入流的知识分子,就算他会加减乘除、是硕士博士、是什么什么家、或得过什么什么奖。
什么是第一流的知识分子?
一、他有好头脑,一个好的大头。
二、他有本领传播好头脑、一个有影响力的大头。
三、他没有消极的情绪,不因逆境而怀忧丧志。
四、他“勇于行仁”。
这里特别强调好头脑的重要,因为只有好头脑的人,才会达到“至善”。“至善”是“恰到好处”。有时候,人间会有无奈的局面,要你表态。好头脑的人不但会“恰到好处”,也会幽默的“恰到坏处”,他连反讽都是聪明的。
好头脑的知识分子有境界,但也务实。
苏格拉底(Socrates)说他不是雅典人或希腊人,它是世界公民。苏格拉底的境界是伟大的,但是环境不作美,雅典人、希腊人逼死了他。世界公民是只能说不能做的,即使你的国家放了你,别的国家也不要你,当然你可以到南极去世界公民,但“南极老人星”(Canopus)都不甩你,他比太阳亮1300倍,它要跟太阳比赛。你距离它两百万光年,你算老几?
第一流的知识分子,不上不务实的当。
不做世界公民了,但有人说,我不要做中国人了。其实你可以这么做,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国籍法》第9条、第10条,明定你可以“自愿”变成外国人,可以“自动丧失”或“申请退出”中国国籍。这部《中华人民共和国国籍法》,可以如君所愿。
问题在你世界公民做不通,又不做中国人,你要做哪国人?哪国要你?
有香港人写书说:《来生不做中国人》,这样说太窝囊了、太没志气了,何必来生呢?有种今生就不做。但问题又来了,你要做哪国人?哪国要你?写《来生不做中国人》的那位作者做到了,因为他讨了个挪威老婆。有外国老婆,十足符合不做中国人的条件,也就是你符合了国籍法中你是“外国人的近亲属”了,于是中国人再见。但是,别忘了,挪威要了你,这本《来生不做中国人》的作者,远走高飞了,可是替他这本书签名推荐的英雄们个个都不行,因为外国女人不嫁他们,外国人不要他们。外国人说,我们不要你,你算老几。
第一流的知识分子,不上不务实的当。
又不能做世界公民、又不能做外国公民,留在中国的,有一种中国人很痛苦,那就是整天唱衰中国的中国人。他们整天看中国不顺眼,又怨又骂又诅咒,唯恐中国不乱。但这类中国人不知道,中国乱了,对大家全无好处。中国乱了,只要二十六分之一人口的难民出来,5000万难民流亡出来,这世界就乱了套了。5000万难民用和平方法流亡到世界各地,你知道多恐怖吗?也许你说,根据《联合国难民公约》,同意人类有“避难权”,5000万人不能逃到外国吗?但你可知道,这世界至少30亿人符合这条件,这么多人逃到外国,外国吃不消。所以,《联合国难民公约》就有条件的规定说,寻求避难者,要以实际上“跨进”客居国的“国门”为基准。换句话说,要两脚踩上你要投奔的国家的土地才算。现在,问题来了,1993年间,大量的海地难民逃向美国,美国呢,不但下令海军拦截,并采取最妙最妙的一招,竟向海地政府行贿,请海地政府允许:在海地难民到达美国领土、要根据《联合国难民公约》申请避难权之前,美国海岸警卫队可以将抓到的难民送回海地!多讽刺啊,花钱买你“不着陆”,要你的政府像“回收垃圾”般的“回收难民”,这一办法,多细腻啊。这就是美国干的事!
第一流的知识分子,不会用做不做美国人来解决问题或失其所守。
第一流知识分子“勇于行仁”,要比旧式智仁勇的说法更进一步。智仁勇三达德太各自独立了,“勇于行仁”则不然,它提醒人们,“仁”是要勇气来兑现的,甚至“智”也要。马寅初在人口政策上,违反政治正确,开罪毛泽东,但他强项不屈,“虽千万人,吾往矣!”“虽毛主席,吾往矣!”这是何等大勇!一个附带的耐人寻味的条件,也值得一提,就是长寿。马寅初是长寿大王,他活了101岁。在98那年,他亲眼看到他被平反,“做了20年噩梦”后被平反,这一戏剧性结果,岂不太有趣了吗?相对的,殷海光以49岁之年,得胃癌死去,而他的“敌人”蒋介石,却长寿到89,你的“敌人”比你多活40年,能说长寿这个附带条件不重要吗?
有一个困惑第一流知识分子的问题,就是“不公道”的问题。以对中国共产党的态度而论,从共产党抢到中国统治权的时候,也就是1949年的时候,中国的工业基础是“比利时层级”的,又小又弱又不起眼,在世界工业国前面,微不足道。但是,在四分之一世纪里,中国变成了世界六大工业国之一,国民收入增加了五倍,从600亿变成3000亿。另一方面,1949年前的中国人,平均只能活35岁,但是1970年中期的中国人,却活到了65。在中国共产党的统治下,中国人在20世纪四分之一的世纪里,平均寿命多活了30年,几乎多活了一倍。近二三十年来又多活了10年,也就是说,中国人平均寿命多活了40年。
查出了上面的一些数字,我们才会猛然醒悟:原来在1949年前,我们中国的底子是那么薄、那么惨,人是那么短命。60年下来,如果我们眼里看的,都是共产党的负面,是不公道的。
英国历史家卡尔(E. H. Carr)在完成他的苏联史专著后,写到:“危险并不在于我们去掩盖革命史中的巨大污点、去掩盖革命带给人的痛苦代价、去掩盖在革命的名义下犯下的罪行。危险在于我们企图完全忘却革命的巨大成就,或对这种成就沉默不言、视若无睹。”历史家卡尔用“危险”这一字眼,实际上,更准确的字眼是“不公道”。因为“不公道”的心态淹没了我们,我们变得只能看到负面,不能看到正面。看不到共产党在底子薄的局面下走向富国强兵的正面,而加以悉行抹杀,这对共产党是“不公道”的。结果是,由于对共产党“不公道”,也无异对我们自己也“不公道”,我们扼杀了我们神智上的清澈澄明,我们蓦然回首,发现我们自己竟是有失公正的人,我们可以不喜欢共产党、并且历数共产党的罪恶面,但是,因为对共产党的不喜欢而反弹了我们自己对是非的判断能力,使我们变成“不公道”的人,那就因偏执而使自己痛苦了。
第一流的知识分子,绝对使自己避免“不公道”。
第一流知识分子的遭际,除了正面有志未酬外,有时是负面的,负面到被无知的同胞中伤污蔑,甚至骂他是汉奸。19世纪的伟大知识分子郭嵩焘,他是中国第一任驻英公使兼驻法公使,主张学习西方科技、修铁路、开矿产,却遭无知的同胞同乡攻讦,说它是汉奸、烧他房子。但他“勇于行仁”,牺牲了自己的好名誉,促使自己的国家现代化。“拼却声名,替国家办事。”他死后,严复挽他:“惟公负独醒之累,在昔蛾眉谣诼,离忧岂仅屈灵钧。”郭嵩焘虽然没有像屈原一样,在独醒之后,投河自尽,但他73岁老死之时,的确已经“鞠躬尽瘁,名誉扫地而后已”。直到死后几十年,他的同胞才想起他、肯定他。与郭嵩焘有对比的,是林则徐。历史对林则徐的评价是:
中国士大夫阶级(知识阶级和官僚阶级)最缺乏独立的,大无畏的精神。无论在哪个时代,总有少数人看事较远较清,但是他们怕清议的指责,默而不言。林则徐就是个好例子。真的林则徐是慢慢的觉悟了的。他到了广东以后,他就知道中国军器不如西洋,所以他竭力买外国炮,买外国船。同时他派人翻译外国所办的刊物,他在广东所搜集的材料,他给了魏默深(魏源)。魏后来把这些材料编入《海国图志》。这部书提倡以夷制夷,并且以夷器制夷。后来日本的文人把这部书翻译成日文,促进了日本的维新。林则徐这种觉悟,他怕清议的指责,不敢公开的提倡。清廷把他谪戍伊犁。他在途中曾致书友人……这是他的私函,道光二十二年9月写的。他请他的朋友不要给别人看。换句话说,真的林则徐,他不要别人知道。难怪他后来虽又做陕甘总督和云贵总督,他总不肯公开提倡改革。他让主持清议的士大夫睡在梦中。他让国家日趋衰弱,而不肯牺牲自己的名誉去与时人奋斗。林文忠无疑的是中国旧文化最好的产品。他尚以为自己的名誉比国事重要,别人更不必说了。
伟大的郭嵩焘敢于牺牲自己的名誉去奋斗,但是,代价无疑太大了。他的时代是他的同胞保守得不能接受铁路的时代,中国第一条铁路“吴淞铁路”,就是因为风水原因,在群情愤激下,盖好了又拆掉了的,作为先知者,要遭遇多少“柯叶自摧折,根株浮沧海”的局面啊。
第一流的知识分子,最凄惨的遭遇,莫过于自己生命的牺牲。这一牺牲,尚不是指屈原的沉江、梁济的灭损、王国维的投湖,或是朱湘、老舍的赴水。因为这些死亡,好歹还算操之在我。这里指的牺牲,是指被外力杀害而言。义和团动乱时的许景澄,他出使法、德、意、荷、奥、比、俄七国大臣、京师大学堂(后来的北京大学)总教习、管学大臣,一代知识分子,却同时碰到暴君与暴民,以致身首异处,命丧法场。在乱世中,第一流知识分子下场的悲惨,许景澄真是第一样板了。
第一流知识分子在乱世里,如果幸而得保首领,最后某种程度的有志得伸,他绝不以此自足,而是更要走向前去。“百尺竿头站脚,千层浪里翻身。”易卜生(Henrik Ibsen)笔下的《人民公敌》斯铎曼医生(Dr. Stockmann),就是样板。易卜生写信给朋友说:
十年以后,社会多数人,大概也达到斯铎曼医生在公民大会时的见解了。但这十年里,斯铎曼自己也前进了;所以十年以后,他的见解仍旧比社会多数人还高十年。即以我个人而论,我觉得时刻在前进。我从前每写一个剧本时的主张,如今都已渐渐变成多数人的主张。但他们到达那里时,我早已不再那里了,我又到别处去了。我希望我总是向前走了。
第一流知识分子的“党国观念”与世俗不一样。世俗有两类,一类把党与国两个圆大小密合,视为同一;一类把党与国两个圆视为相切、敌对或相斥。第一流的知识分子却不如此,而是把党与国视为同心圆。党是一时的、小的圆;国是永久的、大的圆。对党的失望绝不等于对国的失望。因对党的愤怒而迁怒到“丑陋的中国人”,是根本不成熟的小人之见。在历史长流中,党在国中的过程也好、流程也罢,有时也是一种必要的善与必要的恶,要用历史的宏观来对待它、引导它走向质变。“惜竹不除当路笋,伐薪教护带巢枝。”这是引导期间无法避免的心境,心境有无奈,但绝不怀忧丧志。第一流的知识分子在“独行其道”中,也以晨星自许,绝不怀忧丧志。
在欲去未去的夜色里,
至少做几颗晨星。
纵没有多大光明,
也使那早行的人高兴。
这才是我们的真精神。
上面随手写下的一些“乱针刺绣”,有感而发,言近旨远,已怀抱全开。虽然下笔为52年老友潘毓刚新书写序,但反复重点,都在第一流知识分子一念之间,俗人看来,不免迂阔;但范仲淹看来,却必然以同志相引,范仲淹活到现代,身为国家大臣,想必已是共产党了。同志则吾岂敢,只是不愿见他“白发征夫”,去看“长安朝阳孤城闭”而已。学问太大,纵笔起来,处处伏机,想查禁它,恐怕都为难了。这篇序,写得忽高忽低、玄之又玄,甚至有点语无伦次,其实是有意的。52年老友未必尽识底蕴,他也许偷笑:“一代文豪,李敖老矣!”
2011年,中国共产党行年90之月
在中国台湾草山之阳
附录:
潘毓刚简介:生在广州、长在台湾、教学在美国,是美国波士顿学院化学系终身教授、世界著名量子化学家;创立了先进的计算弗兰克·康登因子的渐近方法,并最早把李氏群论用在量子化学领域。连续4年担任全美华人协会总会主席,曾与吴健雄、袁家骝同获海外杰出华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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顽童哲学家
侄子李棠一岁时候,多么可爱,身穿工人裤,一双小球鞋,上身打着小赤膊,胖乎乎的两臂,像要打架,可是没有敌手,他挥舞着、尖叫着,在找敌人。突然间,发现他裤子右边口袋里拖出一根长线,风吹过来,长线一端在飘动,像要逃跑,于是他决定追这长线,长线另一端在他裤子里,追来追去,只是原地打转,怎么转,长线都在他前面。
追自己的影子,永远追不到;追长线,也永远追不到,但它比影子具体。向前追影子不可笑,原地打转追长线就有趣了。李棠越追越快,最后像个陀螺,累了、慢了、躺下了,四肢张开,像个“大”字,长线还在他身上,李棠望着天空、望着长线,认为长线也累了。原来长线是他自己。
这是李棠一人转。
一岁的小顽童是“顽童哲学家”,他从一线天里,看到天堂和自己。
其他的什么什么家,都是叫你追别人;只有“顽童哲学家”,叫你追自己。
自己,要追吗?能追吗?有人不在追吗?像彼得潘(Peter Pan),他不发现自己的影子在离他而去吗?人身上的一部分,或先于你、或后于你;或早于你、或晚于你,你会发现,你不是那么一致的、平行的、同步的,你的一部分会远扬,要你追它。
“顽童哲学家”是聪明的,他不追别人,只追自己。
201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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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大海骗了你》书衣词
一
孔夫子不喜欢紫色,因为紫色混淆了大红大紫;孔夫子不喜欢乡愿,因为乡愿偷走了大是大非。
龙应台出道以来,她用心建立起冒充放火的文明。其实她放的,只是烟火、不是野火,她没有任何放火者的历练,监牢、捶楚、刑求、查禁,她都陌生;争自由、争民主、争人权、争法治,她都逍遥国外。她从不拔一毛抗争蓝色绿色的野蛮,却在白色恐怖风头过后,一片风凉,要我们用文明来说服她。
我们卑视混淆大红大紫的所谓文明、我们愤怒偷走大是大非的所谓文明、我们不再忍耐这票文明的挑衅,我们要中国人生气一次给她看。
每个人都会骂人王八蛋,但李敖却能用证据证明你是王八蛋。在这本书里,李敖用24万字的证据,证明龙应台错在哪里。龙应台的文章越写越好,龙应台的大脑越老越混,不能准确切割文章和大脑的“龙应台迷”有祸了,因为你可能是一种动物的蛋。
对蛋化恐惧的“龙应台迷”说来,这本书,是一种救赎。
龙应台口口声声请用文明说服她,但她只提俄国大兵强奸中国女人,不提美国大兵强奸中国女人,如此媚美藏奸,是哪一国说服人的文明呢?
四分之一世纪来,龙应台一贯用“片面强奸”的戏法,蒙混“龙应台迷”,现在,李敖终于出手了、拆穿了、牛刀杀鸡了。为什么用牛刀杀鸡?答案是李敖只有牛刀,只好小试一下了。
孔夫子不喜欢紫色、孔夫子不喜欢乡愿,我们喜欢孔夫子。
二
只提俄国大兵强奸中国女人,不提美国大兵强奸中国女人,这就是龙应台。
只能盲从龙应台,而不能拆穿她,这就是你。
明明是残山剩水,却被当成大江大海;明明是已亡之国,却被庆祝建国百年,你这笨蛋,你上了马英九文化局长的当了!
从龙应台荒谬、到建国百年荒诞、到蒋介石日记荒腔走板,你处处被骗。
要脱身吗?要自救吗?请从这本奇书开始。
2011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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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烈士》志缘
对文学作品的任何诠释都是多余的,以下不作诠释,只志因缘。
50年前,我收集到莫纪彭的墨迹,我就注意到这位黄花岗上劫后余生的老先生,我就想写这本小说了。这本小说从酝酿到完工,正好半世纪。
李师科事件,引起我合并小说情节的构想。
由于凤凰电视刘长乐主席的周到安排,我特别去了一趟广州,上了一次黄花岗,回来以后,我决心快速写完这本书。在写完《大江大海骗了你》后70天,2011年3月3日,我把完稿交给了张坤山、张书铭父子。3月11日,我打电话给多年不见的82岁的王宇,要了一张照片。
王宇是书中的主角之一,但情节被我戏剧化了,王宇只是我的模特儿。我笑着对自己说:“模特儿多少要靠屁股的,但王宇却全靠了屁股。屁股刺青的故事是虚拟的,但这个故事太有趣了,可以丑化蒋介石的‘忠烈祠’,所以我就恶作剧了。”
感谢王宇在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我利用了他的屁股。军中生涯使我丰富了这本书的内容,我特别怀念俞克勤连长、祁德武上士,他们和王宇一样,浩劫余生,都在台北健在。
陈中雄(温绅)陪我去了一趟李师科的“忠烈祠”,简陋得可怜;赖岳忠陪我去了一趟圆山“忠烈祠”,我骗开宪兵,由岳忠偷拍到禁止摄影的画面,嘻笑而归。
50年来,最惊悚的画面是我亲眼看到、亲手触到的温生才被砍头后的辫子和脚镣,感谢邵铭煌主任给我这个机会。72只是统计数字,一条剪下的辫子、一条生锈的脚镣,却是悲惨世界的写真。
我特别在版权页上印出“2011年4月27日”出版。100年前的“辛亥3月29”,正好是该年阳历4月27日,正确的日期乃是“1911年4月27日”。“3月29”是把阴历不加换算硬当成阳历来过。但积重难改,也就将错就错了。
这本书,扭转了百年错误、扭转了百年孤寂、扭转了他们和我们、扭转了我和你。
2011年三四之月在中国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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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文汉诂》残稿
《英文汉诂》本是我想写的一部怪书,迟迟未能动笔。多年后,约朱良箴合写,言明各写一半。我在2007年春天写了一篇序,和前面的10篇,但朱良箴却生病死了,一篇也没写。如今我犹未忘情,把一篇序和前面的10篇统一发表,纪念良箴,且以自珍,兼自炫也。
2011年8月
《英文汉诂》李序
白色恐怖时代,我独坐牢中,读物管制,但工具书得以漏网。我把1975年版2500页《远东英汉大辞典》通读一过,受益良多,质疑之处,间亦有之。20多年后,母亲暂住养老院,我每周必去,得识朱良箴先生,他正在养老院“纳福”。我早知《远东英汉大辞典》虽挂名“主编梁实秋”,实系“总编辑朱良箴”主其事,我学古代关尹手法,“强为我著书”,鼓动良箴先生选译西方精粹,由我商量定稿。良箴先生被我说动,辛苦多年,积纸等身,但成书稽迟,其误在我。我以良箴先生英文高强,理应著书,选译之事,失之过小,乃翻云覆雨变更计划,提议共著《英文汉诂》,以展先生长才,我愿手写半数,期攀末光。良箴先生又被我说动,约定一年定稿出版。
《英文汉诂》此书,积良箴先生周旋英汉60余年心得,和我逍遥字海50多年管窥,以札记体裁,随缘抽样,点化为之,不拘系统,以偏概全,自在意中。读者举一反三,从而略知吾等老辈万花学问之片羽吉光,即云幸矣。孔子曰:“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狂简之讥,立此存照可也。
2007年3月6日
一 点石与点金
中国道教讲炼丹术,要炼到点石成金。唐朝贯休《禅月集》(拟君子有所思诗之二):“安得龙猛笔,点石为黄金。”宋朝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孟浩然):“诗句以一字为工,自然颖异不凡,如灵丹一粒,点石成金也。”这种一点成金的观念,英文有“金手指”(Golden Touch),凯瑟琳斯陀尔(Catherine Storr)写道:
The god Dionysus sent amessage to Midas. “I will reward you for looking after my old friend. Tell me what your dearest wish is, and I will grant it.”
Midas said at once, “I should like best that everything I touch should turn into gold.”
“Think carefully about what you are asking for,” Dionysus said. But Midas would not stop to think. He wanted to be the richest man in the world. Dionysus said, “Then I will grant your wish. From now on, you have the Golden Touch.”
足证希腊传统中弗里吉亚(Phrygia)王麦得斯(Midas)有吕洞宾本领且过之,因所点不止于石,全部成金也。英文成语to have the Midas touch(知道如何赚大钱)本此,007电影且光而大之。
二 中文文法与英文文法
丹麦语言学家耶斯柏森(Otto Jespersen)赞美中文文法最合逻辑、是最进步的文法。英文文法圣之时者,几百年来,越来越向中看齐了。虽然have与has之分,仍有醉后狐尾,但比起德文、法文,已经超越前进多多矣。德文“这个”有12种变化,第一位英国诗人乔叟(Geoffrey Chaucer)开创所谓“乔叟式文体”(Chaucerism)中,犹见此类凿痕,今日the只有一种而已。英文得以成强势语言,从语言本身看,亦有其道。中文文法是全世界最简单的,中国称强国,从语言本身看,亦着先鞭,洋鬼子想不到也,唯语言学家先得之。
三 鲁迅之流与余光中之流
鲁迅之流,讥中文文法,说文法太差,因而强学文章,以“的”“地”“得”等字附丽其后,表示中文有现代文法,其实是林语堂所讥的“盲人摸象,庸人自扰”。林语堂举例说:
我们且就代名的“牠”说起。左派仁兄看见人家有it,而国语没有,非常惭愧。此“牠”字之所由来也。然而事实并不如此简单。袭人、紫鹃等,可以差小丫头说,东西须收好,“仔细别给丢了”,绝不说“仔细不要丢了牠”。这是纯粹国语。凡宾位说法,平常说,“把人杀了,把钱抢走,把屋子烧了。”绝用不着“牠”字。手表“丢”了,或“给丢”了,用不着说“丢了牠”。国语何时演出此文法构造,应该做语言学上的考据。因为古文未见此种构造。
其实语言学上并无考据余地,这全是鲁迅之流的怪胎,降至今日,唯罕用“牠”字改为“它”字而已,集大成者,乃余光中之流。余光中晚岁讥中文西化,不知此辈当年正是中文西化“盲人摸象,庸人自扰”等鲁男子人物,好笑呀!
四 孙中山译错了
古书因为没有标点,“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十个字,即可因标点有异而意思大不同。如标点
A式,“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B式,“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AB两式,便看出主格、受格的不同。今人为民所用、为民所系、为民所谋等用法,语意欠明,亦同此疑义在焉。
1863年11月19日,林肯(Abraham Lincoln)盖梯斯堡(Gettysburg)演说,最后楬橥“government of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 shall not perish from the earth.”孙中山译为“民有”、“民治”、“民享”,是以人民为主格的。但林肯原意,却在宾主之间。用到by则主格在民;用到of则受之欲出;用到for则受格在民。林肯在这篇演说前两年,1861年7月4日对国会演说,早已明指政府乃“of the people by the same people”,则宾主之间,已极明确,孙中山译错了。
孙中山传世题字中,有为居正写的一幅,上书:“美语曰民国者,民之国也,为民而设,由民而治者也。觉生先生正。”语意较细,但宾主尽欢,不可得也。
五 洋泾浜正字
三民书局《大辞典》洋泾浜条下说:
“洋泾浜”(pidgin)由两种语文的接触而产生的一种比较简单的辅助性语文。这种语文在文法上是两种语文特色的结合,发音常与两者有很大的差异。洋泾浜一词可能是“必斯诺斯”(business生意)讹误发音而形成。旧时“上海”租界以及其他港口,因“华”、洋人杂处,语言相混,所以称不纯正或杂有“中国”语文的“英”语为洋泾浜“英”文(pidgin English)。而今此词并广泛用来指远东、“美拉尼西亚”(Melanesia)或“西非”等与“英”“美”人士交往的地区,所使用带有与当地语文混杂的“英”文。“洋泾浜”的“浜”字,有人以为是“滨”字的简体字,因而改为“洋泾滨”,是绝对错误的。马英九之流号召正体字挂帅,不知乱正一通,适显其无知耳。
Pidgeen English字面上是“鸽子英文”,别作pidgin English,pidgin是“混杂语”、“混杂行话”。三民书局《大辞典》把《洋泾浜》一词解释成“讹误发音而形成”,是错的。洋泾浜是上海的一块地名。19世纪上海的“圣若瑟天主堂”就叫“洋泾浜天主堂”,位于洋泾浜南岸(后为四川南路)。
六 Yes与No
英文“唯诺之辈”曰yesman;“反调者流”曰no man。美国有笑话说里根(Ronald Reagan)总统手下非yesman(yesmen),因里根以no斥敌人时,彼辈众口一no也。
杨绛《我们仨》写钱钟书和女儿钱瑷故事:
钟书爱逗她、惹她、欺她,每次有吃的东西,总说:“Baby no eat.”她渐渐听懂了,总留心看妈妈的脸色。一次爸爸说了“Baby no eat.”她看看妈妈的脸,迸出了她自造的第一句英语:“Baby yes eat!”她那时约6岁。
这是很有趣的洋泾浜英文,但别忘了,yes虽是副词、名词,也是动词“同意”、“赞同”、“称是”之意也;no是副词、形容词、名词。所以,以词性评定父女二人的洋泾浜,别有高下也。
七 另
英文another,有“另一个”和“再一个”歧义,前者是“换一个”,后者是“加一个”。太太对菲佣说:“小心吧,再发生这种事,我要另找一个了。”(Now, mind, if this occurs again, I shall have to get another servant.)菲佣答话说:“太太,真求之不得了。家里事太多了,我一个人忙不过来。”(I wish you would, ma’am; there's quite enough work here for two of us.)
刘家昌《往事只能回味》情歌,最后一句是“梦里相依偎”。可是,听来像“另外想一位”。——乐观者之听觉,多图利自己也。
八
以具体写抽象
高明的表达法,除了数学一类以外,都在于以具体写抽象。例如表达什么是“过去式”(past tense)呢?答案是:
一种从咬紧牙根到张牙咧嘴的状况。
The condition where you go from gritting your teeth to baring your teeth.
把past别解作“超越”、把tense别解作“紧张”,然后桃花圣解,别解出“超越紧张”的复合词,呈现出具体意象,这就是高明。
九 正名哲学
Spade是铲子,也是纸牌中黑桃。Call a spade a spade,通常译为“是啥说啥”、“有啥说啥”、“直言不讳”、“直言无隐”。都是指铲子而来,不是黑桃。实际上,此中涉及正名哲学,一如孔子所坚持的“觚不觚。觚哉?觚哉?”英国作家本奈特(Arnold Bennett),1911年有作曰“卡”(The Card),中有句曰:
“ye can call it influenza if yelike,” said Mrs Machin.“There was no influenza inmy young days. We called a cold a cold.”
沈约有言:“守株胶瑟,难与适变。”动辄以学名为雅者,名正而言不顺,失之雅矣。
十 铁弗龙
1983年8月2日美国国会纪录(Congressional Record)有民主党女众议员一分钟发言,批共和党总统里根,说细看此公,在政治技术上试行突破,优为“不沾锅总统”是也(Mr. Speaker, after carefully watching Ronald Reagan, he is attempting a great breakthrough in political technology—he has been perleeting the Teflono-coated presidency.)。
英文teflon音译“铁弗龙”,即聚四氟乙烯,是一种不沾性涂料。
中国古人有首相级大员号称“刘棉花”者,百官劾之,安然无恙,耐“弹”者也,古之铁弗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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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语对比举例
联语是中国特有的语文形式。单音独立、四声抑扬、寥寥数字、功力孔张。陈寅恪有信给刘叔雅,主张大学入学考国文,要考“对对子”,用意有四:①对子可以测验应试者能否分别虚实字及其应用。②对子可以测验应试者能否分别平仄声。③对子可以测验读书之多少及语藏之贫富。④对子可以测验其思想条理。陈寅恪举例说:苏东坡诗有“前生恐是卢行者,后学过呼韩退之”。谓“韩卢”为犬名(李敖按:战国时韩国黑毛名犬名韩卢,矫健善驰。《战国策》秦策三:“以秦卒之勇、车骑之多,以当诸侯,譬若驰韩卢而逐蹇兔也,霸王之业可致。”《新序》杂事五:“于是齐有良狗曰韩卢,亦一旦而走五百里。”)“行”与“退”皆步履进退之动词,“者”与“之”俱为虚字。东坡此联可称极中国对仗文学之能事。因拟对子之题为“孙行者”,实欲应试者对以“胡适之”耳。盖猢狲乃猿猴,而“行者”与“适之”,意义与音韵皆可相对。陈寅恪这一提议,十分有趣。我认为联语之佳者,的确呈现了中文的功力与张力。几年前,我特别搜集了一些有代表性的作为举例留存。对文学革命者而言,联语跡近反动,但我认为用文学革命打杀它,未免可惜,因此特别反革命一下,以昭公允。 2011年8月17日 (深心·怀抱)北京故宫三希堂乾隆联: 深心托毫素; 怀抱观古今。 (惟以·岂能)北京故宫弘德殿雍正联: 惟以一人治天下; 岂能天下奉一人。 唐张蕴古上唐太宗“大宝箴”,原文为“故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雍正改动了其中“故”“不”两字。 (新意·宿缘)北京故宫弘德殿乾隆联: 得句因新意; 耽书是宿缘。 (迦陵偈·幻海禅)北京故宫玉翠轩乾隆联: 禽音仍唱迦陵偈; 花色全标幻海禅。 (和乐·森沉)北京故宫云光楼联: 春鸟有言率和乐; 上林无树不森沉。 (一龛·半榻)北京故宫云光楼联: 一龛古佛钟鱼寂; 半榻天风衣袂寒。 (谁操·自遣)莫愁湖胜棋楼刘焞联: 明月几时有,更上层楼,听棋子声中,谁操胜算; 美人犹未来,且摇小艇,向籍花香里,自遣闲情。 (饶古色·挹清芬)北京故宫葆中殿联: 四壁图书饶古色; 重帘烟篆挹清芬。 (静照·遐心)北京故宫昭仁殿联: 独喜惜阴澄静照; 更因稽古契遐心。 (而外·之中)北京故宫延春阁联 转谛在语言而外; 悟机得真实之中。 (红尘·青气)北京故宫承光殿慈禧联: 九陌红尘飞不到; 十洲青气晓来多。 (神通力·欢喜心)北京故宫雨华阁乾隆联: 具神通力; 生欢喜心。 (根尘·愿海)北京故宫雨华阁乾隆联: 三身具足根尘外; 万法齐归愿海中。 (四海为家·万年介祉)北京故宫寿康宫乾隆联: 四海为家钦养志; 万年介祉永承欢。 (千古事·十分春)北京故宫寿安宫乾隆联: 静里远怀千古事; 意中常满十分春。 (今日·前身)北京故宫竹香馆乾隆联: 流水今日; 明月前身。 (学未到·做不尽)北京故宫司礼监内书堂联: 学未到孔孟门墙,须努力趱行几步; 做不尽家庭事业,且开怀丢在一边。 (涵道妙·得天和)北京故宫摛藻堂乾隆联: 左右图书,静中涵道妙; 春秋风月,佳处得天和。 (看活泼·挹菁英)北京故宫养性斋乾隆联: 休道鸢鱼看活泼; 清闲书史挹菁英。 (心迹·诗情)北京故宫养性斋康熙联: 心迹只今偏爱澹; 诗情到此合添幽。 (古调·俗缘)北京故宫翠云馆联: 白雪有古调; 青山无俗缘。 (白雪引·黄庭经)北京故宫淑芳斋正殿联: 绿绮琴弹白雪引; 乌丝绢写黄庭经。 (自喜·聊将)北京故宫淑芳斋风雅存小戏台联: 自喜轩窗无俗韵; 聊将山水寄清音。 (皆入咏·总堪寻)北京颐和园宝云阁乾隆联: 境自远尘皆入咏; 物含妙理总堪寻。 (冷然善也·顾而乐之)北京圆明园九洲清宴殿乾隆联: 润泉无操琴,冷然善也; 风竹有声画,顾而乐之。 (偕·与)北京圆明园濂溪乐处乾隆联: 偕造物者游,仰观俯察; 与古人相对,左图右书。 (是耶非耶·秦欤汉欤)北京圆明园圆明园戏台联: 是耶非耶?其信然耶? 秦欤汉欤?将近代欤? (宝相·空花)北京陶然亭观音大士祠乾隆联: 泡影乾坤,妆成宝相; 色香世界,幻出空花。 (乃圣乃神·自西自东)北京正阳门关帝庙赵翼联: 乃圣乃神,乃武乃文,扶四百载承尧之运; 自西自东,自南自北,如七十子服孔之心。 (咬定·栽成)北京华室郑燮联: 咬定一两句书,终身得益; 栽成六七竿竹,四壁皆清。 (微妙法·清净身)北京雍和宫五福堂书室联: 以不可思议,说微妙法; 具无量由旬,作清净身。 (庄严相·欢喜心)北京雍正宫太和斋联: 广一切善缘,现庄严相; 普如是功德,发欢喜心。 (如斯夫·而已矣)北京都城隍庙联: 谁毁谁誉,逝者如斯夫; 不仁不智,孰之而已矣。 (今犹健·古所无)阅微草堂刘墉联: 两登耆宴今犹健; 五掌鸟台古所无。 (群玉府·大罗天)阅微草堂梁同书联: 万卷编成群玉府; 一生修到大罗天。 (戏中人·弦外意)北京同乐轩戏园: 作廿四史观,戏中人呼之欲出; 当三百篇读,弦外意悠然可思。 (老松·红叶)北京西山龙泉庵听泉山馆联: 当户老松生夕籁; 满山红叶入新诗。 (青山·白眼)夏丐尊用联: 青山当户; 白眼看人。 (惟有·无如)北京七真殿联: 世间惟有修行好; 天下无如吃饭难。 (秋月·春风)北京中南海日知阁乾隆联: 秋月春风常得句; 山容水态自成图。 (烟景·芳洲)北京中南海纯一斋康熙联: 烟景满前供妙墨; 芳洲随处引清游。 (胜地·好山)北京中南海漱芳润联: 胜地尚传诗句在; 好山合作画图看。 (乍雨乍晴·宜诗宜画)北京中南海丰泽园颐年堂联: 乍雨乍晴春事好; 宜诗宜画物华殊。 (水中·天上)北京中南海歌舞升平台乾隆联: 水中楼阁浮青岛; 天上笙歌绕碧城。 (好山·佳景)北京北海一房山联: 好山一窗足; 佳景四时宜。 (观四海·验平生)北京北海罨画轩联: 一室之中观四海; 千秋以上验平生。 (春来早·夜未央)北京颐和园夕佳楼联: 风生阊阖春来早; 月到蓬莱夜未央。 (春常在·水自流)北京颐和园小苏州联: 庭有小竹春常在; 山静无人水自流。 (草木·山林)北京颐和园介寿堂联: 园中草木春无数; 湖上山林画不如。 (真主宰·大权衡)北京宣武门左天主教堂康熙联: 无始无终,先作形声真主宰; 宣仁宣义,聿昭拯济大权衡。 (先民有作·何代无贤)北京先哲祠享殿沈桂芬联: 三辅黄图,先民有作; 千秋金鉴,何代无贤。 (各得·亦将)北京先哲祠享殿桑春荣联: 学焉各得性之所近; 贤者亦将有感于斯。 (几行绿·一抹殷)北京大红门乾隆联: 旧题在壁几行绿; 晓日横窗一抹殷。 (倒坐·回头)北京旧衙门行宫联: 问大士缘何倒坐; 恨世人不肯回头。 (边月·乱山)昌平居庸关联: 辽海吞边月; 长城锁乱山。 (歇脚·开怀)莫愁湖胜棋楼联: 出郭此间堪歇脚; 登楼一望已开怀。 (亦是·半含)莫愁湖胜棋楼江壁联: 粉黛江山,亦是英雄亦儿女; 楼台烟雨,半含水色半天光。 (说什么·且消受)莫愁湖胜棋楼薛时雨联: 说什么盖世功名,丞相空留遗像在; 且消受一湖风月,莫愁正是善愁人。 (本无价·皆有情)莫愁湖郁金堂朱元璋联: 清风明月本无价; 远水近山皆有情。 (山如黛·花想容)莫愁湖六宜亭魏裔集句联: 水如碧玉山如黛; 云想衣裳花想容。 (齐归·尽入)太平天国翼王府联: 翼载著鸿猷,合四海之人民,齐归掌握; 王威驰骏誉,率万方之黎庶,尽入版图。 (三岛客·四时花)随园袁枚集句联: 放鹤去寻三岛客; 任人来看四时花。 (福地·文星)随园钱辛楣联: 人指所居为福地; 天留此老应文星。 (此地·其人)随园鲁沂联: 此地在城如在野; 其人非佛亦非仙。 (皆千古·见一人)随园庄念农联: 着手成春,卷中著述皆千古; 有官不仕,林下逍遥见一人。 (不作公卿·难成仙佛)随园梁章钜联: 不作公卿,非无福命都缘懒; 难成仙佛,为爱文章又恋花。 (六朝烟景·绝代风流)随园黄文炳联: 只一座楼台,占断六朝烟景; 问几人诗酒,能争绝代风流。 (我行我素·君论君评)秦淮河大成殿余清逸联: 大成殿兴兴毁毁,毁毁兴兴,兴乎?毁乎?早期删诗书,定礼乐,周游天下,我行我素; 孔仲尼是是非非,非非是是,是耶?非耶?晚年作春秋,赞周易,留传古今,君论君评。 (近·傍)秦淮河六朝居茶社联: 近夫子之居,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傍秦淮左岸,与花长好,与月长圆。 (何处是·此间有)秦淮河瞻园钱谦益联: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英雄,问楼外青山,山外白云,何处是唐宫汉阙; 小苑春回,莺唤起一庭佳丽,看池边绿树,树边红雨,此间有舜日尧天。 (与·为)明孝陵于右任联: 与钟山终古; 为民族争光。 (予意·我闻)灵谷寺侯度联: 予意云何云何法; 我闻如是如是观。 (声声自在·色色皆空)燕子矶弘济寺吴忠礼联: 松声、竹声、钟磬声,声声自在; 山色、水色、烟霞色,色色皆空。 (和·对)南京晓庄师范陶行知联: 和马牛羊鸡犬豕做朋友; 对稻梁粟麦黍稷下功夫。 (谁可论·我定评)南京石头城联: 龙蟠六十里,俯瞰扬子波澜,千秋功罪谁可论; 虎踞十三门,仰望钟山风雨,百代兴亡我定评。 (如棋·似水)南京明故宫遗址朱元璋联: 世事如棋,一着争来千古业; 柔情似水,几时流尽六朝春。 (我辈·先生)南京太白祠联: 我辈来此须饮酒; 先生在上莫题诗。 (人道·自称)苏州拙政园集句联: 人道君如云里鹤; 自称臣是酒中仙。 (入帏·满屋)苏州拙政园联: 秋月入帏,看花盈切; 异书满屋,好友在门。 (三面柳·一房山)苏州拙政园荷风四面亭联: 四壁荷花三面柳; 半潭秋水一房山。 (寄闲情·话往事)苏州拙政园倚玉轩联: 从北道来游,花月留题,寄闲情在二千里外; 占东吴名胜,亭台依旧,话往事于三百年前。 (借月·观山)苏州拙政园梧竹幽居赵之谦联: 爽借清风明借月; 动观流水静观山。 (何须·不在)苏州怡园石舫郑燮联: 室雅何须大; 花香不在多。 (顽石·名山)虎丘可中亭吴铭常联: 顽石听经,禅心默契; 名山埋剑,胜迹长留。 (未知·不可)虎丘仰止亭吴昌硕联: 未知明年在何处; 不可一日无此君。 (大梦·寥梅)虎丘三笑亭联: 大梦悟禅机,感丘墟红颜,英雄白骨; 寥梅叠香雪,看湖山依旧,楼阁更新。 (有感·无机)苏州灵岩山观音洞印光联: 有感即通,千江有水千江月; 无机不破,万里无云万里天。 (圆通法·方便门)苏州灵岩山观音洞印光联: 冀有情共证真常,本寂灭心,说圆通法; 期含识同登觉岸,依一实道,开方便门。 (得寸则寸·种豆是豆)积功堂俞樾联: 积累譬为山,得寸则寸,得尺则尺; 功修无幸获,种豆是豆,种瓜是瓜。 (曲径·园林)曲园俞樾集句联: 曲径通幽处; 园林无俗情。 (圣教·佛家)苏州西园湖心亭联: 圣教名言,独乐何如同乐; 佛家宗旨,杀生不若放生。 (满眼·四时)苏州半园草堂联: 满眼山河此净土; 四时风月属闲人。 (万年药·一房山)玄妙观七星潭阁联: 千树桃花万年药; 半潭秋水一房山。 (飞奔下·跳出来)苏州天平山高义园来燕榭联: 门前绿水飞奔下; 屋里青山跳出来。 (高标·旷致)苏州天平山芝房陈奕禧联: 想子美高标,水流云在; 忆尧夫旷致,月到风来。 (美人身·恒河沙)苏州天平山咒钵庵金粟香联: 即色即空,现美人身而说法; 大悲大愿,指恒河沙以为期。 (朦胧·淡泊)苏州艺圃思嗜轩李景仰联: 朦胧池畔讶堆雪; 淡泊风前有异香。 (依旧·长留)寒山寺樊恭煦联: 江枫渔火,胜地重来,与国清寺并起宗风,依旧钟声闻夜半; 木屐桦冠,仰天长笑,有寒山集独参妙谛,长留诗句在吴中。 (旧观·胜迹)寒山寺邹福保联: 尘历劫一千余年,重复旧观,幸有名贤来作主; 诗人题二十八字,长留胜迹,可知佳句不须多。 (几度·满江)寒山寺何刚德联: 逍遥作尘外闲观,几度沧桑重说梦; 次第复燹余元气,满江霜月好寻诗。 (重新·依旧)寒山寺联: 待诏碑残,重新庙貌留诗卷; 蒲牢夜吼,依旧钟声到客船。 (落日·归云)苏州湖南会馆集陆游句联: 宾馆喜重逢,同上吴城看落日; 乡关渺何处,却寻衡岳望归云。 (千古·天下)苏州上方山王仁堪联: 千古英雄浪淘尽; 天下名山僧占多。 (解脱门开·浮生梦觉)常熟兴福寺门联: 解脱门开谁肯入; 浮生梦觉自知归。 (罗汉果·曼陀花)常熟兴福寺四高僧墓钱谦益联: 异代并成罗汉果; 空山时落曼陀花。 (万年·一卷)常熟古今三庙季厚镕联: 北山南山,万年享祀; 知我罪我,一卷发幽。 (修·改)常熟城隍庙集四书句联: 德之不修,吾以汝为死矣; 过而不改,子亦来见我乎。 (朝·今)常熟翁同龢墓集四书句联: 朝闻道夕死可矣; 今而后吾知免夫。 (岂因·长在)扬州平山堂乾隆联: 诗意岂因今古异; 山光长在有无中。 (幽草·晚晴)扬州夕照亭李商隐句联: 天意怜幽草; 人间重晚晴。 (全依水·直到山)扬州长堤春柳联: 两岸花柳全依水; 一路楼台直到山。 (以少胜多·即小观大)扬州瘦西湖春池草堂吟榭李圣和联: 以少胜多,瑶草琪花荣四季; 即小观大,方丈蓬莱见一斑。 (皆·不)扬州瘦西湖凝翠轩集祝枝山句联: 四面有山皆入画; 一年无日不看花。 (无论·不分)扬州瘦西湖乐善庵岳钟琪联: 有月即登台,无论春秋冬夏。 是风皆入座,不分南北东西。 (大护法·善知识)扬州静慧园康熙联: 大护法不见僧过; 善知识能调物情。 (隔岸·绕城)扬州风漪阁集高适、温庭筠句联: 隔岸春云邀翰墨; 绕城波色动楼台。 (连·接)扬州雨花庵集卢纶、刘兼句联: 高树夕阳连古巷; 小桥流水接平沙。 (朝暮·旧新)扬州宜宇轩李亚如联: 朝宜调琴,暮宜鼓瑟; 旧雨适至,新雨初来。 (胸前·脚底)扬州抱山楼田原联: 二三星斗胸前落; 十万峰峦脚底青。 (声中入·蕊上寻)扬州佳秋阁郑燮联: 秋从夏雨声中入; 春在梅花蕊上寻。 (联吟·纵目)扬州南城楼洪梧联: 东阁联吟,有客忆千秋词赋; 南楼纵目,此间对六代江山。 (何处·到来)扬州史公祠吴大澂联: 何处吊公坟,看十里平山,空余蔓草; 到来怜我晚,只二分明月,曾照梅花。 (养性·怡情)扬州八咏园联: 读书养性; 花鸟怡情。 (高山·大河)仪徵赞化宫联: 高山仰止; 大河前横。 (封·称)泰州小香喦关帝殿联: 汉封侯,宋封王,清封大帝; 儒称圣,释称佛,道称天尊。 (神·王)泰州小香喦关帝殿联: 先武穆而神,大汉千古,大宋千古; 后文宣而王,山东一人,山西一人。 (德兄德弟·龙友龙师)泰州小香喦关帝殿联: 兄玄德,弟翼德,德兄德弟; 师卧龙,友子龙,龙友龙师。 (手执·身披)泰州小香喦灵官殿联: 手执钢鞭巡世界; 身披金甲显威灵。 (尽是·无非)泰州行宫正殿联: 鸟语花香,尽是经声佛号; 水流风动,无非暮鼓晨钟。 (双手·一棒)泰州北山开化禅寺大雄宝殿联: 两手把大地山河搓圆,捏扁,撕碎了,灰洒空中,浑无实象; 一棒将混世魔王打死,救活,唤醒来,举头天外,尽作道场。 (有缘人·难耐事)泰州北山开化禅寺弥勒佛殿联; 眼前都是有缘人,相近相亲,怎不满腔欢喜; 世上尽多难耐事,自作自受,何妨大肚包容。 (穿户·渡江)泰州岳武穆庙伊秉绶联: 湖光穿户入; 山色渡江来。 (切莫放·可晓得)泰州光孝寺联: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切莫放年华虚度;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可晓得脚步留神。 (名利客·梦迷人)泰州光孝寺最吉祥殿联: 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 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迷人。 (山虚水深·天荒地老)无锡贯华阁许国凤联: 我来青眼高歌,山虚水深,所思不见; 人似红颜薄命,天荒地老,此恨何穷。 (同·化)无锡头茅峰道院联: 万福攸同,同此心同此理,自然获福; 诸天赞化,化善男化善女,共乐升天。 (坐看云起·更上层楼)无锡云起楼王成瑞联: 图书府半日闲偷,坐看云起; 杖履中百年春在,更上层楼。 (听法·点头)无锡白衣殿禅室联: 老龙听法; 顽石点头。 (争是非·相讲习)无锡顾端文公祠顾晴芬联: 立朝与天子宰相争是非,悉宗社远谋,国本重计; 居恒共师弟朋友相讲习,惟至善性体,小心工夫。 (声声·事事)无锡顾端文公祠顾宪成东林书院旧址联: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在心。 (如此·看来)无锡梅园秋月阁储南强联: 手种梅花,如此主人真不俗; 眼空震泽,看来山势亦朝宗。 (上中下·高平宽)无锡梅园秋月阁沈兆霖联: 发上等愿,结中等缘,享下等福; 择高处立,就平处坐,向宽处行。 (供点缀·共徘徊)无锡梅园秋月阁陆光岳联: 与物为春,近水远山供点缀; 同人于野,暗香疏影共徘徊。 (但看·况复)无锡梅园秋月阁赵人镜联: 运会本无常,但看今日梅园,昔时桃岭; 秃岭原持异,况复四围山色,万顷波光。 (方知·可是)无锡梅园雪浪山大门书禅联: 大千世界本微尘,看到眼沧桑,方知即色即空,即空即色; 十万烟华如昨梦,问当头明月,可是无人无我,无我无人。 (便觉·不知)无锡太湖广福寺联: 偶然笠屐来游,便觉山中无历日; 静听钟鱼互答,不知门外有波涛。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无锡太湖饭店刘海粟集句联: 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 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 (红拖·绿满)无锡蠡园田一夔联: 访迹自西来,远瞻霞日缤纷,红拖浙北; 问春将东去,环视烟波浩渺,绿满江南。 (游北海·忆西湖)无锡蠡园蒋士松联: 百尺爱长廊,风景宛如游北海; 四时饶胜概,烟波不再忆西湖。 (俨然·愿得)无锡蠡园范廷铨联: 辋川秀绝人寰,琉璃世界,罨画楼台,俨然在水一方,八景溪山都入妙; 阆苑飞来天外,花木长廊,烟波别墅,愿得浮生半日,五湖风月坐中看。 (开粉本·写新词)无锡湖上草堂孙颂陀联: 眼前风景不殊,宛披摩诘画图,别墅辋川开粉本; 湖上秋光如许,可有渔洋诗笔,夕阳疏柳写新词。 (水色山光·夕阳芳草)无锡城中公园露台秦宝瓒联: 胜地起层楼,水色山光摩诘画; 名园邻古寺,夕阳芳草少陵诗。 (画本·诗情)无锡城中公园露台联: 水色山光皆画本; 花香鸟语是诗情。 (何妨·不到)无锡静颐小筑窦晓湘联: 新样何妨参异域; 俗尘不到即名山。 (神·鬼)无锡忠节祠丁植卿: 神之格思,生为英,死为灵,正气常存,浩劫历庚辛壬癸; 鬼言归也,弋于山,钓于水,故乡可乐,同堂职桔柚槐榆。 (所·虽)无锡国学专修馆尊经阁唐文治集句联: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所存者神,所过者化; 好学近乎智,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视民·修己)无锡县衙大门武承谟联: 视民如伤,锡邑苍生皆我子; 修己以敬,东林前辈是吾师。 (天有·地无)无锡大堂张松灿联: 阳奉阴违,天有难遮之眼; 民穷财尽,地无可剥之皮。 (大帝·小乔)无锡周公瑾祠联: 大帝君臣同骨肉; 小乔夫婿是英雄。 (参偈语·说华严)无锡万福禅院谷僧联: 万佛名经,好向禅门参偈语; 福圣承道,重开法会说华严。 (志在·气塞)宜兴荆溪关帝庙齐梅麓联: 志在春秋,孔圣人未见刚者; 气塞天地,孟夫子所谓浩然。 (举头望·放眼看)江阴望江楼联: 举头望明月; 放眼看大江。 (濒危·垂死)镇江宗泽墓联: 大宋濒危撑一柱; 英雄垂死尚三呼。 (依旧·还将)镇江太白楼李孚青联: 脱身依旧仙归去; 撒手还将月放回。 (岂惟·须信)镇江太白楼闵鹗元联: 千尺青山,妙句岂惟凌小谢; 一龛金粟,后身须信是如来。 (无限·不胜)镇江夕阳楼端方集句联: 夕阳无限好; 高处不胜寒。 (无无·自自)镇江夕阳楼高峋联: 去无所逐来无恋; 月自当空水自流。 (何如·不若)镇江戒幢寺放生池联: 圣教名言,独乐何如同乐; 佛家宗旨,杀生不若放生。 (一句·半生)镇江招隐山虎泉亭李丙荣联: 一勺励清心,酌水谁含出世想; 半生盟素老,听泉我爱在山声。 (此地·斯人)镇江招隐山增华阁薛时雨联: 景仰古贤风,此地得江山之助; 熟精文选理,斯人与翰墨为缘。 (声声自在·色色皆空)江阴湧塔庵大殿联: 听风声,雨声,鱼磐声,声声自在; 看山色,水色,花木色,色色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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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
他离开故乡北京57年了,那年秋天,终于回去了一趟。行前记者会上,他散发了几句告白;
不是怀乡,没有乡愁;
不是近乡,没有情怯;
不是还乡,没有衣锦;
不是林黛玉,没有眼泪。
真的没有眼泪,他回去了,他笑嘻嘻的做了言近旨远的演讲,人们说他以后会再回来,只有陈文茜看出了玄机,在接机时,文茜悄悄点破:“我看你在跟北京道别。”他听了,会心一笑。真的,他在道别,用一种奇异的方式,在做道别。
在台湾一住61年,多在台北。那年冬天,他投身台北市长选举。他一生坚持原则,不参加任何政党,所以,在党同伐异的政党夹杀下、在朝野对决的非我族类下,他压根儿不从胜负考量。政治挂帅的人们,没人会理解他意欲何为,只有古代“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圣者,知道他意欲所在:他在道别,用一种奇异的方式,在做道别。
四千年四百年来,台湾从来没走过这样一票人物;六十一年来,台湾从来只有他是这票人物。台湾,他来了,他没有走。可是,他要道别,他要在别人粉墨时以真面目登场、在蓝绿褪色时以“雁来红”(Amarantus tricolor)谢幕,他告诉台湾朋友:还要上当吗,我们上了坏的外省人四十年当而不能反攻、我们上了混的台湾人六十年当而不能台独,我们要抛弃蓝绿,展开新的思维。让智慧的他指出这一新的思维。
注意啊,他在道别,用一种奇异的方式,在做道别。珍惜这个岛上曾经走过他,从青春走到老去,最后把老去的智慧,以参选方式,挥洒给你。还在怀疑吗?还要跟蓝绿随波逐流吗?拿住选票,你该想一想。
2011年8月17日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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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笨蛋,你笨蛋
一、选所谓总统,按表面人口算,得票半数当选是850万。
二、泛蓝胜利按表面人口算,要高于850万。
三、国民党党员108万,只占泛蓝的八分之一。
四、凭什么八分之一要决定我们前途?凭什么国民党说了算?
五、凭什么不听它的就是破坏泛蓝团结?
谁破坏了泛蓝团结?遍查纪录,破坏泛蓝团结的,不是别人,全是只占泛蓝八分之一的国民党。
一、1994年,国民党说不投黄大洲的,破坏泛蓝团结。票开出来,赵少康多国民党黄大洲60287票,结果陈水扁当选市长。全怪国民党所推非人、你所选有误。
二、1998年,国民党说不投马英九的,破坏泛蓝团结。票开出来,挤走王建煊,促成陈水扁转成总统。王建煊明明优于马英九、陈水扁也可以不转成总统。全怪国民党所推非人、你所选有误。
三、2000年,国民党说不投连战的,破坏泛蓝团结。票开出来,宋楚瑜多国民党173万9459票,结果陈水扁当选总统。全怪国民党所推非人、你所选有误。
四、结论是:陈水扁三次选举都和“自以为投对了票的蓝色选民”选国民党有关,而陈水扁两次当选都和马英九帮忙有关。
五、为什么?因为——
2000年马英九背书国民党假民调连战必胜
结果:陈水扁当选
2004年马英九阵前放水,并动用警察打散群众
结果:陈水扁当选
六、根据以上事实,证明了口口声声怕破坏泛蓝团结的“自以为投对了票的蓝色选民”是一群笨蛋!——连做了三次的笨蛋!看看表吧:
次别/日期/你笨蛋/结果
第一次/1994年12月3日/选国民党黄大洲/陈水扁当选市长
第二次/1998年12月5日/选国民党马英九/陈水扁当选总统
第三次/2000年3月18日/选国民党连战/陈水扁当选总统
你笨蛋,你笨蛋。
2011年8月29日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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